萧煜宗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上,一时没有说话。
严绯瑶蹲了片刻,竟觉得腿酸腰痛……这在她来说是不可能的,她当初练习宫规的时候,蹲姿比如今这一时片刻长久的多,也并不会觉得累,怎么偏偏到了他面前,就没了耐性呢?
萧煜宗迟迟没说叫她起来,她忍不住,缓缓抬头瞟他一眼。
只见他眼底分明有戏谑之意,嘴角微微上翘,分不清是微笑还是嘲讽。
“我不叫你起来,你就一直蹲到天荒地老?”他问。
这下明白了,他是嘲讽。严绯瑶赶紧站直了身子,偷偷活动了一下膝盖,“天荒地老”几个字,叫她心头一震轻颤,脸上却维持着镇定。
“寿昌宫的秀女上吊自缢了?”
他漫不经心的开口,严绯瑶脸上勉强维持的镇定立时破碎,诧异的看着他。
她不是惊叹他知道这消息的速度太快……而是惊讶他为什么会关注此等小事?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事情是引他而起?
“是,幸而发现及时,人已经没事了。”她小声说。
“你向萧珩告了假去探望,”萧煜宗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那女孩子是你的朋友?”
严绯瑶清咳了一声,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宫中无友情,秀女之间就更不可能有朋友之情……一番嘲讽她又笨又傻的话。
她不想听旁人的说教,含混的应了一声。
“那你打算如何向萧珩复命?”他根本未做点评,而是直接进入正题。
严绯瑶更是诧异的看他一眼,“我还没想好。圣上给了一整日的假,我打算先回住处,好好琢磨。”
“为何不照实说?萧珩可不喜欢别人骗他。”萧煜宗语气淡淡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严绯瑶却是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照实说?说吴锦宜因为害怕嫁给他,所以才上吊自缢了吗?
“我担心圣上会责罚那秀女。”严绯瑶避重说道。
“你大可放心,在有些事情上,萧珩是很大度的,”萧煜宗眯了眯眼睛,“你告诉他,有流言说他要把吴家小姐赐婚与我,吴家小姐畏惧我的名声,所以宁死不嫁。”
严绯瑶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惊愕的目光恰恰撞进他眼底。
她来不及别开视线,被他看个正着,她有些心慌意乱。
他倒是云淡风轻的笑笑,“这么说,萧珩一定不会怪你,也不会惩治吴家的女孩子。”
“是……吗?”严绯瑶一时难以维持冷静,胡乱猜测着,他究竟是真的知道了吴锦宜自缢的原因?还是纯粹是基于他们叔侄间微妙关系的权衡,胡诌出来的理由?
他这般骄傲自负的人,若是知道那女孩子当真是因为害怕他,畏惧嫁给他才自尽……他还能容得下那女孩子吗?
严绯瑶心思不定,好一阵子都抿着嘴脸色紧绷而不说话。
萧煜宗等了她好一阵子,无奈一笑,“在想什么?权衡利弊?”
“我在想……这么说来,王爷你会不会生气?”严绯瑶试探的问道。
萧煜宗神色一沉,“你没听说吗?关于楚王府的流言。”
“死了好些个美姬,被扔去乱葬岗?”严绯瑶小声问道。
她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却大大方方的点点头。
“世人这般议论,王爷不生气吗?”
“有些事情发生一次两次,也许会生气,可这种事情一旦变成一种常态,那就没什么好气的了。不能击垮你的,都会让你习以为常。”
严绯瑶一阵错愕,有些狐疑他说的究竟是流言?还是与他亲近的人会死这事儿?
“圣上岂是还是很关心王爷的,只是……只是孩子长大了都会想要挣脱父亲的掌控,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天底下的孩子都是如此。”严绯瑶想要缓解这对叔侄之间的关系,低声劝了一句。
哪知前一刻还平淡的萧煜宗却是转身就走,“我不便在宫中久留,你好自为之。”
也不知他是真的不能久留,还是不愿听这个话题。
等萧煜宗走远了,严绯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楚王爷还年轻,比圣上也年长不了几岁。圣上年轻气盛,他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是他性子沉稳惯了,倒像是长辈。他又没真的做过父亲,哪里能做到父亲的心态?”
严绯瑶摇了摇头,叫一个与圣上年纪差不多的人,把圣上当做自己儿子一般容忍……似乎是有些过分了啊?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换过一身衣服,才去面圣。
萧珩立即从正批阅的奏折上抬起头来,“秀女醒了么?”
严绯瑶点点头,“已经没事了,死了一遭看开了许多事,精神也好了。”
萧珩轻哼一声,脸上略有些鄙夷,“她究竟是为何想不开了?已经进入复选的秀女,竟还这般不惜命吗?”
严绯瑶心头一跳,萧煜宗说过的话就在她耳边。可真要说出来的时候,她仍觉浑身不自在,“乃是有流言说……说圣上要把她赐婚给……给楚王爷,她、她心中惊惧,宁死不嫁。”
“砰”的一声巨响,萧珩猛拍御案,御案上的硕大端砚都要跳起来了。
严绯瑶连忙屈膝下拜,“圣上息怒……”
萧珩却眯着眼睛,呼吸从急促到平缓,好一阵子一言不发。
“许是宫外的事情也叫这些秀女们知道了。”一旁的王国安小声说道。
萧珩轻哼了一声,“查出结果了吗?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是流言,”王国安的精神很有些紧张,语气也低沉压抑,“禁军去乱葬岗看了,确实是赏赐去楚王府的美姬……据深入楚王府细察之人回禀,这些女子被送进楚王爷寝房侍奉,不过一个时辰就被抬出来,已经是没气了……”
严绯瑶头皮发麻,心里也怪怪的。
他是当真要她们侍寝伺候了?还是用别的手段坐实了流言呢?
她已经为他医治这么久了,他竟还是碰不得人吗?
“罢了……”萧珩轻叹一声,“给皇叔赐婚的事情,暂且作罢吧。”
严绯瑶禁不住抬头一瞟,却见萧珩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正要低下头去,却听萧珩叹道,“如今朕若顶着风头赐婚,不是结亲,乃是结仇啊。严司殿,你愿不愿意委屈一下,亲自去楚王府,打破这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