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圣上布菜是很累人的活儿,虽然规矩什么样,严绯瑶也已经学过,但学过不等于掌握。
实际操作这还是第一回,她一边儿要注意圣上的眼神,看他往哪个菜上多瞟了两眼,她就要赶紧有眼色的把那道菜夹到圣上面前的盘子里。
但如此还不够,她还得在心里记清楚,哪道菜已经吃过了三口,绝不能多夹,不能叫人看出来圣上的偏好……
就算这些都不是难事儿——被圣上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还要不慌不乱,稳若泰山的布菜就难了!
圣上讲究食不言,严绯瑶心里有再多的咆哮“圣上您能不能别这么看着婢子,婢子的筷子都要捏不稳了!”却也只能在心里叫嚣,口中不能说出一字半句。
布菜的宫女不止她一个,可萧珩却像是成心的,另一宫女不管夹了什么菜,他连碰都不碰一下……
惹得那宫女也朝她看了过来。
严绯瑶肩膀酸、胳膊疼,还要被两个人轮番盯着,手一抖,一块桂花鱼就掉在了食案上。
她吓了一跳,一旁的王国安立即抬下巴,示意她出去。
严绯瑶正要放下筷子,退出殿外跪着。
萧珩却把筷子一搁,“够了。”
圣上一句话,像是终于打开了“频道静音”,王国安朝外招手,“撤去食案。”
严绯瑶僵立在哪里,不知是该主动请罪,还是该假装刚刚的失手不曾发生。
“你与楚王爷,在入宫之前就认识了?”萧珩忽然转向严绯瑶。
严绯瑶惊了一下,她没有与楚王爷串词儿呢,这事儿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呐?她正纠结不定,忽然想起,楚王爷在夏侯家也曾故意为难她,连夏侯安都知道她与楚王爷相识的事情,如何能瞒得过圣上。
“是。”严绯瑶低着头,心下忐忑。
“楚王爷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但他实则乃是忠臣,不过是小时候遭了患难,防备心重罢了。”萧珩缓缓说道,目光却一动不动的盯在严绯瑶的脸上。
严绯瑶心下局促,圣上这是在试探她吗?
“婢子晓得了。”严绯瑶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你也不用在意,你是在朕身边侍奉的,又不是在楚王府。皇叔性情如何,倒与你无关。”萧珩笑说。
“是。”严绯瑶心里忽上忽下,圣上究竟是叫她在意?还是叫她不在意?
“行了,你下去吧。你若从一而终,朕不必亏待你。”萧珩半是鼓励半是威胁的说了一句。
严绯瑶连忙躬身告退,退出殿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脊背贴着的衣服竟都微微汗湿了,也不知究竟是布菜的时候冒了汗,还是刚才圣上那几句话叫她冒汗。
她又是研墨,又是挡住梁昭仪,最后还伺候用膳……若不是御书房内外立有众多宫人,她简直要以为圣上是没人伺候了,才诸事都要叫她顶上。累的她赶紧到下人用饭的地方,拨了几口饭食,就往她与青黛的小院儿去,她现在只想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好好歇息一阵子。
还没进院子,严绯瑶就瞧见好些个不当值的宫人,正堵在她和青黛的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宫里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人都要好看热闹的心不假,但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性命第一。
宫里的热闹岂是好看的吗?
严绯瑶心底狐疑,她的院子里究竟出了什么热闹,能叫这些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好热闹”?
“回来了,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瞧见了她,嚷了一声,众人连忙从院子门口躲开了些,却并未散去。有意无意的都用余光打量着她,有些看她不顺眼的人,脸上还带着看好戏的笑意。
严绯瑶不动声色的进了院子,第一只脚刚踏进去,一股子火气蹭的蹿到了脑门儿上。
院子里有一株硕大的国槐树,槐树底下有鹅卵石小路和大理石的石桌石凳,原本是清雅古拙的院落,此时却是一片狼藉。就跟鬼子进村儿似的,她的东西全被扔在了院子里,不多的首饰洒落在地,珠花上沾着尘土,有些被踩的变了形,干净整洁的衣服也被倒出箱笼,扑在地上,印着七零八落的脚印子。
院子外头安静极了,众人不再用余光瞟她,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下一刻的爆发。
严绯瑶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院子。
她的屋门虚掩着,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待她走到门前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屋里的情形也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桌椅翻倒,茶杯滚落在地。
屋子里有冬日取暖的暖炉,炉里原本没有炉灰,此时却不知从哪里来了炉灰,撒得满地,甚至她满床都是。
院子外头的众人瞧见屋里的情形,不由连声倒抽冷气。
严绯瑶反倒是面色平静的站在屋门口,仿佛那一片狼藉的不是她自己的房间似得。
“小姐!婢子听说梁昭仪派了人来……”青黛的声音戛然而止。
严绯瑶回头,青黛正目瞪口呆的站在院子门口。她显然被院子里的情形惊呆了。
“你去取个木盆来。”严绯瑶缓声说道,语气倒是不急不躁。
青黛走入院中,气得浑身发抖,“仗着自己是昭仪……也太欺负人了!”
“只是拿衣服出气罢了,”严绯瑶微笑着摇摇头,“别放在心上。”
院子外头的宫人见状不由惊呆,那御前司殿的宫女,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
非但不生气,她还能笑眯眯的把满地的衣服都捡回盆子里?她一面安慰跟她来的丫鬟,一面亲自扶起被推倒的桌案,扫去床榻上的炉灰……
“这人难不成是泥捏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吗?”
“也太好欺负了吧?不是说御前伺候的人,都是鼻孔朝天的?”
“估摸是在御前也不得宠吧……御前伺候的多了去了……”
众宫人议论纷纷。
严绯瑶却不以为意,她一面手脚麻利的干活儿,一面低声劝慰黑着脸的青黛,“梁昭仪这脾气倒是比纪玉婵好得多。今日这事儿若是遇上纪四小姐,她哪儿是砸东西呀,她怕是直接就砸人了!”
青黛闻言,简直哭笑不得,“小姐……您也、也太能苦中作乐了!”
严绯瑶嘻嘻一笑,拧干帕子上的水,把桌案擦的干干净净……
宫闱高墙之下,似乎藏着许多阴私,但又似乎全然没有秘密。
严绯瑶这边的院子还没收拾利落,这事儿却是已经传进了萧珩的耳朵里。
王国安躬身说完,萧珩脸色骤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