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绯瑶磨蹭了好一阵子,才从酸麻之中,缓过劲儿来。
冷漠无情,连车厢都吝惜的楚王爷,竟然一动不动,就那么等着她,并没有一脚把她踢开。严绯瑶觉得,这脾气古怪别扭的王爷,有时候也有那么一丝的……可爱?
在楚王府安顿了夏侯腾阳。
严绯瑶给他把脉,发现他这次的发热乃是先前淋了雨的缘故,淋雨之后寒气入侵,人体自然的应激反应。
倒并非因为他身体里积存的毒又复发。
“昨夜里下的一点小雨,莫非他昨天已经从家里出来了吗?”严绯瑶嘀咕道。
她先给小公子扎了针,人虽未醒,烧却是退了下去。
小公子的呼吸也不那么灼热急促了。
沈影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行针的身影,看她捏针、下针之时,那一副稳操胜券,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有些吃惊。
她捏上针时,脸面严肃,少了平日里的嬉笑和柔和。
她眉目间的凌厉之气,像是做着最神圣的事。
她浑身的气势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一开始,沈影对她要为王爷扎针驱毒这件事儿,并不看好。
毕竟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她更像是那些投机取巧,妄图借机谋权利富贵的江湖骗子……可亲眼看她扎针救治夏侯腾阳之后,沈影的想法彻底变了。
“我会在这里照看着夏侯小公子。”沈影主动说道,“还请严小姐速去王爷那里。”
夜里并不长,她医治的精力,当有更多用在他家王爷身上。
沈影脸色严肃。
严绯瑶笑着点点头,年轻的目光似乎一下子将他看穿。
“切勿心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爷的身体,须得慢慢来。”
沈影脸面一紧。
严绯瑶已经带着她的针匣提步出去,“劳烦沈将军费心,我一会儿再来看他。”
床上的小人儿呼吸渐渐平缓均匀,脸上的潮热涨红也一点点消散。
沈影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心里却想的是自家王爷的病情……能不能也这样的立竿见影?
楚王爷房中,点着数十盏明灯。
他却并没有在榻上躺卧,反而挺身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你都需要什么药材?”
严绯瑶看了他一眼,却是指了指一旁的卧榻,“需要王爷躺着。”
萧煜宗眉头一挑。
她继续说,“把衣服脱了。”
他眉头猛然一皱。
“还是王爷希望我隔着衣服行针?”严绯瑶抿嘴笑了笑。
萧煜宗眉头深凝,起身往床榻边去,伸手欲宽衣解带时,表情却愈发迟疑。
“您放心,我不会多想的,一个大夫的职业操守我还是知道的。”严绯瑶抿了抿嘴,“从这一刻起,我不是严家小姐,不是待选的秀女,我只是一个大夫,一个要为楚王爷治病的大夫。”
萧煜宗脸色更沉了沉。
“您若还是不信……要不我发个毒誓?”严绯瑶歪了歪头。
楚王爷的顾虑,迟疑的表情,她似乎都能理解。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要谨小慎微。
她手中虽没有兵器利刃,只有这么小小金针,甚至他不用费力,就能把这一匣子的针都给掰弯了……可这针在她手中,却是能治病救人,也能杀人夺命。
安抚病人,叫病人与大夫之间建立信任——本来就是一个大夫的职责。
“您放心,如今您好,我才能好,这个道理我懂。”严绯瑶笑眯眯的说,“虽然您脾气坏了点儿,为人冷漠了点儿,先前还罚过我……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那些前情旧怨,在我这儿已经翻篇儿了。”
本是安抚的话,却见萧煜宗的脸色愈发难看。
严绯瑶绞尽脑汁,正欲再说些别的话时。
他却忽然唰的脱下了衣裳,挺尸一般,直挺挺的躺在了卧榻之上,“废话真多,你不论给谁看病,都这么多话吗?”
严绯瑶不由瞪眼……这还怨她了?
若不是他扭扭捏捏,用怀疑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至于多费口舌吗?
先前不知她有这般医术时,他在她面前脱衣服可是脱的很溜的……
早就看光了……现在倒矜持起来?
严绯瑶心中偷笑,暗自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是这地方,还是这人。终于轮到他不好意思了!
她用酒给针消了毒。
看着楚王爷线条紧致,没有赘肉的腰腹,看着他饱满并不因病而显得干瘦的胸膛……她不禁有些佩服了。
一个人能保持这样好的体态,那这人在生活上必定十分自律。
绝不贪于饮食享乐。
而一个人,已经久病,且倍受病痛折磨,甚至被断定命不久矣……还不放纵自己,把自己的身材管理的这么好,可见其意志之强大,已经非一般人能比了。
且内心深处,这人对生命,对活下去的盼望是无比热切的……
不管他表面上多么的冷淡,多么的洒脱。他的行为已经切实的表明,他殷切的求生欲望。
严绯瑶的目光不由变得愈发郑重。
作为一个大夫,她最生气的就是病人自己不拿命当回事儿,不尊医嘱,放纵自己。
热爱生命,敬畏生命,乃是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
“王爷请放松,我必定竭尽全力医治您。”她语气沉甸甸的,格外严肃。
每一个热爱生命的病人,都值得她敬重。
她深吸一口气,捻针而下。
萧煜宗的身体一开始绷的很紧,下针颇为费力。
但她没有急,也没有催他放松,而是专注于每一针的深度、力道。
渐渐他凝重的眼神缓和下来,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放松。
严绯瑶下针的速度瞬间就快了许多,她的手法精妙又迅速。随着她落针,他的身体渐渐酸沉无力。
他最讨厌,最恐惧的那种浑身不受控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但这次,他竟出奇的没有害怕……他专注的看着那女孩子的脸,看着她一丝不苟的眼神,他竟然莫名觉得安心。
他从来不会轻信一个人,就连沈影和沈然都是经过了多年的考验,才留在他身边。
可这个女孩子,他才认识连半年都不到……甚至在她身上还存着许许多多的疑点。
就比如她现在驾轻就熟的针法,究竟是从何处,师从何人学得?他都无法考证。
但这一刻,他出奇的就是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