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临淄度过了最后一轮炎热,开始转凉。
文灵及笄的这一日,天气正好起了大风,公主及笄,自然是在宫中受髻。
那一日年韵问了文灵想要邀请的人,乃是原本没有资格在受邀请之列的。
除此之外,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还有各个大臣家资历太君,以及重臣夫人,大臣贵女,都在参与之列,但是大都只能远远看着年韵受笄。太后亲自为文灵受笄,年韵为文灵加笄,文灵及笄后是要前往晋国和亲的,如今齐国身份最尊贵的女子除了太后便是文安王后,所以并未邀请其他女宾。
一阵及笄礼下来,文灵也是端的脖子都僵了。
文颖因为怀了身孕,前三个月要小心翼翼,只是拿了两个耳坠子,亲自帮文灵戴上。
参加及笄礼的贵女众多,其中有好几个曾经也是在国子监与文灵有过交情的,趁着空挡的时候亲自送了文灵自己挑选的礼物,又祝福了几句。
寒暄下来,文灵也有些疲意。
独自带着婢女去了御花园走走。
在御花园的时候,遇见了来送礼的庄蒹葭。
“这些是宫里的宫人一点心意。”
庄蒹葭笑了笑,身后的宫女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罐子。
“这是什么?”文灵眨了眨眼,有些好奇。
“是宫女们叠的鹤,也不知何时,这后宫中掀起了一阵风
,说是鹤能够保佑人吉祥,自古以来的吉祥物,都是主子用的,宫里的奴才自然是配不上。但是这鹤却是宫人们凑钱去了司珍居找了好玉打磨出来的。公主的陪嫁丰厚,兴许看不上这小小的翠玉,但是这却是宫人们的一番心意。”
庄蒹葭接管了女官制后,发现后宫规矩森严。
宫人们太过于无趣,宫人也是人,这般下来太苛刻了。
往常宫人想买卖些什么,都得求爹爹告奶奶的让内务府的太监出宫去,这导致了一些不好的风气。后宫无主,所以一直疏忽,如今庄蒹葭准备从小事改变,便整顿了风气。这宫中各个司部不仅仅是为主子伺候,宫里的宫人若是想要些什么玩意儿,也可以自己用月例去局子里请掌珍们做。
所以这玉鹤也是宫人们凑了银钱,去请了掌珍们做的。
玉虽不是极品,但是对宫人们来说,已经是出得起价格的上好玉料。
文灵打开了匣子,果然见里面有一只很精致的鹤雕。
小巧,精致,碧玉泛着粥白的玉色。
这样的玉,却是成色上陈。
最重要的是,上面并无宫中烙印,属于私人雕制。
这样的必然是要花些价钱的。
"谢谢。"文灵说的真心实意。
收到这份礼物她很意外。
庄蒹葭笑了笑,“公主平日里对宫人都极为和善,宫人们都记在心里呢,如今公主为了齐国不得不前往晋国和亲,宫人们,都是感激公主。”
就在前几日,文渊郡附近的山头中,也出现了血奴。
吐谷浑的铁骑本就属于强兵,否则这些年也不会成为一个难啃的刺头。
现在他们将血奴放入了齐国境内,祸害百姓,事情传入了临淄,人心惶惶,不少人连进出城都不敢。
但是城内地方有限,城外的山中有太多村落,这些百姓担惊受怕。
文灵缓缓关上了匣子,“弈雨,把东西收起来。”
弈雨才上前,将匣子收了起来。
“公主可是有心事?”庄蒹葭看了文灵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文灵想起来,自家阿姐曾经夸赞过对方聪慧,有能耐,观大局,是个奇女子。
小时候文灵还有些嫉恶如仇,可是如今长大了,倒也明白的多了,一时的看法并不是一世的看法,每个人都是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谁都可能误入歧途,做错事情。
文灵心头确实有疑惑。
而且这些疑惑,是婢女无法解疑,告诉母后却会让母后担心的疑惑。
“你们先下去。”文灵侧身对弈雨和弈棋道。
“是。”
二人托着匣子下去,庄蒹葭身后的宫女,也跟着退下。
“我心底是有些疑惑,你能为我解答吗?”文灵看着庄蒹葭,“阿姐说你聪明,皇兄也赞你的才能,我先前不怎么喜欢你,可是思来想去,我无人可说,也只有告诉你,也只有你才能保守住秘密。”
庄蒹葭比文灵大了好几岁,又经历过不少,看着文灵眼中的迷茫,微微凝神。
“臣,竭尽所能。”
文灵望着池中的三色锦鲤,“你应当听过,本宫与晋国的二皇子的事情。”
庄蒹葭顿了一顿,而后缓缓点头,“是听过一些,公主是喜欢晋国的二皇子的。”
“嗯……”文灵抿了抿唇瓣,“我喜欢他,虽然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人看起来聪明,其实又简单又笨拙,我没有过多和外男接触,哪怕是小时候在国子监,那么多王公贵族的子弟,但是没有一个是能让我喜欢的,只有他,会让我觉得可以靠近。但是现在我要晋国了,等他凯旋,就可以嫁给了他,可是我心里却没有那么高兴……”
不仅没有高兴,甚至紧张,迷茫、担忧,还有……
害怕。
庄蒹葭细细的思量了一番,“公主,心头可是有什么忌惮的事,或者人?”
这不像是因为要离开了齐国的焦虑。
早在公主说要嫁给晋国的二皇子的时候,应该就做好了准备。
而且她听过公主的事情,公主一个人也敢离开,说明公主胆子是极大的。
是什么,让公主如此忌惮?
庄蒹葭如此一问,文灵就想到了。
是顾凛。
顾凛在她和顾浔定下口头婚约的时候,急匆匆的叫走了顾浔,如今晋国又前来提亲,说是嫁给顾浔,但是其实对外说的是嫁给晋国的皇子,齐国百姓并不知道她要嫁的是顾浔。
顾浔离开的时候,说他会回来。
可是,她就是有种很悲哀的感觉。
这种感觉带着晋国提亲的消息,顾浔的小举动虽然让她心头带了些暖意,但是那抹不好的直觉却始终没有散去。
“我……不能说。”文灵想了想,看了一眼庄蒹葭。
庄蒹葭便明白了。
随即笑道,“这不是臣所认识的公主。”
“嗯?”文灵狐疑。
庄蒹葭看着文灵,“臣所认识的公主,活泼,胆大,心细,聪慧,机智……虽然有些冲动,但是随着公主长大,也必然会冷静下来,臣不知道公主心头在担忧什么,但是臣胆敢问一句,若是公主心头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那公主会逃避吗?”
文灵下意识道,“自是不会。”
她不是那般的人。
“那公主为何要担忧,古语有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文灵一怔。
庄蒹葭认真道,“公主以为大臣所谋略为何?”
文灵看着庄蒹葭。
“古往今来,文臣诸多,才能之士流芳千古的也不少,谋略机关算计让人惊叹的先人更是多,但是可以证明的一件事,这世上,没有能未卜先知的人。”庄蒹葭平静道,“蒹葭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有人做了一个梦,梦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成为了现实,只是在梦里,他的结局不是很好,然后他就遵循着现实,做了改变,公主以为这个人结局如何?”
文灵想了想自己好似是看过的。
好一会儿道,“应当是改变了他的结局。”
庄蒹葭摇摇头,“可是梦中,那人的结局依旧不好。”
“为何?”
文灵不解。
如果有人能未卜先知,筹谋一切,那么自然是避开了所有对自己不好的东西。
至少在她所见的话本子里是这般的。
“佛家讲究因和果,躲避不是一切办法,当开始改变的时候,结局也会改变,但是并不能确定一定是好的。就像,没有人能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除去无可预料的天灾,剩下的便是人祸,人祸就是改变的开始,当因不再是从前的因,果也不会是从前的果,但是这个好坏没有关系。”庄蒹葭说了一番极为绕口的话。
若是旁人听着势必头疼。
文灵细密的思考了一番。
好一会儿道,“你是说,就算有人能算计好一切事情,也不能预料到结果。”
庄蒹葭点点头,“如同朝堂之事一般,为帝王解决一个问题,要想一个办法。但是这个办法的后果,却是不一定的,所以好坏都要有人来承担。公主担忧,但是臣大可对公主说一句,一件事情在做的时候无人能知道这件事的结局,但是做的时候应当知道最坏的结果,自己能否接受,才会选择做不做,其实公主心里,是有答案的。”
有答案的。
仅仅一句话,文灵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
她最担心的的是什么?
莫过于顾凛用了计谋。
也许她嫁的依旧不是顾浔,也许顾凛会如同顾浔所说的忌惮他,会用心计,导致顾浔无法娶她。
那封道歉信,她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诚意。
反倒像是一种对于自己细密计划的得意彰显。
可是,那又如何?
她早在心里做好了打算,此一去就是为了联姻。
若是如她所想,顾凛也许会设计,让她和顾浔之间产生误会让他娶自己,可是如同母后所说,这一次她自己的选择回不了头了,若是回不了头,那要如何?
也是,她长安何曾怕过谁,忌惮过谁?
若是顾凛真的算计了她。
那她想尽法子,也要让顾凛自己吃了这个闷亏。
这么一想,文灵的眸中闪过一丝冷静的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