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兼姑嫂二人,在片刻的思量后,便先回王府看自家娘亲。
彼时年韵正在摆弄花草,虽然是九月的天,盛夏将过,文安王府的花园里却仍旧盛如春景,都是年韵爱摆弄花草。小时候章佳氏在年韵面前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时候,那时候年韵只觉得无趣,但是现在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外面的新鲜玩意儿大都不怎么感兴趣,近来书看得久了,眼睛也会有些花,太医让年韵多看看外头,年韵也就干脆摆弄起了花草。
养久了,倒是觉得花草比宠物舒坦,眼睛也好受了不少,年韵才明白其中的乐趣所在。
“嗯?”听到宫人的汇报,年韵看着二人回来倒是有些奇怪,“长安不是才进宫,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着文灵身后站着的温雅,年韵笑了一笑,放下手中精致小巧的水壶,“雅儿怎么也来了。”
文灵睁大了眼睛,还迟疑着要怎么告诉年韵时,文颖已经笑盈盈的扶着年韵,“娘是不想见到雅儿吗?”
“怎么会……”年韵笑了笑,“娘当然想看见你,只是如今后宫诸事都交给了你,娘怕你忙着,你前两日才到过王府,合该着娘想的是过两日娘去宫中看望太后时,再看你。”
“所以啊,知道娘想见我,我这不就和长安过来而来。”文颖柔柔开口。
因为成了婚,原本稚嫩的面容上,倒是多了两分纤媚之态。
白皙的脖子上虽然打了粉,但是隐隐可见前两日宇文璟留下的红痕。
年韵是年轻过的,自然是明白。
“外头日头大,不要站的太久了。”
将壶交给了丫鬟,自己让文颖和文灵掺着回了屋子里。
文颖比从前开朗了许多,大略是因为到了宫里,正式管了宫务,又有庄蒹葭等人作陪,帮着讨论法子,所以文颖知晓了很多事儿。现下倒是讲给年韵解闷儿,年韵都认真的听着,听着听着,瞅着一边紧巴巴皱着眉头的文灵,顿了顿,“长安,可是有心事?”
“啊……没……没呢……”文灵倏的抬头,结结巴巴的回道。
但是一双眼睛里的惊慌暴露无遗。
下一个,年韵就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手一紧,吹过头,却见文颖也是眼底惊慌。
年韵再怎么后知后觉,可是两个孩子毕竟都年轻,心头藏没藏着事儿,年韵如何看不出来。
“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年韵沉声道。
“娘,我给你揉揉肩吧……”文灵小脸一躲,挪开了眼神,带年韵坐下后就绕到她身后给她捏肩,“娘,长安听说,清醒表姐跟着舅舅上战场了?”
“是啊……”年韵笑了笑,“听说还立了战功。”
“清醒表姐好厉害啊!”文灵羡艳道。
年韵还以为文灵是羡慕了,拧着眉头轻轻的掐了一把文灵的小脸,“你也想去?不许。”
文灵缩了缩脖子,“哪儿能呢,我只是觉得舅舅愿意带着清醒表姐上战场,那舅舅得多宠表姐啊,表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这是在责怪你父王?”年韵挑眉,“若是你父王听到了你这般话,该多寒心。”
“怎么会!”文灵当即否认,连忙凑到年韵身边,小声道,“父王是为长安好,是担心长安,像舅舅那般太过于惯着不好不好。”
“你倒是滑头,你恨不得你父王也这般惯着你……”年韵笑了笑,“清醒是有天分,而且清醒的性子普通人也降不住她。哥哥不是惯着她,对哥哥来说,只要能为齐国效力,不论男女,所以这一点上哥哥是支持清醒的,再说了,在益郡的时候,你也不是没去见过你表姐练武,她那般刻苦,若是你也能做到这般,能让你父王看见,那你父王也是许的。“
“才不会呢!”文灵乖觉的守在年韵身边,耸了耸鼻尖,“父王可怕我去那等会受伤的地方,上次我……”
文灵说完自己就怔住了。
上次她自己偷跑出去。
若不是遇见顾浔,她也许就死在了深山中。
回来的时候父王本是想罚她,抬手想打她,她都觉得自己该打。
可是最后父王自己却红了眼眶到底只是罚她去祠堂跪。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见父王红过眼眶。
“你也知道你父王是担心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不在了,我们该如何难过?”年韵见文灵僵住,抬手摸了摸她头上乌黑柔软的发髻。
文灵想了想轻声道,“娘,亲人离开了,是什么感觉?老实说,上一次外公走的时候,我看娘哭的难过,我心里也难过,才跟着娘一起哭,但是……”
“但是什么?”年韵目光微微闪烁,摸着文灵的头,“但是其实你和外公很少在一起走动,你外公走的时候,你说不上为什么难过?”
一语道破真相。
文灵没好意思说实话。
她才出生没多久,年韵和宇文昊就带着她离开了益郡,后来在益郡呆了半年,年四重也处于身体不好的情况,文灵大都是和年清楚还有年清醒混迹于一起。在当时文灵的眼中,年四重虽然是她的外公,却是常年都睡在病榻上的外公,虽然说这个外公在看着她们的时候,眼底会笑的很温暖很温暖,但是后来走的时候,文灵心里难过,更多的难过却是因为年韵的难过而难过。
“娘小的时候跟你一样,很调皮……性子固执死不认错……”年韵想起了年四重,缓缓的说着。
一旁的弦琴伺候着用小蒲扇一边扇着。
“那时候你外公烦了,就把你娘交给你舅舅。可惜你的舅舅们也是疼娘疼到骨子里,不敢说一句重话……”年韵一边拍着文灵的手。
“那娘和舅舅的关系一定很好了。”文灵顺势将话题插入了年时迁。
“是啊……你大舅舅虽然看起来严肃,小时候你二舅舅喜欢和娘逗弄着玩儿,每回娘一哭,你大舅舅就会铁青着脸揪你二舅舅去祠堂下跪认错……”年韵想起来也是笑。
其实她已经记不得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大哥生气是什么模样。
可是她就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隐隐约约,她曾经被家人这样的珍惜过疼爱过。
文灵心里咯噔了一下。
文颖抬头,看着年韵鬓边的发,心中微微心疼,没舍得说这消息。
没想到没等二人说出口,年韵就道,“可是南阳王府出了什么事?”
“娘……”文颖一怔,“娘您知道了。”
年韵摇摇头,“娘当然不知道,但是你们这番过来,娘若是猜不到,那这些年就是白活了。”
说完,年韵自己却红了眼睛。
谁能出事呢?
如今边关战事正起,年韵不难猜想。
南阳王府一家,除去下落的二哥一家外,三哥因为战事的开启,也重新进了珺玑领。
但是珺玑领毕竟在后方,危险不会太多,唯有大哥,带兵镇守前线,与吐谷浑对峙,很有可能出了事。
“你们说吧……娘受的住……”
方才文灵和文颖突然说起了过往,年韵都有些恍惚。
现下明白过来,看着二人,温柔的笑了笑。
文灵才敢将南阳王殉国的消息告诉年韵。
年韵先是一怔,而后冷静的端了杯茶水,但是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
好一会儿还是放下了茶杯。
年四重奉命带兵撤退,防止质奴带炸药无故损失士兵。
大臣预估两万质奴明显是少了。
退防线的最后一道是百姓居住的城池,所以年四重派人安排士兵一路撤退,等着这批质奴送死。
说实话,这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特别是在明知道对方也是无辜的他国百姓,只是被吐谷浑这样利用后更是如此。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破碎的尸体,淋漓的鲜血。
如果对方是死在两兵交战,为国捐躯,褪去不一样的身份,彼此都值得尊重。但是对方不是,年四重手下的士兵远远的看着那一群群普通人,身上覆盖的不是盔甲,而是炸药,他们只觉得荒凉。
年四重带着兵撤退的时候突然遇见一群女子,被因战而起的流寇追杀。
此时还是在齐国的地界,不管是因为对方是女子,还是因为对方是齐国的百姓。
年四重当即便派人救下这群女子。
却不想其中就隐藏着吐谷浑安排的细作。
晚上文颖和文灵都留在了文安王府,连带着宇文璟也回了王府。
婢女都歇下了,文灵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想到了娘对她所说的话。
“亲人离开,娘或许会难过一时,但是却不会难过一世。这世上最勇敢的事情是活下去,或者接受自己得到的,接受自己失去的,就像爹和娘当初害怕你会远嫁,所以为此想尽了办法,但是我们却忽略了长安你自己的幸福。所以,娘没有失去长安,长安只是要嫁给自己的幸福。同样娘也没有失去亲人,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有牺牲,你舅舅是为了齐国而牺牲的,是母后娘家的荣耀。”
原本是安慰母后,可是文灵自己却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惆怅了起来。
原来在母后眼里,她嫁给顾浔对娘亲来说等同于失去亲人。
这么一想,文灵就睡不着了。
“刺客!”突然听见外头有声音传来,“王府里进了刺客!”
夜灯突亮。
文灵吓了一跳。
外头的士兵窸窸窣窣的,“快找!”
文灵连忙准备回房,却不想刚回房,身后一双大掌便将她整个人桎住。
“唔……”文灵惊呼。
“是我!”低沉的声音传来,“别叫!”
文灵反应过来,动了动脖子。
顾浔?
顾浔也是紧张啊。
消息来的突然,他必须连夜离开。
但是上一次离开,他就没有同文灵道别,这一次,他必须同文灵道别,所以无奈之下,他只能夜潜入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