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云里还记得,当日自己被试院的人摘了冠顶,女儿家的身份被暴露在外时,试院的大人将她的试卷扔在她面前。她接受着众人的指指点点,慌张无措遁形。她只是想完成哥哥没有完成的事情,毕竟那是哥哥多年的坚持。那一刻她颜面尽无,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不该冒这天下之大险。
就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一名少年的出现改变了她的一切。
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对方居高临下的气势,让她仰望。
他拾起了她的试卷看了一看,轻声问她,“你写的?”
她茫然无知的点头。
试院的大人也是不解。
但是对方像是入自己家门一样,进了试院。
她不敢走。
只能苍茫的站在原地等,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也许能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果不其然,紧接着试院的大人便对她笑逐颜开。
后来的事情便是一帆风顺,直到她取得解元之名,又有人将她接到临淄,她才知晓,原来那少年竟是当今太子。
而她竟然得了太子青睐。
那时候开一株嫩芽便开始在心头滋长。
所以她要为自己取得更高的名声,让自己能够站在这个人身边,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女官,只是为了这个人,她愿意去做。
但是现在周围人的话以及眼前的一幕让她心头像是有针扎了一样。
她才刚刚拥有了想要努力去得到的,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手中。
文安王与文安王膝下的养女。
这个身份哪怕她是个废人,她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一段极好的姻缘。
但是这个什么都不会,甚至不会与人打交道的郡主怎么配得上那般优秀的人?
想到这里,卞云里心里便生出了一抹冲动,像是入了魔障一样。
文颖则更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好不容易逃离了宇文璟的魔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改而解释了之前的事情,“方才在桌上,我不是要与皇兄下战书……”
“我知道。”宇文璟挑眉,她能有那能耐下战书。
“那皇兄还……”文颖抬眼,眉头拧在了一起。
宇文璟又忍不住抬手,文颖连忙后退一步。
皇兄老是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可是这里是光天化日下!文颖无意间扫去,看向对岸的人,因为有脸熟的,所以顿了一顿,连忙就将自己的手放下来,脚合拢,端庄的不能再端庄的模样。
宇文璟望向对岸。
一群贵女才回过神,当即便有人忍不住推了卞云里一把。
卞云里惊了一惊,很快便恢复自若的整理衣衫,朝着宇文璟一笑。
宇文璟微微眯眼。
卞云里便带着重女穿过了两岸间搭着的石桥,袅袅而来,以卞云里为首,朝着宇文璟和文颖行礼。
“民女(臣女)参见太子、郡主。”
说实话,这个场面有点尴尬。
尴尬的不是宇文璟和文颖,而是卞云里身后带着的一群贵女,她们各个都红着脸,看着宇文璟的眼神含羞带怯,前两年太子还小,但是如今太子已然成熟,若是不出意外,太子成年必会选妃,就算文安王后有意把郡主嫁给太子那又如何?太子乃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又怎会只有一个妻子?
“宫外,微服,不必如此多礼。”宇文璟点头。
“能再遇见郡主,当真是缘分,上一次在茶楼偶遇,本想邀请郡主一同去谈论诗文,只是郡主与那位公子有约不方便,今日正好再见郡主,不知云里可否有这份薄面邀请郡主改日与云里一同谈诗论文。”卞云里极为有礼的发出了这份邀请,一边姿态十分谦卑,脸上仰着笑意,看起来当真是富有诚意了。
宇文璟抿紧了唇,面上虽然没有不满,但是眼底已然多了一抹深色。
卞云里搭着眸子不敢抬头,可也知道太子正看着自己,有些紧张,却也强压着摁下了,极力表现的镇定自若。
她进入临淄闺女圈的时间不多,加上文颖本就极少外出,所以哪怕是临淄的贵女也对其知道甚少,近年来文颖虽有改变,但是根据曾经的印象,临淄的闺女圈中的文颖还停留在那个怯弱胆小不通诗文,只有一手绣活让人惊讶的印象。
但是绣活好又如何?哪个贵人是会整天为别人绣花的?
现下卞云里说的这番话无疑是挑衅。
只是卞云里并非临淄贵女,因为这几个月来多了一个女解元的头衔而投机取巧进入了这个圈子,她若是提出这番话,可以假装是不知者无罪,加上自己表现的诚恳,卞云里深觉得不会有人察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来。
文颖感觉到了一些不舒服,但是眼下也容不得她细细来思量这番话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蹙眉看着卞云里狐疑道,“本宫不是已经拒绝你一次了?”
小脸上倒是认真的好奇,没有打脸的意思,只是上次金珠已经很委婉的拒绝过了,怎么同样的话又拿出来说了?
她虽然不聪明,但是也明白这种委婉的拒绝那便是不喜,卞云里考了个解元还不知道?
卞云里本以为她当着这般多的人面如此诚恳的询问,身为郡主就算不愿意,也会委婉两分,但是没想到郡主竟然会如此直白的挑明,一时间僵在那里,有些尴尬。她不是没有遇见过身份高的,在家乡的时候,哥哥也算是有名的学子,她在书社也是才女,那个高门贵女不是顾忌着自己的颜面?
周遭的贵女都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
谁都知道,温雅郡主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文安王府绝对护短,所以将温雅郡主保护的好好的,可是当着太子的面,哪怕对方是太子和皇上点名关注的女解元,也得忌惮两分。
卞云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但是眼下也容不得她退缩了,尴尬而又不失优雅的微笑道,“上一次郡主与那位公子有要事相商,云里以为是郡主无瑕分身,既然郡主不喜,那只当云里不曾说过此话。”
卞云里再一次提起“那位公子”文颖总算感觉到不对劲在哪儿了。
为什么卞云里非得一直提起“那位公子”?
眉头拧了起来,有些明白了。
抬头看着卞云里想不给面子的还嘴,但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犹豫的空挡手已经被人拽住了。
宇文璟冰冷的看着卞云里,“说完了?”
刹那间卞云里浑身僵硬,指甲掐进了手心佯装不解的望着宇文璟。
“太子与郡主既有要事,臣女们便不打扰太子和郡主了?”旁边一名女子到底是看不下去了,迎上前主动道,“臣女们这就告退。”
卞云里也只能僵着身子,行礼告退。
转过身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宇文璟一眼,却发现宇文璟目光依旧冷然,心下开始发慌。
卞云里敢这般说话自然是有恃无恐,那就是她知道太子欲推行女官制,而她如今是唯一的女解元,所以她身上也肩负着太子所推行政官的希望,是女官的先例,责任重大,所以太子看重她,不惜屈尊降贵与她亲谈。
被人推攘着走的时候,卞云里心底却下意识的发着虚。
耳旁传来女子嘲讽之意,“卞解元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临淄不久就敢当着太子的面暗讽郡主?”
这也是临淄的贵女文人圈长安和文颖都不愿意进入的原因,那就是她们对你好也是有利可图,对你不好却是理所当然,贵女们都有自己的傲气,若非是怀揣目的,何必要与你相互吹捧,若是有朝一日你犯了错,那便是墙倒众人推。
从前温雅郡主的事情便是一个例子,因为那一次事情温雅郡主不喜参加这等互交的圈子,文安王与文安王后表面上虽然没有责怪之意,但这些年来已经表明了一切。对方的父亲在朝为官多年,虽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资历已经到了,本来按照惯例晋升两次了,但是临近时刻却总是出些错漏,导致前几年才晋升。
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对方自己在职不当的原因导致,但是细细想下来,问题很简单,文安王府就是文安王府,别说是郡主了,那就是个下人也不是普通臣子家属可以轻易奚落的,更何况是欺郡主年幼,在郡主面前嚼舌根。
而且前段时日卞云里朝着她们打听了不少关于温雅郡主和长安公主的消息,包括喜好什么的,她们知道的不多所以说了也无妨,但是今日卞云里这一说,大家都不是什么单纯的人谁还听不出来呢?
今日太子的不满已经表露无疑,没有了太子的提携,这位女解元只怕……要完!
卞云里看着身旁围绕着的人一哄而散,僵住了。
明明上一刻她们都还在高兴的与她交谈,下一刻却对她避之不及,就是因为那人的一个态度。
一旁的少女倒是有些心软了,轻声道,“卞姑娘不过是平民,纵使是生出了些许心思也该藏着些,太子和郡主身份尊贵又是一同长大,不管怎么样都不容卞姑娘出言挑拨离间。”
人家一起长大的,郡主是什么样儿太子会不知道?还用你来说三道四?
这群贵女中,哪个对太子不是抱有别的心思的?
今日只是想借着卞云里的头衔想与宇文璟刷个脸,谁知道卞云里一出口就暗戳戳的给温雅郡主扎针儿,她们也害怕郡主记恨上自己呢,但愿今日妆浓,太子和郡主都没有记住她们甲乙丙丁。
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