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水村外。
一阵横流狂扫山林,上百纸鹤煽动翅膀飞跃崇山峻岭,突然间,仿佛碰上了透明墙壁,纸鹤簌簌而落,白雪纷飞,山林震荡。半晌,蔚林鸟兽恢复祥和安定,一派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阵法无破绽,魔修,非破阵而入,不知采用了何种法子,护村阵接纳了他。”
观云峰顶,下方发生何事一览无余,魏宁和道“这魔修潜入村子,寄亡灵书,杀吴保人,短短两天,村子鸡犬不宁”
魔修进入凡人居住的村子,仿若狼入羊群,随意宰杀。
魏宁和心头涌起恨意。
恶人作恶,尚有心存不忍之时,魔修却毫无底线,滥杀无辜,手段残忍,从未把人当人看,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皮囊包裹的牲畜,揭了皮,可训化为鬼奴,也可制阴幡。
上辈子,她被全魔道纠缠,人人视她为阴幡材料。
而今,那魔修将魏水村当作屠宰场。
苏隽召回龙侯剑,蹲下身,魏宁和跳到他背上“老祖宗留下的护村阵没问题,这魔修能潜入,还不被发现,显然早就有了准备。苏隽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们村子。现在他在明,我们在暗,想找到他还真没那么容易。”
苏隽“嗯”了声,遥望鹿吴山蔚林远山,提议道“天色还早,要不要去别处看看。”
“嗯也好。”
苏隽抛出龙侯剑,牵着魏宁和的手走上去,龙侯剑嗡嗡叫唤两声便向前飞去。身上有个身娇体弱的女孩,这把剑飞得极慢,眼看着归林的鸟儿打眼前掠过,骄傲地扑腾翅膀喳喳叫。
龙侯剑不甘示弱,才想卯足劲加速,苏隽冷哼警告。
龙侯剑这才不甘不愿地维持龟速。
鹿吴山重峦叠嶂,密林高峰,灵气丰盈,鸟兽鱼虫尽皆肥壮无比,是绝佳的修炼好地,可惜几乎没有修士愿意来此。
从前也曾有修士尝试于此地开辟净室修炼,说也奇怪,但凡闭过关的,无一例外都是一闭不出,坐死关中。后来有大能测算,说此地千山拔地而起,如出鞘利剑,血煞铺天,诸事不吉。口耳相传,久而久之,鹿吴山再没有修士敢来。
也就极少有修士知道,山中其实有一群普通人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的富足而快乐。
魏水村族长,有责任守护好这份安宁。
走马观花地看了遍山林景象,几乎飞出鹿吴山,魏宁和凝了凝神,捕捉到密林上空一闪飞逝的魔气,忙道“停”
与此同时,苏隽已经操控龙侯剑向下俯冲。
这见鬼的默契
魏宁和别过头,苏隽轻笑。
不多时,降落一处山洞前。
山洞位于一个小山坡上,周围老树遒劲,人烟绝迹,不仔细寻找无法察觉。洞口远看形如地窖,以大石遮挡,洞穴不知多深,宛若开在人间的地狱,呼呼阴风呼啸而出,淡淡血煞溢出洞口,刚钻出,又被一双无形之手摄回。
这场景可太熟悉了。
魏宁和脸色瞬间冷凝,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魔气。”
鹿吴山,不知何时住了个魔修。
“跟我走。”苏隽手握龙侯剑,牵着魏宁和的手进入石洞。
一到洞穴内,龙侯剑嗡嗡嗡发出金黄灿光。寒风无孔不入,苏隽揽住她也无济于事,魏宁和嘴唇冻紫了。
苏隽叹息“要不你去外面等着。”
魏宁和可怜巴巴“夫君,把我一个弱女子放在外面,你放心啊。”
苏隽迟疑了。他自然不放心,除了自己身边,搁哪里都不放心。
魏宁和“冻一下又冻不坏。阿嚏走、走啊。”
洞内阴暗,上方嘀嗒嘀嗒水声。走过漫长黑暗的隧道,来到魔修日常修炼的石室。为防止打草惊蛇,魏宁和特意使用了敛息符,却发现多余。
主洞内,根本没人
也不能这么说,有一个死人。
室内没有桌椅,也无床榻蒲团,只有一个月牙形血池,插满阴旗。阴旗无风舞动,血池潋滟起细小微波。
血池内,一中年男子静静漂浮水面,身着锦衣,五官周正,看模样是个好脾气的,可看他眉心浮现的狰狞纹路,是魔修无疑,而且
“生机已断死了大半年。”魏宁和双手哈气,说道。
魏宁和辨认了下血池外的阵法纹路,苏隽拔掉阴旗查看,沉声道“夺舍阵法。”
魔修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提前找了个人夺舍。
魏宁和突然走着血池对岸,从角落里勾起一只柳编筐,柳编筐独特的交织纹路,来自村里一个叫吴三四的手艺人,那人古道热肠,是个老好人。哪怕魏家人,也说不出他一个不好。编筐用的村子里独有的玉柳,盈绿如翠玉的颜色,族人一向追捧。
魏宁和心情沉下去。
被夺舍之人,不言而喻,是魏水村人。
她继续翻。柳编筐里放着些完好布料,布料堆里藏有一截黑漆漆手指骨,因洞内湿冷,腐化速度减慢,饶是如此,也已经腐烂的看不出样子。摸摸骨头,只能确定是男子手骨。
“两条命了” 魏宁和深呼吸,实在没办法冷静。两条命,两条命魏水村历经三十八代族长,护村阵布下以后的二十几代,没有一代,像她这样,平白死掉村民,还是同一阶段两个。
是她这个族长,没保护好族人。
苏隽俊脸冷凝,“人已死,尸体却保存完好。”
魏宁和小心翼翼包好手指头,收起来。明白苏隽的意思“你是说,魔修宝贝他原本的肉身还想回来。”
苏隽颔首,揉乱魏宁和头发,神色温柔“别哭。”
魏宁和抽抽鼻子“谁哭,要哭也该让那魔修哭对了,你想做什么”
只见苏隽眉眼温润,抬手将男尸升到半空,掌心金线如绽放花盏,缠绕住魔修尸体,越束越紧。
魏宁和“”
洞内陡然狂风呼啸。
“啊啊啊”随着苏隽不断施压,血池底下传出厉鬼哀嚎,血池受刺激般,骤然沸腾翻滚,从中冲出数十张鬼脸,围绕苏隽咆哮。与此同时,无数血线拉住尸体,竭力想拽它回血池。
龙侯剑嗡嗡嗡,兀自出鞘,一剑诛杀一鬼脸,杀至兴头处,发出高亢龙吟。
苏隽灵元汇聚掌心,手一抓,尸体缓慢上移,血线几乎要被拉断。
咔嚓嚓血池剧烈沸腾,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池底赫然涌现茂密黑发,蠕动着爬向苏隽。
黑发实在难缠,砍掉再生,不断生长,是仙门除鬼时最不愿碰上的东西。
苏隽皱眉,看向魏宁和,担心会吓到柔弱的小妻子。
夫妻俩再度对视,魏宁和会意,拍拍胸口,以两人之间无可比拟的默契承诺“你放心”
说着,魏宁和踩着沉稳步子走向血池,黑发转移目标,妄想缠住她。苏隽忙灵力化刃,劈斩接近魏宁和的头发,失口道“阿宁”
这丫头到底会错意了。
魏宁和走到夺舍咒阵前,勾唇一笑,拔掉一只阴旗,插入另一处。再拔掉眼前阴旗,挪往他处。眼花缭乱地便动了所有阴旗位置,好好的夺舍咒阵,刹那功夫变成诅咒的凶阵。
黑发挣扎反抗,发出暴戾怒吼,最终不敌诅咒之力和苏隽的联合镇压,凄惨回归池底。
风平浪静。
魔修尸体再无阻力,飞到半空。苏隽隔空手掌合拢,轻轻一握,尸身碎裂,簌簌而落。
半晌,洞内爆发出恐怖至极的尖啸。
魔修得知肉身被毁,愤怒至极了。
苏隽来到魏宁和跟前,冷着脸,“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魏宁和肯定“不会有危险,我算过。”
苏隽语气骤厉“鬼发差点缠上你脖子”
“那不是没缠上”
“缠上就晚了”
魏宁和忍无可忍“你不会保护我吗”
苏隽“会。”苏隽气消了很多,只是俊脸仍冷峻,“下次不可再拔阴旗。”
“嗯嗯嗯。”魏宁和嘟囔,真危险她还不拔了,能有谁比鬼更了解那些阴邪之物呢。
不过,当时她还真没想这么多,只想着赶快拔了旗,给魔修一个教训。
两人就离开洞,魏宁和想想不对,“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不能夸夸她,夺舍阵换成诅咒阵法,那魔修以后再不能夺舍,对新皮囊再不满意,也得凑合过一辈子。这么痛快的事,就不能夸夸。
苏隽“有。魔修已然发觉,我们得快些回去。”
“说的很有道理快走快走”
天边夕阳完全沉落,魏宁和与苏隽回到村子,村里已然乱成一团。猫灵狗灵乱喵乱吠,涌现更多邪灵,飞入各家各户,用吴保人声音嚎叫“开门好么,把我的皮还给我”
村民吓坏了,惊呼、尖叫、大哭、咒骂,不绝于耳。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头贴符,可阻拦住鬼怪进门,阻拦不了他们的嘴。
叫不开门,那些鬼便开口咒骂。猫灵狗灵游荡村庄,见到家禽就咬,对准脖子生生咬死。
“族长,救命啊啊啊啊”
魏宁和“尸身被毁,魔修发怒。”宝贝的东西被意想不到的弱者摧毁掉,那魔修想必已经恼羞成怒。他不甘再潜伏试探,而要以雷霆手段发泄他的愤怒。
魔修不想等,魏宁和也不想等了。
苏隽贴上她额头试温,“你额头很烫。”
魏宁和“是吗,我怎么没感觉,就是头有点”晕。说晕就晕,这倒霉催的身子骨。
苏隽哪还顾得了别的,用最快速度赶回家中。
这一夜艰难过去,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却早有村民等候在篱笆外,有魏家人,有吴家人。
见到魏宁和,魏家人眼中充满喜悦和担忧。可是吴家人的脸色,痛苦、失望、愤怒
魏宁和头戴抹额,坐在软凳上,小脸带着高烧过的潮红,强打起精神。
吴家领头的是吴书鱼,才过一天,他更瘦了,脸颊皮包着骨,活脱脱一副饿死鬼样。他身旁跟随那个前来祭奠的常遇,眼珠子贼嘻嘻盯着她。
魏宁和眯眼打量吴家人手指,心下猛地发凉,只见所有人伸出手时,右手都缺了根手指头,而且断面狰狞可怖,像是被什么生生咬掉。
“族长,你不是说有了符咒就安然无恙么你看我们的手指,断了断了”
“让你查吴保人案子,为什么越查我们越危险,你做了什么是不是触怒了山神”
吴家人情绪激动,对现在这个无能的族长充满失望。
吴书鱼站在人群前方,火上浇油“大家发现没有,断指的只有吴家人”
吴家人立刻去打量隔壁魏家人的手,还真是。
火骤然一蹿三丈高,“你存的什么心,只顾魏家,不管我们吴家死活”
“你是不是故意的”
人愤怒之下,毫无理智可言。魏宁和险些被推倒在地。魏家人哪还能忍,顶着黑眼圈“以为我们魏家就好过吗什么吴保人、猫猫狗狗的嚎一整夜,我还没说你们吴家呢,是不是有人修炼了邪门外道,想要魏家人性命。要不是族长给了镇邪符,现在来的,就是魏家人尸体”
吴家有人冷笑“那就是她本事不行,没本事,当初抢着当什么族长”
“她哪有本事还不是仗着苏隽的势欺负我们吴家人”
旧事重提。只要吴魏两家争吵,这就是一个过不了的坎。
魏宁和咳嗽着,默默观察在场诸人。
魏西宏、魏大书、吴书鱼、吴三四、常遇魏家人,吴家人,吴家亲戚。那个夺舍的魔修,就混迹在这些人中推波助澜,隔岸观火,誓在村子里掀起血雨腥风。
是谁呢,是谁呢
魏宁和目光一顿,定在吴书鱼身边一人身上常遇。
隔着人群,他在盯着她,对她笑,嘴唇下方一颗黑黝黝大痣微颤,充满淫邪。【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