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宴, 乃是人们坐于溪渠两边, 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飘至谁面前,便由谁喝下, 并赋诗一首的雅趣乐事。
李光寒的这个流觞宴,虽无酒杯,但却有佳肴, 放置在特殊的托盘里, 漂浮在溪面之上。溪成带状, 首尾相连,随着水流的移动, 菜肴便一遍一遍地从众人面前轮转。
换而言之, 众人是围坐在这环溪边的,互相之间相隔甚远。
谁也不会想到好端端的天上飞来只鸟,李光寒都会突然发怒, 捏碎了瓷杯就要杀死雀翎。
雀翎打从瞧见墨麒开始,就卯足了劲拍着翅膀, 直往墨麒的方向冲了,李光寒手中作暗器洒出的碎瓷片直射而出之时, 它根本收势不及, 圆胖的身子就要撞上那几片夹杂着内力的锋锐瓷片。
“啾”雀翎短促地鸣叫了一声, 但很快, 这声带着受惊的啼鸣, 就转了个调子, 变得软绵绵、娇滴滴起来,“咻咻咻”
雀翎飞快把自己窝进飞身救了它的主人手心里,粘乎乎地拿自己的脑袋直蹭墨麒宽厚可靠的掌心,一声鸟啼恨不得转出九转十八个弯儿来。
墨麒的速度极快,楚留香等人就如在玉门关矿洞那时一般,只来得及听见身旁的一阵清风,一袭鸦羽般的黑影便已经将雀翎揽入怀中,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雀翎已经将自己熟练地瘫在墨麒掌心里了,圆滚滚得跟水球一样的小肚子压得扁扁,只有几根长长的尾翎缩不进墨麒手里,还在外面支棱着,兴高采烈地一翘一翘。
“你做什么”李光寒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被碎瓷片划得伤痕累累的手掌还在溢着血,他就怒极地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案桌上,原本清俊的面庞上也满是暴怒之意。
李光寒这一声质问的极为有力,而且理直气壮,活像墨麒救下的不是自己养的小鸟,而是他李光寒的杀父仇人似的。墨麒都被他这满身的怒气冲的一愣“这只是一只鸟而已。”
李光寒的情绪更加不稳了,他极为暴躁地道“我杀鸟,又关你何事”
姬冰雁本就不大看得惯李光寒这总是平地起雷的疯狗脾气,闻言出口讥讽道“将军若是想杀鸟,那你自己家养个百十来只雀,想怎么逞威风就怎么逞威风。这鸟可不行。这是我们老板自己养的,便是跑遍整个大宋,也再难找一只一模一样的来。怎么,李将军,你难道平日里发火,都是杀别人家的鸟泄愤的吗”
墨麒蹙眉,总觉得李光寒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混乱的狂躁,看起来有些不大正常“将军”
他话音还未落,李光寒的枪芒就已经锃然直冲向他的手掌。
墨麒旋身躲过,黑色的长氅随着他的动作,在环溪中心的雪白细沙上氲散出一团浓墨。便是躲个暗器,他的一举一动亦是风雅蕴藉,皆可入画。
胡铁花已经和楚留香一同站起身了“将军这是何必”
然而已经陷入暴躁中的李光寒,早已听不进任何言语,满眼都是那黑衣道人手指缝间垂落下的那几片青蓝尾羽。
杀了它,撕碎它,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李光寒眼中满是血丝,银枪已经牢牢握入手中,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向墨麒护着雀翎的手掌。
枪芒划破空气之时,摩擦出尖锐嘶鸣,宛如龙吟之声。
“李光寒”宫九亦是盛怒,一字一顿地叫出李光寒的名字。
墨麒是他保进府的,别说此时墨麒只是在护自己养的雀儿,就算是墨麒这时候护着的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逃犯,他宫九没有允许,谁敢对墨麒动手
若不是墨麒在匆忙闪避间,还特地冲他打了莫要出手,胜之不武的手势,宫九就要对李光寒这块硌脚的硬石头下狠手了。
楚留香等人在一旁看着,忧心忡忡。他们要么手残,要么腿残,胡铁花倒是好好的,可墨麒也给他递了不要插手的眼神。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前一日还趴在床上不能翻身正卧的墨麒,伤也不知好没好透,现在就和毫不留情、满身暴怒的李光寒正面交上手了。
好在,武功这档子事,不是按有没有受伤算输赢的。
李光寒动手的时候,一旁布菜的老管家都一脸紧张地攥着手看过来,觉得自家将军久经沙场,身经百战,那黑衣道人定然是敌不过自家将军那用真血炼就的枪法的。可没想到一来二去,那道士不徐不缓地几下甩尘,就用那看起来花里胡哨、金光闪闪,实则肯定不禁刀剑一砍的尘尾,四两拨三斤地划去了将军的枪风,又几下缓缓地画圈,就缠住了将军的银枪。
不曾习武的老管家看的都迷瞪了“这这怎么回事”
那道士拿拂尘画圈那么慢,将军怎么就不把枪往前送一送呢
他哪里能知道,李光寒此时枪尖上、手臂上、肩膀上、乃至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寸骨头,正承受着何等沉重的压力。
墨麒向前轻轻一踏,拂尘又是缓缓一抱圆,李光寒手中的银枪就在李光寒的怒吼中脱手而出,直飞上天,几息后枪头朝下,深深插到了细沙之中。
墨麒趁着这会功夫,靠近李光寒迅速打量了一番,顿时心中一跳。
李光寒银枪脱手,眼看着这打是打不起来了,只得愤愤地推开墨麒“好,好很好”
李光寒怒气冲冲地连道了几声好后,愤而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将这曲水流觞宴,与宴上众人,弃之身后。
胡铁花只觉李光寒这一通脾气发得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是,至于吗不就一只鸟”
雀翎来之前,众人这聊得不还挺好的吗为一只鸟突然翻脸,堂堂南海的统帅就这么点儿心胸,不至于吧
这人怎么跟条疯狗似的,阴晴不定的,一言不合就平地起雷
墨麒足尖轻点,片羽般从岛心飞回众人身边“应当不是。”
他将眼神投向站在一旁迟迟未走,一脸欲言又止的老管家“多谢李将军的款待。”
别的不说,至少李光寒布的菜确实不错,大家也确实是吃的肚饱了。
墨麒的语气平静沉稳,就像方才跟李光寒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老管家对上了墨麒沉静深邃得像汪洋一般的眸子,原本卡在嘴边,来来去去说不出口的话,不知怎的,突然就能顺溜地说出来了“还望诸位莫要责怪将军。将军他这是唉”
老管家沉痛地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家将军在半年前曾受过一次重伤,几乎去了半条命才爬回的府。自那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极其易怒了,好几次瞧见蓝色或者青色的鸟都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发怒,我们都不知道为何。”
老管家道“我家将军年幼之时便已失去双亲,乃是祖父将他一手养大。十年前,老将军他为了阻止江湖人争斗、保护被殃及的平民百姓,不幸被误伤,留下还未成年的将军撒手而去了。故而将军才及其痛恨江湖人士,尤其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人,痛恨到几乎草木皆兵。”
老管家说到此处,苍老的脸上满是自责,自责自己没用,不能替将军解忧“将军此番重伤,我们全府上下虽然挂心,却连能和他说个话的都没有,只能根据将军这反映推测,害他之人应当与青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曲水流觞宴,是老将军在世时,时常带着年幼的将军开的。自老将军逝世后,将军这是第一次主动踏入这湖心小亭,还开了这曲水流觞宴。若不是真心想同墨道长还有诸位做朋友,他绝不会靠近这湖心小亭的。既是如此,他又怎会想同诸位翻脸争斗呢”
“将军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只是,只是那次重伤,真的给将军留下了很深的影响若是在重伤之前,我家将军是绝不会这般突然就发脾气的。老将军喜好文雅,我家将军从小饱读诗书,亦是尚儒之人,莫说随意发脾气,就是发脾气那都是很几乎没有的。”
“在下可以说是自幼看着将军长大的,明了将军为人,亦知将军的心思,不愿将军此番突兀之举,让各位误解,方才啰嗦这些。”老管家说罢,对着众人作了一揖“万望诸位侠士,能够原谅将军”
胡铁花方才还想着李光寒简直就像条疯狗,被老管家这一番话说的,满肚子的气都消得差不多了,无奈道“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再不理解,好像是有些过分了。”
楚留香笑了笑“李管家莫要担心,我等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您看看墨道长,他可有一点生气的意思不是我夸张,我平生所遇之人里,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脾气更好的人了。”
唉,我这也不是说谎。楚留香偷眼瞧了下宫九,心说,虽然这位可能是有些小肚鸡肠,不过这儿还有墨道长在呢,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楚留香三句两句就把老管家安抚好,好言好语地哄走了。众人歇了一会后,待肚中的东西消化的差不多,才聚到了楚留香和姬冰雁的房中。
“雀翎带了什么消息回来”楚留香问。
墨麒将快在他手里扭出个麻花来的雀翎放到了桌上,又捋了好几下它的小脑袋,才哄到雀翎将爪抻出来,露出腿上绑着的信笺。
墨麒展开一看“”
“什么什么”胡铁花立即把大脑袋怼了过来,“耐心等,有惊喜。”
“什么惊喜”姬冰雁抬眼问。
“不是,没说啊”胡铁花侧弯过身子,去看信笺背面,又直起身看正面,来来回回几次,“就这六个字”
“不是包相的字。”墨麒看胡铁花弯来直去的好生辛苦,便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胡铁花。
宫九眯了眯眼“倒像是那只御猫的。”
“御猫你是说,南侠展昭”楚留香兴致盎然地走了过来,探头看,“展少侠这字。”
啧。说句猫爬都算是恭维了。
墨麒沉默。展昭的字他是看过的,并不难看。这字大概是他正和白玉堂玩闹的时候顺手写的,才写的这么狂放不羁。
这么看来,白玉堂的情况应当还不错,不然展昭也不会有心思替包相写信笺了。
墨麒“包相既然说让我们等,那便等。”
“好吧。既然如此,那尸体咱们暂时是瞧不着了,李将军遇仙之事,看今天这不欢而散的情形,咱们也是问不着了。”楚留香走到茶几边坐下,用左手摸了摸右臂。
他和姬冰雁所受的烧伤,伤及筋带,比墨麒要难好些。
“不过方才,老管家倒是说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楚留香若有所思道,“他说李将军曾受过重伤,几乎去了半条命才爬回的府。”
墨麒“应当是说的遇仙之事。”
“他还说,自遇仙之后,李将军就变得极其易怒。”宫九手中折扇轻点手心,“这说不准是和白玉堂一样的情形,重伤的时候伤及了脑子,这才叫人改了脾性。”
“那看见蓝色或者青色的鸟就会发怒,又是何解总不能那仙人是只青鸟成精吧”胡铁花纳闷道。
“又或是重伤之因与青鸟有关。”墨麒道,“有诗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蓬山仙人,青鸟殷勤,这其间或许有所联系。”
楚留香猜测“这仙人可能养着不少青色的鸟”他自觉好笑地摇摇头,“总之,在李将军遇仙,又逃回府中的这一路上,定然有与青鸟有关的事物。下午我和小胡可以出门去看看,这满里有没有符合这点的地方。”
“黑色铁环。”墨麒突然道。
宫九“什么”
墨麒看向宫九“李光寒身上的黑色铁环。我们一直没想通那是作何用的。”
墨麒顿住了话头,转身看了看大敞的窗户,走到窗台边将窗掩上,又以门闩反锁了门。
确认不会有人听见后,墨麒才转回身道“方才我和李将军缠斗之时,接机近看了他的情况。”
众人不约而同地投来视线。
墨麒“他的面部敷有易容的脂粉,但不足以改变五官容貌,只够遮掩脸色。他的头发散发着一股草木灰的味道,有不少头发的发根处是白色的,不是乌黑色的。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像是很少得以好好休息,并且眉宇总是紧皱,像是一直在压抑着什么。”
“所以,当时我看的没错,他的头发其实是染黑的。”楚留香不由地端起已凉了的茶喝了一口,“看来,李将军在遇仙时确实伤的很重。”
“对。”墨麒颔首,而后又道,“老管家说,他的性格变得易怒,甚至在看见某些东西,触发了他有关遇仙的记忆后,还会情绪失控。”
墨麒“所以若是这铁环,其实是为了防止他情绪失控准备的呢”
胡铁花和楚留香面面相觑“若是如此那么粗的铁环哪,这李将军这失控得可有些厉害。”
“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之前,不可当真。”墨麒沉声道,“包大人既然来信让我们等,那想必在他心中自有一番考量。我们便再等一段时间。”
“不过楚留香方才说,可以在满里找找青鸟的建议,我倒是有些赞成。”一直只听不说的姬冰雁突然开口,“不过我这腿,出门了也是拖累,这事就全权托付给各位了。时间不等人,不如各位早早上路”
楚留香摸摸鼻子,苦笑道“你这是嫌我们吵了。”
姬冰雁坦然道“不是吵,是很吵。”他自己推着轮椅,在门边停下,做了个相送的动作,“诸位,上路吧”
楚留香和胡铁花,虽然是和墨麒、宫九一道被赶出来的,但真正出发的时候,两位格外识识趣的人,早就溜得没影了。
墨麒只得沉默着跟在宫九身后,在满里充满着叫卖声和嬉闹声的市街上逛街。
宫九拿着一块樱花糕,和老板争执“定是六个铜板。”
老板“这位公子,一盒樱花糕十三个铜板,您给了我二十个铜板,二十去十三,是七个铜板。”
宫九狐疑“是这般吗”
老板简直无话可说,可又不敢怠慢了面前这位锦衣玉带,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客人“是这般的。这位公子,您细想想,我何必骗您呢您要我找您六个铜板,我却硬说是七个,这不是白白把钱往外送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宫九“有道理。”
老板擦了擦汗,点出了七个铜板,递给宫九“您的找钱。”
宫九往旁边一让,那意思公子我不收找钱,找的钱给我后面这个人。
墨麒“”
他伸手将老板的找钱接下,跟在宫九身后又走了几步,忍不住低声道“还是我付”
宫九断然拒绝“为何你是何意难不成我买东西连自己付银子都不会吗”
市街两侧的屋檐上,一路紧跟的暗卫们听着自家主子的话,顿时鞠了一把辛酸泪。
平时没和墨道长一块出门的时候,九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每次付银子都要他们付、一点不想动脑子算数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
墨麒被宫九一句话堵了回来,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跟着宫九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会后,才低声问“你为何来南海”
宫九漫不经心地扫过街市左右的铺子“干卿何事”
墨麒“”
墨麒算是看出来了,九公子今日不宜搭话。
在他打算放弃,准备就这么跟着宫九走就算了的时候,宫九反倒是停下了脚步,转回身道“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徒弟他会天工暗器”
宫九这话问的猝不及防,没有一点预兆。脚步也停的突兀,若不是墨麒反应及时,说不准就会一下和宫九撞在一块“什么”
宫九“你知不知道你家”
墨麒方才正看着宫九的背影走神,下意识问完了什么后,大脑才重新转动“知道。”
宫九顿住了“你什么”
“我知道。”墨麒低头看着宫九道,“他的手上有茧,只有常制暗器之人才会在那些特定的地方磨出茧来。我曾也学过些天工巧器,所以知道”
“你知道。”宫九原本平和的眼神顿时又燃起了怒气,“你知道”
自作多情这四个大字,顿时一次在宫九的脑海里闪闪发光,刺眼扎目。
亏得他一路都在想着该怎么告诉冤大头这件事,结果到头来他是白担心了
墨麒面对着宫九满面的怒色,不由地有些迷茫。他确实是能察觉到自己好像又惹宫九生气了,可这一次,他是真猜不到宫九又是为何生气的。
巧在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眼便瞧见了宫九身后那家眼熟的铺子。
成衣店的老板笑呵呵地带着两个学徒,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出来“啊呀道长”
他丢下学徒,健步如飞地走到墨麒面前,没注意到墨麒身边寒着脸的宫九“道长,你托我做的衣服,我做好啦你说巧不巧我正准备给你送过去,你就出现在我家店门口了”
“做衣服”宫九语尾的音调危险地上扬。
先前在河西,宫九可是给墨麒做了足足够穿上一整年的新衣。墨麒这刚来了南海,就又找了成衣店做新衣,这是何意
怎么,是觉得不够,还是根本就不想穿他宫九送的衣裳了
宫九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怒气。
“哦,是啊,是啊。”成衣店老板这才注意到墨麒身边的宫九,“这位公子好气派想必也是墨道长的友人吧”
成衣店老板善谈的很,一张嘴开了腔就嘚吧嘚吧的没完,居然还敢和已经开始冒杀气的宫九搭话“你不知道啊墨道长啊,前段时间来我店里订衣裳,带了老大一箱子珍珠呢最开始是我家小学徒接待的道长,箱子一打开,差点没惊厥过去吓得马上就喊我出来了。”
老板讲的兴起了,还眯起了眼睛,好像在回味当时开箱时的感觉“满满一整箱的明珠啊都是上好的佳品哪色泽莹白釉亮,每一颗都通体浑圆,全无一丝瑕疵,大小皆有,按照大小分的明明白白,足足隔了有三四层这一箱明珠,小珍珠三百颗,大珍珠少说也得有百十来颗,乖乖,这卖出去,少说也得千把两金子吧就是南海最好的养珠人、捕鱼人,也得花个年才能凑够这么多、品相这么好的珍珠啊”
“我当时还惊讶,道长哪儿来的这么多明珠呢就问了道长一句。”老板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你猜这明珠怎么来的”
他不等宫九问,就压着嗓子道“是道长自己亲自下海,憋着气、承着压力,一颗一颗从海底的蚌里撬出来,又亲自挑选出来的”
宫九皮笑肉不笑地顺着搭了句“哦是吗”
成衣店老板还以为宫九这是也听着惊讶呢,根本没瞧见墨麒递给他的眼神,兴奋地一拍手,继续道“是啊我们当时还以为,道长这是要给自家心上人、美娇娘做衣裳,在祭祀或者什么盛宴上穿呢”
宫九“呵呵。”
宫九的眼刀子开始一把接一把地狠戳在墨麒的脊梁骨上。
当真是好没良心他送了墨麒那么多的衣裳,甚至耐着性子陪墨麒办了那么多案子,都没瞧见墨麒回他一颗明珠。反倒是那听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心上人、美娇娘,面也没露一个,就能平白等着墨麒将亲自采来的明珠千斛做成的衣裳送进家门
被眼刀扎得好生冤枉的墨麒伸手,张口欲言“莫”
莫要再说了。
宫九拿扇子一抵墨麒的胸膛,把他往后头一推,凉凉地道“也不知是怎样的美娇娘,才能得道长这般青睐,用明珠千斛做衣裳这般奢侈。”
宫九一边说,一边用警告的目光扎着墨麒,扇子尖儿也是若有若无地指点着墨麒的方向,警告他莫要阻止成衣店老板把这事交代完。
墨麒心情复杂地闭上嘴“”
成衣店老板一拍大腿,大笑起来“公子也是这般想的吧当时咱们也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墨道长放下箱子,就说让我用这珍珠做点缀,替他赶制出几套白衣大氅来。我开始还以为是他自己穿的,没想到道长却说,这是他给一位友人准备的”
墨麒“老板,你”
宫九把玩着折扇的动作突然缓下了几分“哦友人”
他突然有了一种朦胧的预感。
成衣店老板笑呵呵道“是啊,友人说是此人最爱穿白衣,故而让我做几件样式不同、但都是纯一水儿白色的大氅来。”成衣店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宫九,突然一扬眉毛,嘴里嘀嘀咕咕了几个数字,“哎呀,这这道长给我的尺寸,好像和公子您的有些像咦公子您也是着一身白衣啊,莫不成,道长说的友人就是您”
墨麒“”
成衣店老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说了些什么,恍然又懊恼地一拍脑袋“我又多嘴了”他转过头来,对墨麒歉道,“对不住啊道长”
墨麒“”
他还能说什么呢。
墨麒无奈地单手接过那两个学徒一道才能抬得动的箱子“无妨。也只是早些知道晚些知道而已。”
宫九愣住了。
他不由地盯住了箱子“给我的”
给他的
宫九平生还当真未曾收到过别人赠给他的礼物。父王没有给他送过,小老头没有给他送过,沙曼亦是没有。就连总爱粘着他、跟在他身后,口口声声说喜爱他的宫主,也未曾送过礼物给他。
除非把牛肉汤算上。
可宫主的牛肉汤,又不是单单做给他的,岛上的男人们几乎都吃过,甚至也有些女人吃过。
那一大锅可以同时分给十几来人吃的牛肉汤里,宫主所花的心思,岂能和道长这只为他一人亲自下海、亲自挑选来的明珠千斛制成的衣裳相比较
墨麒并不知宫九在想什么,只简短地答道“嗯。是先前河西的回礼。”
他并没有像宫主那样,每每做了汤端来的时候,都要大肆吹鼓一番自己在这汤里花了多少心思、注入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宫九可以断言,若不是这次恰巧遇上了成衣店老板,了解了这衣裳做出来的来龙去脉,他或许根本不可能知道墨麒为做这些衣裳会亲自下海,亲自动手。
他也根本不会知道,这衣裳上的这些明珠并非墨麒一掷千金买来的,而是他一颗一颗亲自开采、挑选来的,或许每一颗都从他的手上过过无数次。
因为墨麒不会告诉他。
墨麒只会将衣裳送给他,然后就像现在这样简单地说一句“回礼”。
说不准,不知情的他还会误解墨麒,认为墨麒这是想同他两清,将这些衣裳束之高阁,甚至就此毁掉,将这些明珠挫骨扬灰。
宫九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更加觉得眼前这箱子衣裳无比珍贵了,甚至就连那个多嘴的成衣店老板,都变得十分有用聪慧起来。
宫九就像是在等墨麒这句似的,墨道长刚“嗯”完,他就伸手把箱子接过来了“不错。”
他打了个手势。
一旁屋檐上蹲点的暗卫立即识趣地飘下,帮宫九提起了这箱慢慢的“友情”。
宫九“把它送回我房间,好生保存起来等等。”他看着暗卫提着箱子要走的样子,顿时又改了主意,“不,你们就在前面提着,跟我们一块回去。”
这么重要的这么珍贵的箱子,还是他亲自看着、亲自送回府里,再亲自收起来更稳妥。
暗卫们“”
暗卫们“是。”
任劳任怨地暗卫们立即找来了扁担,给箱子套上,四个人一起挑起箱子,剩下的几个还在前后开道护着,一个硕大笨重的木头箱子,愣是享受了帝王般的待遇。
看九公子那样,要是这箱子磕碰到哪儿了,甭管木头蹭没蹭掉漆,他们的皮铁定是要削掉一层。还是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护着的好。暗卫们熟练地在九公子这座大山的夹缝下生存。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成衣店老板这一秃噜嘴,反倒是帮了墨麒一忙。
再开口时,宫九语气中几乎不含多少不悦了,反倒带上了点愉悦的调侃“这蓬山寻仙案,可算是我与道长一同办的第三个案子了。”
墨麒“嗯。”
话不多说,嗯总没错。
宫九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道长这走哪死哪的体质,与开封展昭展少侠相比,也是不逊色多少了。”
墨麒“”
也没有吧,多数情况下,都是先有了案子,他才寻着案子过去的。
但好不容易宫九心情愉悦了
墨麒“嗯。”
宫九叹道“死的还都是些将军、副将。但愿这次,李将军不会也布上那些前辈的后尘我大宋本就没有多少出色武将,道长你再出几次门,怕是就要给你克绝了。”
墨麒“嗯。”
全靠着“嗯”字诀,墨麒总算是和宫九平平静静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傍晚回到李府时,李光寒正半跪在正厅地上,静听圣旨。
宣纸的人,墨麒他们也熟悉,正是林七。
林七“责令镇南将军李光寒,辅助太平王世子,速破蓬山寻仙一案,钦此”
原本李光寒死守着不让外人插手南海的事情,此番被圣旨这么压,他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但李光寒还是垂下头,双手接过圣旨“末将接旨。”
躲在一旁看的胡铁花啧啧道“小皇帝这圣旨下的,李将军这会儿看我们,怕是要恨透了。”
楚留香叹道“是搞好关系重要,还是查明真相,还南海众枉死之人一个公道重要圣上这旨意,下的没错。”
李将军接了旨,也瞧见了回府了的楚留香等人。
他克制着怒气扫了众人一眼,对宫九拱手道“末将身体不适,恐怕难以陪同世子一同办案了。办案诸事事宜,将军府皆有专人管理,若有需要,世子可找李管家。末将就先告退了。”
李光寒说罢,就干脆地走了。
林七看着李光寒走的没影了,才笑眯眯地凑过来“墨道长,世子爷,还有楚香帅,胡大侠,咱们又见面了”
林七望了望李光寒离去的方向道“陛下知道,李将军心气高,又因李老将军之事对江湖之人多有偏见,故而才令我来传圣旨。不然光靠包相的口谕,是压不住李将军的。”他注意到墨麒有些不大赞同的神色,宽慰道,“虽然有些对不住李将军,但南海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就这么放纵不管肯定是不行的。李将军此番虽然会因圣上的旨意而生气,但至少不会再阻止各位办案了。”
林七笑了笑“而且,圣上说,李将军向来是个嘴硬心软之人,诸位不必太过担心,只专心办自己的案便好。待李将军冷静下来了,他自然会按捺不住,跟来帮忙的。”
曾被赵祯坑过的楚留香,几乎能想象出小皇帝说这话时那狐精狐精的样子,甚至能肯定,赵祯肯定是笑着说这话的。
林七“哦,对了。先前我来时,还瞧见了一个来送画像的画师,随性的侍兵就把他给拦下来了。”
他将画拿出来,道“这是他送来的画。”
墨麒“既是如此,林七公公回汴京的时候,可否帮忙将这画送到金陵,派人问一问这画上之人是谁”
林七笑道“好说,好说,举手之劳。”
林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墨麒等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便带上墨麒给他的画,踏上回程了。
楚留香左右看看突然陷入沉默的众人,无奈地挑起大梁,主动开口道“走吧,我们去瞧瞧尸体”
满里濒临南海,冬季阴寒湿冷,尸体又本就浸了水,保存起来极为不易,倒是他们被那“仙人”统一换了的登仙服还完完整整。
时间稍早些的尸体,已经溃烂的很是严重了,楚留香等人只得先从最近发现的那一具开始看起。
“你们找到尸体之后,可曾核对过他们的身份”宫九问跟着一起来的老管家。
老管家“有,但多数都是外地人。满里当地的死者,都是些农民、商户,互相之间也没什么联系。我们询问了他们的家人,有没有可能会对他们下此杀手的人,按照他们给的名单查过之后,发觉这些人都不大可能有机会行凶因为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墨麒伸手碾了碾死者身上的衣物“这衣服是用鲛纱做的,无怪这些尸体会浮在水面上。”
他掀开死者的衣物,入目的便是死者瘦到简直能数得清肋骨的胸膛“”
胡铁花啧啧“哦呦,这满里人眼中的仙风道骨,原来就是瘦成骨头卡子这瘦的,都快脱形了吧”
楚留香也调侃道“我看在此躺着的诸位,遇到的不是蓬山仙人,而是会吸人精魄的狐狸精还差不多。”
墨麒垂下眼睑,思量了一会后,转头问老管家“所有送来的尸体,都是这般消瘦的”
老管家点点头。
已经检查过了一轮尸体的楚留香,突然道“诸位来看,他们手臂上有伤。”
众人围聚过来。
楚留香“我方才才发现的,他们的手臂、大腿上都有伤,有些身上也有。都是些不大深的挠伤或者小刀的割伤,而且都是已经愈合了的。”
胡铁花“这是为何难道他们在死前曾被那个仙人带走、虐待过”
老管家摇头“应当不是的,我问过本地的几位死者的家眷,他们都是只失踪了一晚,第二天尸体就漂在南海上了。”
胡铁花的眼神一往宫九身上过,思维就控制不住地被无限带歪“那难道他们都喜欢自虐那个蓬山仙人选择点化之人就专门好这一口的”
老管家“”
墨麒伸手拨了拨死者的头发。
多数乌黑的发间,零零星星掺杂着数根白发。
墨麒想起了李光寒染黑的白发,靠易容遮住的惨淡的脸色,还有他较寻常人都瘦削许多的身形。
墨麒直起身,对老管家道“我们须同李将军谈一谈。”
李府,主院内。
“将军人呢”楚留香匆匆找了一遍主院,并没有瞧见李光寒的身影。
老管家呃了一声后,道“大约是出门去了”
“他心情那么差,身体又不舒服,出的什么门”宫九不耐道,“说罢,他到底藏在哪里”
老管家坚持“我也不知道,将军或许真的是出门”
墨麒突然微微一侧脸,摆手止住了老管家的话,像是听到了些什么“噤声。”
众人都闭上了嘴巴,却又听不着墨麒听见的东西,只能瞪着眼睛互相交流眼神
你听见了吗
没啊你呢
我也没啊
宫九顺手封住了想要出声干扰他们的老管家的穴道。
墨麒循着自己听见的声音,一路走到李将军的卧房。伸手往李将军床板一按。
“”楚留香看着毫无动静的床铺,“墨道长,你这是听见什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示意众人四处走动走动,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铁链挣动的声音,撞墙的声音”墨麒站在床边,垂着头看着李将军叠的整整齐齐的床铺,“声音没了。”
“没”楚留香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回身看向墨麒,“没了”
墨麒没有说话。
他注视着那张看起来毫无问题的床铺,反手抽出了背后负着的浮沉银雪,内力鼓动间尘尾上金光流转。
他执着拂尘,大开大合地向下一挥。
床铺轰然炸开,露出了下方的铁窖门。
墨麒不及多言,伸手拉开了铁门,纵身跃了下去。
地窖中光线阴暗,根据投射来的暖光看,再往前几步就有个拐弯处。
趁着众人陆续跃下地窖的功夫,墨麒快步转过了拐弯口。
烛光台下,李光寒四肢都被粗长的铁链禁锢住,整个人正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额头抵着的地面上,晕出大片的血迹,慢慢向四周蔓延。【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