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将军他、他真的是位特别好的将领。”高个儿的城兵虎目含泪,“我们到现在还不能相信,他就这么这么”
他说不下去了,哽咽了一声“那天,我们和马老爹一块儿在城墙当值。马老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当值的时候喝醉了,我们的队长骂了他很多次,骂他给马将军丢人,如果他不是马将军曾经的家仆,马将军又亲口叮嘱要好好照顾他,队长说自己肯定要把马老爹踢城墙下面填护城河去。”
“马将军的尸体,送到城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本来队长已经叫我们整队,准备和下一班队伍轮替,但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看到尸体了。”
“马老爹他毕竟是将军的老家仆啊看到尸体的时候,酒坛子都砸了,哭的泪流满面,没等我回过神,就瞧见他已经摔下去了。”高个子没忍住,抬手飞快擦了擦眼泪。
宫九皱眉“那他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
高个子看了眼在队伍里沉默不语的年轻城兵“我没看到,但小燕肯定看到了。他和马老爹平素关系最好,而且队长叫我们列队的时候,也是他去扶马老爹的。”
宫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小燕“你说。”
小燕早在看到没易容的墨麒的时候,就已经呆了,差点以为是活神仙下凡,根本想不到就是这个活神仙就是之前打晕他的人。事实上,他这种荒谬的错觉并不是独一份的,现在还有城兵在偷偷地拿眼角的余光看墨麒。
宫九的问话,把小燕的注意力从墨麒身上拉了回来。小燕攥紧了拳头,嘴里却说“我不知道。”
玉门关的冬风凛冽,还夹杂着沙子,城墙上的人尤其难受。宫九心情本就不大好,听小燕这么一说,顿时更糟糕了,冷笑道“不知道难不成是你推”
“小燕。”一直沉默的墨麒打断了宫九的话,“你面前这位,是太平王世子,更是圣上亲自派来负责监查此案的,再没有比告诉他实情更能为马老爹讨还公道的了。”
宫九意外地扭过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墨麒。
小燕的目光愣愣地看向那仙人之姿的黑裘男人,只觉西北的阳光如此偏爱,照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只有燥热,可照在那人身上的时候,却仿佛给他打上了一层镶金的光。
墨麒平淡的声音却意外地充满安定感“且,世子已经派人将你的家人亲族都保护起来了。在此案没有水落石出,将凶手绳之以法之前,世子自会保护你家人的安全,没人能威胁到他们。”
宫九入鬓的剑眉挑的更厉害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他伸出手,拽着墨麒垂落在他身边的衣袖,将墨麒拽的移了个位置,刚好挡住风口,才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句“嗯”
“”墨麒顺着宫九的力道换了个位置,反应过来宫九的意图后无言半晌,还是低声对宫九解释道,“楚留香去做了。”
小燕憨厚的脸上最后那点阴霾,顿时被挥散了“当真”
宫九难得配合墨麒,顺着话说“自然。”
小燕眼里已经熄灭的希望顿时又亮了起来“我说,我都说”
小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队伍里挤出来的,急急几步跨到宫九面前“老爹根本就不是醉酒摔下去的,他是被人逼着,跳墙自尽的”
小燕身后的城兵队伍,骚乱了片刻,被李副将一记严厉的瞪视压了下来。
宫九“何以见得”
小燕坚定道“我可以以我身家性命做保证那天老爹喝的本来就不多,队长收队的时候,我特地去扶了他,可在他看到马将军的尸首后,他是甩掉了我的手,自己跳下去的”
宫九若有所思“那也不能说,他就是被人逼着自尽的”
小燕大声道“可在他跳下去之前,他说了一句话”
宫九“他说什么了”
小燕“他当时看着夕阳,说,终于开始了西边的太阳也要落下去了”
胡铁花和李副将面面相觑。
这话听得,倒真像是这马老爹知道点什么。
什么叫做终于开始了是什么开始了西边的太阳也要落下去了又是什么意思
墨麒蹙了蹙眉“这西边的太阳,说的是不是马将军”
胡铁花“当然不是。马老爹说的是要落下去了,马将军这都已经死了,还要什么要如果马老爹说的太阳是马将军,那不应该是西边的太阳也落下去了么。”
宫九少有地赞同胡铁花“而且,我不认为马将军能用西边的太阳来形容。玉门关在他手下,去年开始连军饷物资都供不起了”
“马将军是好将军的”小燕瞪大了眼睛,打断了宫九的话。
宫九冷冷看向小燕,语含嘲讽“那为什么去年玉门关内会突然贫穷,物资短缺,军饷都发不出来百姓的税赋几乎翻了几倍,难道你们心里就没有一点怨怼”
小燕的表情依旧坚定“那也一定是马将军有他的苦衷我们玉门关之人,从小在马将军的庇佑下长大,如果不是马将军,我们早已不知身死何处了”
小燕认真道“难道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庇佑了我们几十年,我们却要因为这短短一年的危机,就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破坏对他的信任,质疑他,甚至在死后污蔑他吗”说到这里,年轻城兵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愤慨。
不止小燕,其他将士们的脸上也都带上了同样的表情。
这态度太过一致,迎着一张张含忿的面孔看去,竟显得有些诡异。
胡铁花忍不住小声在墨麒耳边说“就跟被洗脑了似的。”
小燕迎着宫九喜怒难辨的眼神,还待再说。
城头响起了低沉却嘹亮的号角。
“呜”
太阳还未落山,金红的圆盘在沙漠的另一边只被遮住了一点边角,辽国的军队,就已经在众人预料的时间之前抵达边界了。
宫九拂袖起身,站在城墙头向远处望去,不远千米处,一支约一千来人的辽军秩序井然,整整齐齐地列着阵队。漫天黄沙中,雪白镶黄纹的玉字旗,顶着风猎猎作响。
辽军没有再往前,而是从队列中走出了一位骑着玉白高马的将领,身后跟着两名士兵,牵着另一匹马,马背上似乎驮着什么东西。
宫九眼神一动“第五具尸体。”
“什么”胡铁花一下扑到了墙沿上往辽军的方向看。
那位骑着高马的将领已经缓步走到城墙前了,在士兵们做好迎阵准备,将他击于马下的时候,他突然取下了身后的长矛,又卸下了腰间的剑,扑地一下全扔到了地上。
将领张开双手,表现出一副毫无敌意的友好姿态,目光却似是挑衅,剑锋般直直对上城墙之上,被拥簇在人群最前方的白衣公子。
林七险些失声“是他,是耶律儒玉”
辽国的七皇子,生的并不像他的父王一般虎背熊腰。他身材匀称修长,肌肉恰到好处,只是放在辽国,怕是略显瘦弱了些。可偏偏是这样的七皇子,却以自身实力打出了“无往不胜”的玉字旗,在和西夏的屡次战争中,都占尽上风,从未有过败绩,以至于硬是把西夏主打服,这才缔结起了如今西夏与辽之间的同盟之约。
若是不看他的身份,耶律儒玉倒真能算是一个美男子。他的俊美同宫九近乎无机质的完美、墨麒的仙逸出尘不同,充斥着一种极富侵略性、孤狼一样的野性,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飞挑,眸子黑沉而锐利,目光锋锐而强势的眼底泛着一丝银灰。
一颗殷红的美人痣,不偏不倚,像是洛神的亲吻一般落在他的眉心,将他满身的阴鹜和戾气化去三分。
耶律儒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宫九的面庞上巡视,片刻后,落到了墨麒身上,化作了一种莫名的审视。
原本无动于衷的宫九顿时警觉地蹙起眉头我仿佛嗅到了敌人要挖墙角的狼子野心。
方才还扯着墨麒站在风口的宫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伸手一拽,将还抱着唐远道的墨麒拉到了身后“辽军未递国书,无故踏入我大宋边境,列阵于此,难不成意在引战”
墨麒默默低头,看了眼宫九头顶以无瑕玉冠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
不知何时,扑面的冬风从宫九的发髻中撩出了几缕碎发,宫九把墨麒拽到自己身后之后,那几撮碎发就一直搔着墨麒的下巴。
墨麒往后让了让。
耶律儒玉落在墨麒身上的目光,被宫九的话扯了回来。他扯了扯嘴角,冷硬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莫名的令人不快的意味“阁下何出此言,我辽一直同大宋结盟友好,当然不会想挑起战争。”
“那为何七皇子却率领军队,无国书,无来使,便踏入我大宋地盘”宫九自然不会信耶律儒玉的鬼话。
耶律儒玉坐在高马之上,虽居于城墙之下,却丝毫不显弱势“如何没有”他像是故意似的,也同宫九一样挑起了眉毛,两人此时的神情竟十足十的相似,“我不就是来使”
他向后一摆手“阁下可要看清楚了,除了我,我大辽的兵马,都安安稳稳地在西夏的国界上呆着,可没有踏入宋土半步。”
耶律儒玉轻哼了一声,示意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兵将那瘦马牵至身边,意有所指道“我还带了给你们将军的礼物呢。也不知道马将军现在还接不接得住啊”【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