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沈琴、沈宝两个是顾及三老爷的身体,还是真的不想错过明年县试,既能对沈瑞将这话说了出来,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希望沈瑞往徐氏那边透个话。
要是他们两个过去说,倒像是嫌二房待客不妥当似的。
沈瑞想了想道:“要是二叔选的不是南边的缺呢?”
沈琴道:“那能不能看看松江会馆那边的人,要是有人回乡,顺路就回了
他与沈宝两个十四岁,想要单独上路,二房长辈也不会放心。二千里路,不是二百里,路上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沈瑞见他连这个都想到了便道:“且看看长辈安排,二叔那里的消息也差不多该下来……”
等到徐氏跟前,沈瑞转达了沈琴、沈宝想要归乡之意。
徐氏闻言,亦是犹豫。她的心里还是赞成三老爷静养的,不过对于沈琴、沈宝提出的想要随同乡南下的事却不赞成。
族侄是随着她这个族伯母进京的,即便要回去,也当二房安排人手妥妥当当送回去。
此事就耽搁下来,只等二老爷的外放结果。
等到中秋节后,三老爷终于痊愈。人清减了不少,面上更是瘦的双眼都洼陷进去,看得沈瑞、沈珏等人都胆战心惊,
倒是几位老爷、太太,见怪不怪,反而觉得三老爷这两年已经不错,早先每逢换季时总要病一病的,可打去年冬里到今年秋,就只病了这一次。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五,吏部双月大选,二老爷的补缺也正式下来。
洪武间,定南北更调之制,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其后官制渐定,自学官外,不得官本省,亦不限南北。
若非如此,二老爷原籍在南直隶,现籍在北直隶,要是南北都规避的话,就只能选两京任职与西北、西南任职了。
二老爷由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升调从四品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
在亲朋好友眼中,二老爷京官转外官,算不得喜事。
不过,江西行省地处江南,百姓富庶、文风鼎盛之地,不管是大老爷、还是二老爷对于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二老爷这里,也开始准备离京。原本九月初就有宜动身的吉日,不过因沈珞祭日在重阳节,就定了九月十一启程。
二太太先前还闹,如今已经有了结果,知晓再闹无用,便也安静下来。
如今二房需要考虑的,就是带不带沈珏与玉姐南下。
至于二太太,那不用说,自然要跟在二老爷身边的。
沈家没有公婆需要媳妇进孝,二太太即便觉得京外穷困,也不想离开丈夫,孤零零一个人留京。
沈珏才正式过继到二老爷夫妇名下,正是当相处生情分的时候,两下分离难免感情生疏;玉姐十二岁,却到了该教导规矩、相看人家的岁数。要是随着父母南下,说不得亲事就要被耽搁。
大老爷与二老爷兄弟两个商议一番后,定下沈珏南下、玉姐留京的决定。
除了舍不得将玉姐嫁出京外,兄弟两人也不相信二太太会教养女儿,还是决定将玉姐留给徐氏教养。
对于玉姐这个庶女,二太太这十来年,虽没有磋磨,可也没有上心过的时候,不过是无视。
只因沈家嗣子少,玉姐即便是庶出,也是三房唯一的小娘子,徐氏这个当家人又公正,才没有下人敢怠慢欺负玉姐。
至于沈珏,读书资质甚好,性子散漫无恒心,二老爷想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长辈们的决定一出来,沈珏就有些傻眼。忐忑中又带了几分期待,因为二老爷南下时会先送沈琴、沈宝回松江,再逆江而上到江西。
就为了这个,面对长辈们的盘问时,沈珏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表示自己乐意随嗣父母南下。
等回过神来,沈珏心中不知是酸是涩。
跑到九如居来,他看着沈瑞,颇为愧疚:“方才脑子一热,倒是忘了二哥……我们都走了,岂不是就剩下二哥一个人在京里?”
旁人不知道沈珏,沈瑞还能不知道?
每当沈珏脸上露出这样挣扎复杂的模样,定是又想起本生家来。
与沈瑞这个伪少年不同,沈珏是真正的十三岁,遭逢骨肉生离,想念那边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他私下里与沈瑞也埋怨那边,如今肯定在相见或不见中犹豫了。
沈瑞道:“你以为你会去多久?三年后二叔即便不调回来,你也会被送回来应童子试。不过几年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好好收收心安心听二叔教导吧
沈珏轻哼了一声,看着沈瑞道:“我满心舍不得二哥,二哥倒是心狠……
沈瑞笑道:“那我说舍不得,珏哥就留京不走了?”
沈珏翻了个白眼,抱胸道:“想的美眼气去吧,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我可是要去见世面去了……”
东宅里,三老爷书房。
沈琴、沈宝已经定下随二老爷南下,过来与三老爷致歉。三老爷不仅是族叔,还是教导他们兄弟两个的师长,他们越过三老爷就议返乡之事,也是不对
三老爷面上露出几分不舍,可想着长兄、长嫂的劝告,也晓得其中道理。
自己即便有心开书院教学,也不是一撮而就之事,需要慢慢筹划,可沈琴、沈宝年岁却是耽搁不得,正是该勤勉苦读的时候。
如今兄嫂并不拦着他办书院,可也不希望他“纸上谈兵”,希望他好好去其他书院考察一番,看夫子怎么授课,如何引导学生之类。将这些都摸清了,再开始招学生,省的浪费自己精力,还耽搁了学生功课。
三老爷心里虽觉得有些挫败,可也晓得兄嫂说的有道理。
只是如今三太太临盆在即,他又才痊愈不久,倒是不急操心办学之事。对于沈琴、沈宝的离去,即便觉得不舍,他也能平静地接受了。
“琴哥是急性子,只是读书之事不是心急就可的,需循序渐进……明年要是想下场也不是不行,只是胜败需从容……”三老爷先对沈琴教诲道。
沈琴恭敬应了,三老爷又望向沈宝:“只是宝哥这里,这一南下,要与你老师岔开了……”
祝允明是举人,今年年底会随着新举人进京应会试。
沈宝抬头道:“过几年侄儿与琴二哥再来京里,总有再听先生与三叔教导的时候……”
祝允明与他有师生之名,三老爷与他却有师生之实。在沈宝心中,同只相处了几日的祝允明相比,三老爷更亲近,眼中就带了不舍。
小家塾开设这半年来,三老爷除了教导四人四书五经,私下每日还抽出半个时辰,指点沈宝书法技艺。
虽说半年的时间,沈宝的字画还不到改头换面的地步,不过进益也颇深。
到了重阳节这日,是沈珞周年祭,沈珏正式除服。在此之前,沈瑞身为堂弟,已经服完九月大功。
因沈珞去世时年纪小,家中长辈都在,烧周并没有大张旗鼓做法事,只在京城几处寺院里舍了钱米,为他做了几处供奉。
沈家这里,自打进了九月气氛就开始凝重;到了正日子这天,沈大老爷从衙门告了假,带了三老爷、沈瑞、沈琴、沈宝几个,随着二老爷一家去了昌平,给沈珞烧周年。
只徐氏留在家里,照看快要足月的三太太。
等到日暮归家的时候,就见门外管事都是神色激动地上前报喜。
今日中午三太太开始发动,用了一个半时辰,申正生下一个小少爷,母子均安。
几位老爷都欣喜不已,二太太听到这个消息,眼泪立时出来。
“我的珞哥回来了……”她在心底喃喃自语,心里又酸又软。
东宅产房外间,徐氏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心里担忧不已。孩子虽是将足月生产,可体重还不到五斤,又瘦又小。
徐氏虽没有生产过,可却是看着沈珞与玉姐落地的。沈珞生下来五斤八两,玉姐则过了六斤。同别人家的孩子相比,并不算大。
眼前这小婴儿,同当年的沈珞与玉姐相比,还要小了一圈,小胳膊小腿细弱的吓人。
待婢子进来禀告,几位老爷与二太太、少爷们回府,如今正往这边来,徐氏忙收敛不安焦虑的神色,露出几分喜意,迎了出去。
三老爷强自镇定,可面上依旧是带了兴奋的潮红,喘息也加重。
大老爷、二老爷无法,只好强拉着他,让他走的慢些。
“我有儿子了,大哥、二哥,我有儿子了……”从在大门口得了消息,三老爷嘴里这来这一句,现下手舞足蹈地念叨起来:“哈哈,我有儿子了”
大老爷含笑颔首:“晓得了,晓得了……”
二老爷亦笑着,心里除了欢喜还有些茫然。
何谓生,何谓死?
一年前的今日,珞哥身故;一年后的今日,新生儿落地。
若是人死后能转世投胎,那珞哥是不是也该进了轮回,再生人世?
二老爷并非佛教徒,不过在妻子的念叨下,也开始惦记起生死轮回来。倒不是像二太太那样,神神叨叨地觉得沈珞再次投胎沈家,而是希望儿子能转世投胎再入人间,娶亲生子,将上辈子没经历的都经历了,好好过一辈子。
沈瑞等人,跟在几位老爷身后,自然也为三老爷欢喜。
三老爷在几位老爷中虽算年轻的,可也三十好几的人,旁人这个年纪都快抱孙子,三老爷这才有了头生子。
只是这落地的日子,有点不赶巧,正赶上沈珞祭日。
想着二太太的脾气,众人不由都望向二太太的背影。
二太太早已拭了眼泪,不过目光依旧湿润着,在婆子的搀扶下,脚步中了几分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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