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械要说的话,被沈珏打了个岔,又咽了下去。
看着七情上色的胞弟,再看看旁边老成持重的沈瑞,沈械便将要说的话掉了个顺序:“有件事,该告诉你们……二房沧大叔、沧大婶要过继瑞哥做嗣子”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留心沈瑞与沈珏反应,没想到这会儿神色不变的是沈珏,面带讶然的反而是沈瑞。
“果然是瑞哥……那之前全三哥猜测果然没错……”沈珏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呀?大哥怎还吞吞吐吐的?”
沈瑞本当自己定要入嗣小三房的,没想到去的是长房。
即便他不是爱攀附权势的,可也晓得过继大老爷名下与三老爷名下的区别。古往今来,权二代就是拼爹。一个侍郎老爹,一个举人老弟,这分量孰轻孰重,不是傻子都能晓得?
只是二房小宗宗子,族中眼中的香饽饽,就这么落到自己头上?
想到孙家与二房渊源,似乎这个结果,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珏哥觉得过继嗣子是好事?”沈械心下一动,问道。
沈珏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好事……大哥你不晓得,四房源大伯有多偏心,将庶长子捧得高高的,压着瑞哥一头。源大婶子没法子,临走临走,送了一半嫁妆给庶长子,给他记了名。要不然瞧着四房长辈对那庶长子的偏爱,恨不得逼死瑞哥,将瑞哥的名分钱财都占去了才好……那哪里是家哩?狼窝还差不多,一窝养不熟的白羊狼……”
沈珏是义愤,口不择言,听得沈械不由皱眉:“闭嘴越说越离谱,族亲长辈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说嘴祖父真是太惯着你,这么大了还不晓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幸好瑞哥不是旁人,向来与你交好,不会与你计较。否则你这样当着瑞哥,对四房的事情说三道四,岂不是太无礼?要是旁人当着你的面说宗房长辈不是,你乐不乐意?还不快点与瑞哥赔不是?”
沈珏点了点头,面上带了几分懊恼。
他不过是旁观者,觉得四房有不平事,每每忍不住为沈瑞抱不平。可沈瑞是四房子,又已经失母,在心里定还是尊敬亲近父亲,这也是人之常情。沈源爱重庶长子比沈瑞这个嫡子甚,沈瑞心里指定不好受。自己却不懂事,每每在沈瑞跟前念叨沈源偏心之类的话,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想到这里,沈珏讪讪,看了沈瑞一眼,拱手叨扰道:“瑞二哥,弟弟口无遮拦,冒犯了瑞二哥,请二哥原谅我这一遭”
沈瑞晓得沈瑞不过是为自己不平,并非有什么恶意,可是对于他的“口不择言”也心有余悸。自己就是四房之子,要是祖母、生父都臭名昭著,旁人瞧着自己也是黑的。
只是沈珏说话的用意是好心,自己要是与他正经八百地说不要说之类,倒好像沈珏“好心没好报”似的。
对于沈械喝止沈珏,沈瑞乐见其成。
眼见他正经八百地赔罪,沈瑞便摆摆手道:“我这里并不会埋怨珏哥。只是械大哥说是好,无论如何,长辈就是长辈容不得我们说嘴。珏哥以后再抱怨就在心里偷偷的,莫要宣之于口。要不然被人晓得,不会理解珏哥是急公好义,说不得当珏哥是个藏不住话的。”
沈珏道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以后再也不念叨长辈不是……我可不想像琴二哥那样每天唧唧歪歪的,让人当成浅底碟子似的……”
说到最后,却是看到沈瑞使劲给自己使眼色,沈珏一时没明白过来,可声音也渐小。
沈械揉了揉额头,这样任性肆意的沈珏给二房做嗣子真的好么?有稳重懂事的沈瑞对比,沈珏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咬牙道:“看来昨晚珏哥的大字没写够今晚除了‘兄友弟恭,再加上一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难道同辈族兄就不是尊长了?”
沈珏捂着嘴巴,有点不敢说话了。
并非是他不动规矩,沈珏就是这个毛病,越是亲近的人跟前,行事越是随意。在他眼中,沈瑞是族兄弟,是同窗好友;沈械这个胞兄,即便打小相处的少,可长兄如父,心中也只有敬重且乐意亲近的。
沈瑞想着昨晚沈珏写四个字,一百遍就写了半夜去,如今又添了这一句,可不是要命。
“械大哥,眼下是没旁人珏哥说话方随意些;在旁人面前,珏哥规矩可是半点不差……械大哥教导珏哥,弟弟本不该插嘴,可是昨晚珏哥写大字,写到三更天,今天加了一句,怕是要熬到后半夜……”沈瑞求情道。
写大字可不是抄书,四个字须臾而得,一张大字下来,少说也得半盏茶功夫。
沈珏闻言,亦是露出可怜兮兮表情,将右手伸到沈械跟前,带了几分委屈道:“大哥您瞧,昨晚写大字写的,手心现下也没消肿呢”
沈械见了他如此模样,也带了几分心疼,低头去看沈瑞手心。
白白嫩嫩的手心中,却是有几处红肿。沈械先是心软,随即却是寒了脸。
沈械转向沈瑞:“瑞哥,你伸出右手来”
他年过而立,唬着脸说话,还真有几分族长太爷的影子。
沈瑞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按照吩咐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两张手心一对比,沈瑞这里中指上多了握笔留下的茧子,沈瑞哪里只是红肿,并无老茧。
沈械摇头道:“太爷真是太纵容你……都十三岁,还不晓得勤勉读书”
沈珏心中对于长兄虽心存敬畏,到底更敬重祖父。听了长兄这话,忙道:“我虽不如瑞二哥读书刻苦,可该学得也都学,在读书上祖父可没有纵过我……”
沈械见他对于读书兴致寥寥的模样,心下不由叹气。
沈珏要是留在宗房,做为嫡幼子,不爱读书的话没什么,只要混个功名立身就行。
二房仕宦之家,子弟肯定要进学,乡试、会试一路考下去。
读书也好,过继二房也好,都是一样的,不管沈珏这里愿不愿意,结果都是一样。
如此想着,沈械原本难以吐出口的话便也出来:“二房除了定下瑞哥为小长房嗣子,还定了你做小二房嗣子”
“什么二房小二房的?”沈珏方才因提及祖父,心中想念亲人,一时跑神,没有听齐全。
沈瑞在旁,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二房另一个嗣子是沈珏,而不是旁人,对于沈瑞来说只有欢喜的。两人感情好不说,沈珏又比他年幼,少了个堂兄在头上。
沈械看着沈珏,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沈珏听了,眼睛立时直了,脸色血色褪尽。
沈瑞见他不对,忙道:“珏哥”
沈珏脸上呆滞已经转为愤怒,怒视着沈械道:“谁要去做二房嗣子?我哪里做的不好,要将我过继与旁人?祖父、父亲都不在,大哥就做了我的主不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大哥,使得大哥不要我这个兄弟?”说到最后,已是满脸愤愤,红了眼圈。
兄弟两个箭弩拔张,沈瑞怎么能旁观,拉了拉沈珏袖子,道:“珏哥,兴灭继绝这样的大事自有长辈们做主,械大哥身为晚辈,怕是也才得了消息。”
沈械叹了一口气道:“瑞哥猜着了,昨天下午沧大叔方与我说了此事……原当昨晚就告诉你们两个,可我实是说不出口……”
“难道我不愿意,二房长辈还能硬逼着我?”沈珏咬牙道:“又不是非我不可,自有现成的人等着”
沈械正色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家内四房本就是一个祖宗。轮序本当从宗房、四房选嗣子,兴灭继绝是身为沈家族人的责任,你莫要这个时候犯混”
沈珏挺着脖子道:“沈家人多着,哪里就差一个我?我不信祖父舍得不要我这个孙子,将我过继给旁人”
至于大老爷那里,因早有口风在沈珏面前,所以沈珏晓得自己父亲是赞成自己出继的,也苦口婆心地与自己讲个好处。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好好的自己家不待,去旁人家里,就那么好?
骨肉天伦,若是只因目的与算计成了二房人,那还算什么一家人。
沈瑞需要“避难”,自己也过去算什么?
沈械心中不由佩服自家老爹算无遗策,晓得沈珏性子,早早就附了太爷手书上京。他低下头,打开书桌下抽屉,取了太爷手书出来:“喏,这是前几日家信中带的”
沈珏打小跟在祖父身边,哪里认不出太爷的字。
太爷手书只有几行字,可沈珏只觉得重于千斤,胳膊都抬不起,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手书从沈珏手中滑落,轻飘飘落在地上。
沈珏起身拾起来,扫了一眼,上面提及沈珏身为宗房子孙,上京亦是代表宗房脸面,同族兄弟一起为二房嗣子候选。若是二房择嗣到他头上,他不可胡闹,坠了宗房身份,万事听从长辈安排就是;要是没有择到他头上,也不要节外生枝。
沈瑞将太爷手书撂在书案上,心中不无羡慕。
族长太爷那么疼爱沈珏,却依旧选择让他出嗣,也是真心疼爱沈珏。
不知道四房那里,沈举人与张老安人晓得自己被二房大老爷择为嗣子,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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