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府。
厚重的雕花檀木槅扇缓缓打开。
老人踏出门槛。
雪白的宽袖儒衫在春风中肆意摇曳,苍苍白发用玉簪挽成髻,老去的姿态仿佛山中高士、蓬莱仙客。
他眉目慈忍,静静注视着南方,“因缘会际,天命相合。那个百年难逢的日子,终于来了……起于金陵,也该终于金陵。”
老人摇头叹息,缓声道:“准备入宫面圣。”
马车行驶过长街,陆懿策马从街头对面而来。
他挡在马车前,穿细铠,说话时两撇大胡子一翘一翘,“帝师大人闭关数月,可叫下官好等!这不,一听说帝师出关,下官匆匆忙忙就赶了来。”
苍老的手慢悠悠撩开车帘,老人微笑,“陆国公有什么话要说?”
陆懿拱手,“我家小酒追随萧廷琛,听闻如今不知去向。帝师此番南下,不知是否能捎上下官?下官想接小酒回家。生逢乱世,女人和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帝师大度,想来不会计较小酒从前的冒失和叛逆!”
“小酒也算是我半个门生,我惯是喜欢她的。”帝师颔首,“只是我另有重任交给国公爷,还望国公爷能够允诺。”
“帝师但说无妨。”
“叛贼萧廷琛起兵凉州,吞并北凉,侵占大齐,掀起了天下的烽火。据我得到的消息,西婵女国近日也蠢蠢欲动,似乎打算响应萧廷琛,共同夹击我大齐。国公爷半生戎马、能征善战,乃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还望国公爷能带领二十万兵马东去西婵,与西婵女国的军队一战,以防大齐腹背受敌。”
司空辰轻捋胡须,眉目沉静,俨然运筹帷幄的姿态。
陆懿皱了皱眉,“那小酒……”
司空辰笑了笑,“我已然把小酒当成半个孙女看待,自然会悉心寻找。若有消息,必定派人通知国公爷。”
“多谢帝师!”陆懿这才把路让开。
马车徐徐往皇宫而去。
车帘垂落。
陆懿目送车辆从面前经过,肃穆的云灰色垂纱窗帘被风吹动,露出老人的侧脸。
他正闭目养神。
虽则仍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不知为何,陆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二十多年前的帝师,是大齐人人仰望的人物,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因为心怀苍生、饱读诗书的缘故,周身气度总是从容宁静的。
可现在,他看着帝师,只觉陌生遥远。
仿佛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仿佛他身上有种莫名的……
邪气。
苏敏提着一摞香料包过来,笑道:“你在看什么?”
陆懿摇摇头,弯腰把苏敏抱上马背,狠狠亲了口她的面颊,“过几日我要率军东进对付西婵女国,你一个人在长安我很不放心,不如随我一道出征。”
苏敏笑笑,“好呀。”
……
在帝师司空辰率军南下时,江南金陵。
萧廷琛和谢容景走在熙攘繁华的旧院里,容貌与苏酒如出一辙的少女胆怯娇小,乖乖扯着谢容景的衣袖亦步亦趋。
“多年没逛过旧院,一街一景总觉陌生又熟悉。”谢容景轻笑,“我记得从前这两座铺子,一座名为‘香满楼’,一座名为‘半枫荷’,如今改头换面,倒是成了卖胭脂水粉的铺面。”
萧廷琛驻足。
半枫荷前栽种着几株桃花,如今已有两人合抱,暮春之际花瓣凋零,青石砖上已经落了一层粉意。
他负手,眼中盛着浅浅的温柔。
他记得小酒在半枫荷第一次卖出了香药,他闹着要她养他,小姑娘娇娇怯怯地给他半两银子,粉嫩明媚的小脸比桃花还要温柔。
那个时候他就想,这样漂亮的小姑娘,送回国公府未免可惜,不如留在身边做个暖床丫头倒是恰到好处。
却没料到,后来他竟然爱上了她……
谢容景见他沉浸在记忆里,没好气地撇撇嘴,牵着少女进了铺面。
掌柜的笑眯眯迎上来,“这位公子要为夫人买些什么啊?哟,夫人生得可真美!”
少女似乎听懂了,耳朵红红,悄悄藏到谢容景身后。
谢容景望向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淡淡道:“各种都来一盒,包起来送去乌衣巷谢府。”
“好嘞!”掌柜的喜出望外打包水粉,“对了,咱们小店可以试妆,我瞧着夫人脸上干干净净,不如让公子为夫人描眉梳妆?也别有一番情趣呢。”
谢容景望向少女。
她不施脂粉,肌肤白如羊脂玉。
与苏小酒容貌相同,略施脂粉大约便已极美。
鬼使神差的,男人应下了。
花窗半开。
几缕春阳从缝隙洒落,花梨木梳妆台上铺开一水儿的胭脂水粉,盛在琉璃翠建盏里精致而艳美。
少女端坐在菱花镜前,有些紧张地抱住小手。
谢容景站在她身侧,微微俯身,一手捏着她白嫩的下颌,一手执笔描眉。
低垂的丹凤眼噙着无边深情,他凝着少女,仿佛是在透过她凝着另一个女人。
萧廷琛从外面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卷。
他抱臂倚在珠帘旁,哂笑道:“谢容景,她只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药人。对着药人展露你的爱意,就不觉得可悲可笑?”
谢容景眉眼如山。
他描眉的手很稳,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替少女画好了双眉。
他把眉笔搁在建盏边缘,薄唇漾开温温的笑意,“萧廷琛,你有苏小酒,当然不在乎这个药人。可我不一样,我从没有得到过苏小酒,所以哪怕明知她只是个与小酒容貌相同的药人,我也依旧在乎。哪怕你只是给我一张小酒的画像,我也会在乎。”
“啧,可真深情。”萧廷琛挑着玄月眉,“我听说药人的寿命都很短暂,这个玩意儿恐怕活不了多久。”
谢容景望了眼少女,她双眼茫然懵懂,几乎所有的情绪都是害怕。
诚如萧廷琛所言,她只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药人。
他沉默地低眉敛目,在少女的唇瓣上点了胭脂。
镜中人貌美倾城。
“很好看。”他浅浅一笑,执起她的小手,“走吧,去给你置办几身襦裙。”
萧廷琛玩味地啧啧两声,不紧不慢地跟上他们。
逛街时,他看见谢容景对药人极好,所有给她的东西都拣最贵的买。
渐渐的,他看出了一肚子气。
总有种谢容景和苏小酒两个狗男女,当着自己面秀恩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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