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酒单膝蹲下,替她合上双眼。
她声音沙哑:“从本宫的库房里拿三千两银子,托人给她的家人送去。”
宫女边掉眼泪边称是。
苏酒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寝宫走。
她独自进了西房,趴在瓷盂边吐了很久。
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她捂住尚还平坦的小腹,鹿眼复杂猩红。
苏堂像是变了个人,偏执而疯狂,与记忆中那个上山下水、宠她爱她的哥哥全然不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必须断了他的念头……
天色渐晚。
苏酒独自坐在寝殿发呆,苏堂突然快步而来。
他脸色阴郁,显然是遇到了不好的事。
他撩袍落座,冷声道:“谢容景欺人太甚!我南疆在他手底下连败三仗,甚至还丢了一座城!连城都守不住,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谢容景……
苏酒眼睫轻颤。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苏堂注意到她的异样,立即狠戾道:“他也是当年欺负过你的男人。小酒,你曾被他和萧廷琛在乌衣巷和长安养做玩物,现在他们还盯上了你的家国,侵占你的百姓与疆土,实在可恨!”
苏酒绞着手指头。
虽然苏堂这么说,但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究竟是爱是恨,她根本无法确定。
而且,刚刚苏堂提到了一个名字。
少女的手掌几乎是下意识覆在肚子上,轻声道:“萧廷琛……是谁?”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念出,略有些百转千回的温柔。
仿佛她应当待他温柔。
苏堂皱了皱眉。
诛情蛊并不能完全消除一个人的记忆,只是把那些记忆封存在脑海深处。
小酒的反应令他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他把苏酒揽进怀里,俊美的面容染上阴霾,“他就是当年掳走小酒的贼人。他心黑手辣,弑父弑兄弑师,他被天下人怨怼憎恨,世上没有人爱他。”
“他为什么掳走我?”
“见色起意。”
苏酒抿了抿小嘴。
苏堂的话只能信十之一二。
那个人掳走她,必是有缘故的。
她轻声:“那他对我好吗?”
苏堂诧异地看她一眼,“好与不好,都没意义了吧?”
苏酒绞着细白双手,停顿片刻才道:“若他对我好,若他真心爱我,哪怕他对天下人都不好,哪怕天下人都不爱他,我也该爱他。”
烛火跳跃。
苏堂脸色阴鸷,“那么,我喜欢小酒,小酒是不是也应该喜欢我?”
苏酒抬起手。
指尖轻轻抚平男人眉间的纹路,她细声:“如果皇上依旧是当年的表哥,我自然喜欢。如果皇上是独断专行的帝王,恕臣女无法喜欢。”
少女的嗓音绵软又凉薄。
苏堂盯着她。
他这个表妹一向很聪明,虽然失去了记忆,可脑子却很拎得清。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朕只是太爱小酒的缘故。夜深了,与朕就寝吧。”
苏酒很不情愿地被他抱上床。
她被迫窝在苏堂怀里,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却听见榻边有人说话。
“……不知皇上深夜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苏酒察觉到苏堂勾着她的发丝把玩,声音极淡:“诛情蛊似乎控制不了她。”
那人低笑两声,“看来公主心如磐石,不可动摇。微臣早就说过,诛情蛊这东西用起来十分麻烦,还不如花魄来得方便。”
“花魄?”
“是微臣集结南疆顶尖的毒医们,研究出的蛊毒。只要放到公主沐浴的香汤里,就能逐渐让公主失去体力,任君采撷。三五次之后,她除了眨眼,连抬起指尖都做不到。她的余生将在龙榻上度过,她将彻底沦为皇上的玩物。”
苏酒拼尽全力才抑制住浑身发抖的冲动。
她知道南疆蛊毒成千上万,但她不知道竟然还有如此恶毒的蛊!
这些毒医丧心病狂,就该让他们自己尝尝他们养出来的蛊!
苏堂似乎是在沉吟。
片刻,他道:“再等等吧。”
苏酒不知何时沁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苏堂怀中悄悄睁开眼。
瞳眸幽深复杂,她知道,她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她,绝对不能再待在苏堂身边!
因为南疆连败三场,所以朝中人心惶惶。
苏堂为了安定人心,上元节时特意在宫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苏酒被宫女们簇拥着梳妆打扮,苏堂来接她时,眼底满是惊艳。
他的小酒已经十七岁了,容色比幼时更艳。
朱砂红的纱裙轻盈明艳,露在外面的藕臂白嫩纤细,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红宝石流苏额饰衬得她雍容风雅,朱唇的色泽却比红宝石还要瑰丽。
宛如出水红莲,绝美不可方物。
苏堂与她十指相扣,温声道:“御花园挂了很多花灯,小酒应当喜欢。”
苏酒浅浅一笑。
她被苏堂牵到御花园,处处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各式花灯华美繁盛,有庞大巍峨的游龙走凤灯,也有精致小巧的莲花兔子灯。
女眷们聚集在楼阁和长亭那边,巧笑嫣然地赏灯说笑。
苏堂替苏酒抿了抿一缕碎发,“朕在水墨汀和朝臣说话,你若想回去了,就去唤朕。”
苏酒点点头。
她目送苏堂朝水墨汀而去,视线转了转,落在水墨汀尽头。
花灯朦胧,穿玄色锦袍的男人倚在扶栏边,也正眯着眼看她。
灯火晕染在他的眼尾,隐隐有点桃花眼的温润感。
可周身野痞嗜血的气度,却昭示着他并非善茬。
那种熟悉感又强烈了几分,仿佛她从前也认识这样一个男人。
苏酒定了定心神,收回视线,转身朝女眷那边走。
若有可能,她很想与颜鸩合作。
与颜家联姻,或许是出宫的最好办法。
她行至临水长亭,女眷们簇拥着正中间的颜凉,朝她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颜凉吃着宫女剥好的柚子,笑意不达眼底,“听闻皇上这几夜,都宿在公主的重华宫……公主明面上说着不争后位的话,私底下却干着如此不要脸的事,真叫本宫大开眼界。”
后妃们纷纷点头,倒是同仇敌忾地站在了颜凉这边。
苏酒无可辩驳。
她孤零零走到长亭尽头,手持团扇,漫不经心地欣赏花灯。
颜凉拿丝帕擦了擦手。
视线落在长亭外那座高达十丈的花灯架上,她唇角轻勾。
颜鸩不帮她出气,她只能自己动手。
她已命人在灯架上做了手脚,只要苏酒靠近,灯架就会坍塌。
哪怕不能取苏酒性命,也能不动声色地让她变成残废甚至烧毁容貌!
看她以后还怎么勾引苏堂!
巨大的灯架,在苏酒背后摇摇欲坠。
下一瞬,轰然坍塌!
不知是谁率先发出尖叫,御花园里的众人望过去时,已然来不及了!
苏酒怔怔仰起头,瞳孔中倒映出灿烂的千灯万盏。
宛如朝她急速坠落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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