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二院,手术室。
所有人都飞了起来。
临近退休的骨科老主任已经在手术室蹲守将近24个小时,期间只吃了一顿饭,其他时候都站在手术台上。
伤者是那么多,多到永无穷尽。
器械护士做着做着,眼睛就红了,有一个甚至忍不住直接在台上哭了出来。
作为手术室的人,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再惨、再悲伤的事情都可以以一名局外人的身份木然看待。
可是这一次,她们没做到。
老景主任却一直保持沉默,只是执拗的拒绝了所有让他下台去休息一下的请求,甚至是来自医务处的要求。
截肢,做完一批患者,又送来一批,仿佛勇无穷尽。
前面到底怎样,景主任不想去看。自己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要是非得去前线的话,至少得拖累两到三个人照顾自己。
他用自己的方式发挥着最大的作用。
只是……
截肢的患者简直太多了,一辈子做的截肢手术,都不如这24小时做的多。
这还是在大部分重患都送到华西去救治的前提下。
省二院,在蓉城,医疗的综合实力排名并不靠前,大概前五左右。
可就是这样,依旧无数的重伤者被送了过来。
景主任熬了将近24个小时,身体已经透支了。往常在手术台上的说笑,要给护士们介绍男朋友之类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整个手术室的气氛被压缩,气压至少大了5个帕斯卡。
他小心的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患者身上——那些重伤员四肢被重物砸伤、碾压,短时间内没有得到救治,出现骨筋膜室综合征,截肢的范围要比想象中大了很多。
很努力尽量为伤者保留更多的肢体,但是他却做不到。
骨筋膜室综合症,常由创伤骨折的血肿和组织水肿使其室内内容物体积增加或外包扎过紧,局部压迫使骨筋膜室容积减小而导致骨筋膜室内压力增高所致。
当压力达到一定程度【前臂87kpa(65hg),小腿73kpa(55hg)】可使供应肌肉的小动脉关闭,形成缺血-水肿-缺血的恶性循环。
这是临床比较常见的一种急性症状。
平时切开减压也就够了,完全不用截肢。
可是天灾面前,几乎所有伤员都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救治,和歌舞升平时的情况截然相反。甚至大部分患者还因为有重物压在肢体上,巨大的压力直接导致肢体缺血坏死。
水肿面逐渐向上蔓延、蔓延,不停的蔓延。导致缺血坏死,已经变黑的肢体上方继续出现骨筋膜室综合征。
截肢的范围扩大,好多根本不用截掉的肢体在景主任手下截掉,他认为自己是在犯罪。
但不这么做,必然会导致越来越多的并发症,会让伤者陷入更为难缠的感染、中毒中。
扛着巨大的压力与自责,景主任沉默的手术,一台接着一台。
他知道,隔壁三五个手术室,安排的都是骨科的手术;其他以神经外科手术为主。
而普外科、胸科的患者并不太多,因为脏器出血或者气胸,重伤员很难坚持48小时以上。
一个中年的男性重伤员被抬了下去,他的右侧大腿被截掉了。
要是在平时,伤者只需要做骨折固定,了不起切开减压就可以。
但是在现在,却要截掉一条大腿……
“下一个。”景主任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拼命挤出来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自己刚说的话。
又一名患者被送上手术台,景主任用间歇期坐在手术室的凳子上,闭目养神。手下的小大夫负责做搬运患者,术前消毒等准备工作。
患者胸前有一个用医用胶布贴的紧紧的塑料袋,骨科医生毫不犹豫把胶布揭掉,把塑料袋扔到红色垃圾桶里。
巡回护士看到这一幕,她刚刚睡了几个小时,精神头还是很足的。
是的,从前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全都在工作,已经可以让人崩溃了。
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她是这里面精力最充沛的一个人。
巡回护士意识塑料袋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患者的身份,以便患者家属寻找。
她用卵圆钳子把塑料袋从红色垃圾桶里夹出来,打开来看一眼。
“这个患者的肢体水肿不重,主任。苏姐,准备……”骨科医生说了一半,话就被巡回护士打断。
“这是前线医生留的病历。”巡回护士沉声说到。
“啥?”骨科医生没听懂,前线?医生?病历?
前线什么都缺,有些地儿连水都要空投。而空投一次纯净水,成本至少达到每瓶一百元。
即便是这样,因为天气原因,大部分的水和食物都无法落到灾民的手里。而前线总指挥部更是不计成本,不计代价的持续不断空投。
缺东西都缺成这样了,还有医生在前线留下病历?
景主任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他伸手,道:“给我看看。”
一张面巾纸交到景主任手里,整张纸湿漉漉的,拿在手里,很沉,很沉。
他看着上面有些凌乱的字迹,鼻子一酸。
这是在什么样艰苦的条件下进行的医疗救治啊……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景主任却能想象得到。
看了将近三分钟,景主任沉默,一言不发。小心翼翼捏着那张面巾纸的手微微颤抖,越抖越厉害。
“主任?”巡回护士只看了一眼,就把面巾纸交给景主任了。她见景主任情况有些不对,马上问到。
景主任没说话,用大手胡乱的擦了一把脸,情绪略平稳后才说道:“这个患者在前线做了取栓手术,时间是6小时前。”
“……”巡回护士愣了。
“……”正在消毒的骨科医生也愣了。
前线那种条件,还能做取栓手术呢?
重度外伤,取栓手术的难度要比一般心脑血管疾病的取栓难度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原本正常的生理解剖结构被破坏,栓子又多又密,很难取出。
在省二院平时都很少做这种手术,前线竟然有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