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一名身着长衫的书生站在雨中。他衣裳湿透,背上背着个包袱。
书生见开门的是两名女子,便连忙作揖:“还请两位姑娘能够通融通融,这雨实在是太大了,路实在是太滑了。”
陆月白打量了一番书生,见他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又独身一人。于是稍稍放松的警惕,打算让他进屋:“公子请进吧。”
阿秀见那书生浑身湿透,便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公子喝杯茶热热身子吧。”
大概是在山间淋了雨的缘故,那书生进屋之后竟连打了几个喷嚏。这顿时令他惭愧不已,忙捂住鼻腔。
待鼻腔痒意殆尽,书生才接过茶水,连声道谢:“多谢多谢,在下姓崔,请问二位姑娘如何称呼?”
陆月白正从橱柜里拿糕点招待那书生。听闻他的这个问题,便很是随意地回答了他:“我叫青青,她叫阿秀。”说着她转过身来。
崔生本就拘谨,方才一直低着头。这回听到陆月白自报姓名,方抬首看去。
可就这一看,崔生的表情便立马呆愣静止,连同呼吸,也变得时屏时促。
光线虽昏暗,却掩不住佳人的倾城美貌。房舍简陋,灯火式微,可那秀颜却似一颗璀璨明珠,在暗淡之中烨烨生辉。
崔生乃是一落第秀才,自古这落第秀才因在仕途上不得志,有的便将美好的愿望寄托在其他方面,比如巫山神女的自荐枕席,蛇妖狐仙的以身相许。古往今来,比比皆是的穷才子和俏佳人的故事,大多不都出自这些穷书生之手么?
崔生因落第而失意,但今日雨夜在山间偶遇佳人,令他觉得仿佛得到了得意之人求而不得的艳遇。心动之余又有自命不凡的感觉逐占上风,从而慢慢地安抚了失意的心。
只是,心动的感觉来得太快,令崔生猝不及防。一时之下本就不善言辞的他便更加木讷,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陆月白又是何等的敏锐聪慧,方才崔生那丝稍纵即逝的神情一落入她的眼中,她便准确地读出了所有信息。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可没心思陪他演绎一出落第书生和琼瑶佳人的故事。崔生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多情却被无情恼了。
半晌后,崔生方有些结巴地接话:“青青姑娘,有礼有礼。”
陆月白淡淡言道:“无需客气,如此雨夜留宿公子是应该的。否则不知会遇上什么危险。”
阿秀又问:“公子半夜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山里呢?”
崔生叹道:“在下本是去瑾都参加科举的,放榜之后便日月兼程地往家乡赶。结果夜间下起了雷雨,好在遇上两位姑娘,方能避得一避。”
陆月白听完道:“既然如此,公子便在寒舍凑合一晚吧。”她往摇椅那头指了指:“公子可以睡那,我们给你那条毯子。”
崔生忙说:“不凑合不凑合,多谢姑娘。”说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月白。
陆月白一点头:“那公子自便,我们先回屋休息了。”说完,她拉着阿秀进了房间。
关上门后,阿秀问陆月白:“你说这人靠谱吗?”
陆月白坐到床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一个木讷的文弱书生而已。”
阿秀将孩子抱起来:“那便好,明日一早就将他打发了。省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招人闲话。”
陆月白往后一仰:“深山老林的,也招不出什么闲话。不过那书生应该不是什么不轨之徒,反正明天一早他就走了。”她说着,打了个哈欠。
“早些睡吧,好困。”
陆月白将身子往里一番,随即进入了梦乡。
雷雨几乎下了一夜,直到东方破晓,方停下来。
雨后的天空格外明净。山间的色彩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明艳喜人。
鸟儿在枝头啾啾地叫着。
屋里的人都醒了。
陆月白和阿秀招待崔生吃过早饭。阿秀回房照顾孩子去了,陆月白和崔生坐在一处,开口婉约地道出了打发的言辞:“崔公子,趁着天色好,赶紧赶路吧。早些回家,免得家里人担心。”
崔生再是留恋,也不得不启程。只是他趑趄了半晌,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多留一刻的借口。
他极不自然地言道:“姑娘,在下临走前,能否再讨杯茶喝?”
“当然可以。”陆月白立马给他倒了杯茶。
崔生小口小口地呷着,水喝完了,他恨不能将茶叶也一小片一小片地嚼下去。
最终他放下茶盏,道:“姑娘,在下告辞了。”
陆月白回答:“公子路上小心。”
崔生走了,可他出了屋子,却一步三回头。
崔生的留恋被门内的陆月白看到,陆月白只不以为然地一笑。
秋去冬来,山中飘起了片片雪花。这几个月来,自己倒没听说世外有什么状况。每次赵师傅他们来探望,带来的消息皆是风平浪静。
可是,这一切真的风平浪静吗?自己离开元王府也有几个月了吧。元王府丢了元王妃乃是皇家的大事,当下的平静是否只是暴风雨前夕的铺垫?
这日来看陆月白的是文盛,文盛对陆月白说:“青青姐,叔父说了。再过段时间就要过年了,所以这几日想请你和阿秀姐带着隐儿下山到我们家一块吃个过年饭。反正就一次,人家问起来,就说是远方的亲戚,你以为如何?”
陆月白想了想回答:“也不是不可。也可以吧,下山走走,在山里待了几个月了,也怪闷的。”说完她看向抱着孩子的阿秀。
阿秀也点点头赞同:“我都听青青的。”
文盛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到时候我和文润哥上山接你们。”临走时,他又顺便逗了逗隐儿:“隐儿都会笑了,笑得这么漂亮啊!”
阿秀笑道:“到时候我会带着隐儿一块去。”
文盛走到门口:“那你们平日里小心点,我先走了。”
两人目送文盛离开。
雪花片片落窗棂。这日赵师傅家中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携着侄儿们亲自包了饺子。
陆月白和阿秀到他们家吃饭。那时候的隐儿正赶上爱咿呀咿呀说话的时候,饭桌上,把大家逗得直乐。
赵师傅开心地给隐儿包了个压岁钱红包。
这日晚上,陆月白和阿秀也不走了。赵师傅他们收拾了一间房出来,让陆月白和阿秀她们挤挤。
一夜过去,这日晚起了些。陆月白不慌不忙,让赵师傅把午饭给自己和阿秀算上,她俩吃了午饭再走。
然后纵是陆月白淡定,有人已在山间房舍的门口,徘徊了许久。
那人便是崔生。
自那雨夜的惊鸿一瞥,崔生回家后便是千万般的魂牵梦绕。终于,他忍不住,旧地重访。只为再睹,那佳人芳容。
只是,崔生不太会挑日子。他来的这日,正逢陆月白难得的不在。
见门扉深锁,房舍无人。崔生怅然无限,多愁善感的他忽然觉得心头如压了块千钧巨石般,难受得令他窒息。
难道世间之事永远只是昙花一现吗?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崔生失落之感频生,陷入悲伤。
因他是文人,喜以文字抒情。而大泽尚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是情到深处即为诗。
于是,他在柴门上刻上一首题为访深山佳人的七言绝句——
夜访深山雨滂沱,忽见房舍灯式微。
细嚼清茶香屡屡,不见佳人怅悠悠。
刻罢,崔生深深一叹,拂袖而去。
崔生走后不久,陆月白他们却回来了。陆月白刚要开锁入屋,却不想一眼看到门上的刻字,她怔了一怔。
这令她忽然之间想起了一个典故。那便是唐朝的大诗人崔护,在外出的途中敲开柴门讨水,却对开门之人一见钟情的故事。
待到来年,崔护旧地重访,却已物是人非。门扉深锁,佳人已不在。
于是崔护悲从心来,当即写下一首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千古绝句。
人面桃花相映红,确实流传了千年。这首无病呻吟的诗,十有八九是崔生写的!
而这崔生虽和崔护一样姓崔,并且效仿了他的行为。只可惜,他的诗句却同那人面桃花相映红差了十万八千里。
虽然陆月白知道古代诗人因通讯不发达而无法拥有太多展示诗篇的途径,所以在门墙上题字便成了当下所兴之事,但嘴上仍是嚷嚷道:“是谁这么没素质啊,在人家门上乱涂乱画!”
熟料,陆月白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陆月白。”
陆月白身形一颤,后脊不由升起一股寒意。这声音不可能发自文文弱弱的崔生,而是……
陆月白慢慢地转过身去,只见喊她名字的,是一名器宇轩昂的男子。他站在雪中,披着一件名贵的大氅。虽颜色为棕,却同白雪一般凝重。
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曾经涣散的神情已荡然无存。而今的他,多了几分不太平易近人的威仪。
果然……
果然……
陆月白不由泛起一丝冷笑。同自己猜想的一模一样,刘璟倒台后。刘珩的下一步计划,就借故让自己恢复智商。
刘珩本就是泽帝最喜爱的皇子。刘璟虽是嫡出,但若刘珩不曾装疯卖傻,这储君之位传立给谁,还尚未可知。
然而,刘珩今日的随行之人都回避在远处。人不多,陆月白一眼看出,里头就有自己熟悉的李毅和元湘。
她提着的心吊着的胆,顿时放下了一半。自己出走所犯的乃是皇家大忌,现下刘珩这不虚张声势的架势,看来还是不打算公事公办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