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门口的张嬷嬷已是不耐烦地推门而入,见院落中只有个老头子在扫地,便无礼地询问:“喂,老头,可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进过你这门?”
赵师傅连眼皮都不抬:“没有。”
张嬷嬷口吻不善,带点怀疑:“真没有?”
赵师傅这才缓缓地侧过身来,望着那张嬷嬷呵呵笑道:“老头儿我鳏居几十载,别说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就算是能进来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婆子也好呀!”
闻言,张嬷嬷愣了愣,觉得自己被人讨了便宜,即刻啐道:“啊呸,糟老头子你白日做梦!”说完,便甩门走了。
陆月白暗中叫好,如此厉害的唇舌,可不是只有调解室的兆老师方有吗?
赵师傅走到缸前,将盖儿揭了,笑道:“闺女,你可以出来了。”
陆月白从缸中爬出来,只见她闷得脸颊绯红,满头大汗,不过神色轻松了不少。她朝赵师傅行礼道谢:“多谢赵师傅救命之恩。”
赵师傅笑呵呵地言道:“举手之劳,谢什么。只是闺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我老头子成日里无聊,若你肯坐下来一叙其中曲折,那这一日该过去得多么快呀!”
陆月白心中有苦有气,叹了口气,便含泪倾诉起来。这可是一篇罄竹难书的血泪史呀!
赵师傅见她说的起劲,就给她拿了张小板凳。接着,又泡了两杯淡茶。
赵师傅听着听着,内心甚是复杂。他没想到宰相的庶女竟也会沦落到被父亲嫌弃,降格为奴的境地。同时感慨那些成日里做梦攀高枝的貌美村妇,若是真做了权贵的妾室,这日子岂又只是享受荣华富贵那般简单?
言毕,陆月白只觉得心中畅快。只将那淡茶端起,颇携了些豪爽,仰颈一饮而尽。
赵师傅听完,沉默了一阵。最后他开口言道:“姑娘,听你这意思,也是一时没了去处。老头儿鳏居了几十年,无儿无女,现下这屋里也只和两个侄儿同我相依为命。你若不介意,我这院落里倒还有间空屋子,给你暂时落脚。待来日有了好的去处,再走不晚。”他补充道:“我那两个侄儿,皆是善良憨实的后生;老头儿我,也绝不是什么坏人。”
陆月白讶然。若是换做别人同她说这话,她倒是需要深思熟虑一番。但眼前之人长得同兆老师一模一样。而兆老师在法院里对自己又如同呵护晚辈般,是极好的。于是立马应道:“好呀好呀!”
见陆月白应得如此之快,赵师傅也十分诧异。不过他不禁露出了笑容,用力地点了下头:“好,你等着。”说着他便起身,打了井中的水,利落地收拾屋子去了。
过了一会,赵师傅将屋子擦洗好了。他出来唤陆月白:“月白姑娘,屋子打扫好了,你进来看看。”
陆月白走了过去,而赵师傅却行至窗户旁边。只见窗户底下,摆着一排空酒壶子,赵师傅挨个儿挑选起来。
陆月白在那狭窄的小屋里看了一圈。此处的布置,虽同相府的闺房天上地下,但也算是五脏俱全。
一张榛木床,一个桦木立柜,还有一张半旧窄小的桌台配着底下张半旧的小凳子。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而言,这一切足够了。
陆月白走到门口去看赵师傅,只见赵师傅将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束红色野花,插在了酒瓶之中。他笑着递给陆月白:“呐,姑娘家的闺房里放点鲜花好看。”
陆月白接过花,小心地拨弄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忽然抬起头,道:“赵师傅,往后您不要唤我月白,你还是唤我青青吧。”她说这话,确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若自己真铁了心在外头过日子,至少得掩去姓名。陆惠极好面子,他宁可女儿死了,也不愿女儿在外头给他落一个不好的名声。
赵师傅微愣,但最终只说了句:“还是你想得仔细,那就青青吧。”
到了傍晚,赵师傅的两名侄子一块回来了。他们一个唤文盛,一个唤文润,皆是憨厚善良,脚踏实地的后生。
文盛年岁大些,性子也开朗些,生得比较白净。而文润年岁比陆月白还要小个两岁,便有些腼腆内敛,肤色也是黑黑的。只是他们两兄弟都一样地精瘦。
两兄弟在深山里采了一天的药,身后的药框里满满的都是收获。
“二伯,我们回来了二伯!今日的收成可真不错,采到好几味名贵的药材,明日又可以给您添上好的花雕了!”文盛推开竹篱门,当先报喜。
文润将药框放下,擦擦汗,乐呵呵地言道:“辛苦一天总算是有点收获。不过我快饿死了,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两兄弟说着,便朝里头走去。然而刚进门,便生生愣住了。
正如画中出来的美人,正挽着衣袖,露出纤纤玉手摆弄着一桌的饭菜。
文润擦了擦眼睛,自己不会是在做梦吧?难不成是昨日在河里摸上来的田螺成精了?
正在这时,赵师傅也端着盘炒茄子出来了。他看了他那两侄子一眼,不紧不慢地将炒茄子放在桌子上。
“回来了?吃饭吃饭。”
文盛笑道:“哟,二伯,今日家里来客人了?前几日,您还说找姑娘给我说亲来着,今日这姑娘莫不是……”
赵师傅却立马啐了他一口:“说亲也得给你找个对登的。若是月宫嫦娥,瑶池仙女,人家能乐意嘛!”
文盛摸着后脑:“我开玩笑呢。姑娘,莫介意啊!”他朝陆月白看去,笑得大大方方。
陆月白倒是丝毫不介意,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还是早些吃饭吧。”
这顿饭,比往常吃得久了许多。
饭桌上,赵师傅向文盛和文润解释了前因后果,兄弟两皆有些意外唏嘘。眼前的这位美丽女子,竟是相府的庶小姐。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倒让他们平添了些保护欲。
经过一番交谈,陆月白对文盛文润两兄弟的印象颇好。他们两个不拘小节,却又憨实正直,相处起来,也很是随和。
文盛倒有几分替陆月白不平,道:“月白,哦不,青青姑娘,你就安心地住下,相府不留你,我们这留你呢!”
赵师傅见饭吃得差不多了,便收拾着碗筷说:“明日你们陪着青青去县里添置点东西,她房里,倒是还缺不少东西。”
两兄弟爽快地应下了,他们也很久没去县城了。
一大早,文盛就雇了辆驴车,带着文润和陆月白,朝清平县出发。
清平县是离瑾都最近的一个县城。而陆月白所寄身的村庄,也是离这个县最近的村庄。
路上,文盛话多,陆月白一边同他聊着天,一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对翠玉镯子。
文盛掂了掂怀里的钱袋子,道:“多亏了这段时间我们兄弟勤劳,攒了不少钱。青青,这次去县里,待给你买齐了家当。我们便去吃点好的,再给二伯买壶花雕。”
陆月白抬起头,看着文盛道:“可以。不过文盛,到了县里,我想先找个当铺,将这对翠玉镯子给当了,算是住在你们家的补贴。”
文盛诧异,即刻摆着手道:“不不不,这样不好。我们家虽不富裕,但也不拮据。青青,你就安心地住下。这镯子你戴着多好看,当了可惜。”
前方路面不平,毛驴局促地踏着蹄子,驴车微微地颠簸起来。
阳光斜映,陆月□□面如桃花,她花瓣般的嘴唇绽了绽,对着文盛微微一笑:“留着也怕是惹贼惦记。往后我只一心做个农家女,自是同相府的小姐大有不同。这翠玉镯子的成色尚可,当个几两银子应当没有问题。这样的话,我便可以给自己添几件细致的衣裳,给赵师傅买上好的花雕,也可以请你们下个馆子,开开荤腥。”
文盛此时,竟是生生一愣。再说不出话,只是憨笑着。
上了官道,道路就宽敞平坦起来。三人下了驴车,入了县城。
此处虽不及瑾都繁华,倒也是个五脏俱全的地方。街上人潮如来,各类货色应有尽有。
“走走走,去那边看看。”三人都很是兴奋。
陆月白先是打听到一家靠谱老牌当铺,然后去把镯子当了,得了一小袋银钱。她从钱袋子里取出一块碎银,亮了亮,道:“要不要先去买点小吃垫垫肚子?”
文盛第一个响应:“行呀行呀,那边有个老人家做的蜜糕好吃。我们去切一大块来。”
陆月白见文润寡言少语,只是在一旁腼腆的笑着。便主动与他搭话:“文润,你想吃什么?”
文润听见陆月白同自己说话,当即一怔。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摸起了后脑,笑道:“青青姐,我没事。你和哥吃什么,我也跟着吃什么。”
陆月白一步跨到文润身侧,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不用和我客气,想吃什么尽管说。可别教我白当了这翠玉镯子。”
文润见她如此,便也渐渐放下了身上的拘谨。只嘿嘿一笑:“好,其实我同哥哥一样,喜欢吃那家的蜜糕。”【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