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马路上,一辆昂贵的的红色跑车,本就十分显眼。
所以那天,但凡在路边上的人都看见了林暮安的车和迎面而来的一辆黑色车相撞,急促的刹车声,和巨大的碰撞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天旋地转之间,林暮安被裹在汽车的安全气囊之内,整个脑袋像被人用一袋重重的水泥压过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
五官功能都在减弱,她能够听见外面人们的惊呼声,能够听见后面一连串的刹车声。
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的视线里是小橙子送她的一个小玩偶,在摇晃着,出现很多个重影。
眼睛闭上的同时,鼻间充斥着铁锈般的腥味,林暮安知道,那是血液的味道,顺着太阳穴划过脸颊,再滑入脖颈。
最后的意识里,林暮安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声音很熟悉,有点像方云鹤,又有点像薄青城。
如果是薄青城就好了,薄青城来了,她的心就放下了。
她努力想睁开眼,看看看到底是谁,可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她的眼角划过一滴泪。
她突然好想见到薄青城,好想跌入他宽厚温暖的怀抱,如果他这次出来了,她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了,林暮安想。
隔着一条街,救护车的声音响彻天际。
方云鹤蹲地上,抱着浑身是血的林暮安,撕心裂肺的大喊。
围观的群众中,家长蒙住了自己孩子的眼睛,害怕给他们留下什么阴影。
方云鹤的整个世界都失了声,只有满眼的猩红。
救护车赶到,带着口罩的护士将方云鹤拉开,开始急救措施,不一会儿,医护人员抬着两台担架上了救护车,其中一台,被蒙上了白布,路人便明白了,车祸当场死亡。
方云鹤呆愣地站在那里,他长大后就再也没有流过泪,可这一次,他早已涕泗横流,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蹲在马路边,抱头痛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华灯初上,街灯次第亮起,马路上顺流不息,方云鹤还是坐在马路边上的绿化带里,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地上那摊痕迹。
被撞毁的车辆早已让交通部门拖走了,地上的血迹被洒水车一冲水迹蒸发以后,就只剩下一个引子,路障也已经被撤离,过往的车辆络绎不绝,这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手机里的口袋一直在震动,方云鹤却置若未闻,一直眼神呆滞。
有路过的车辆停下来,看着方云鹤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得到的回答却依旧是他呆若木鸡的表情。
直到一束强烈的灯光照过来,方云鹤下意识地闭上眼,他的神志才稍稍回复过来。
下来的是两个警察,因为他是今天下午的第一目击证人,所以要带他回警局做口供。
方云鹤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带上警车,到了警局,无论警察如何文化,他始终歪着脑袋,低垂着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娃娃。
直到警察同志告诉他,林暮安没事,当场死亡的是黑色车的车主,他才缓缓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问话的警察。
做完口供,方云鹤抬着沉重的脚步走出警局,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又再一次响起。
他拿出手机,盯着来电显示,眼里瞬间蒙上一层阴骘,眉间皱成了川字形。
方云鹤握着手机的指尖慢慢由白泛紫,震动的频率越来越急促,最终,他咬着牙,接起了电话。
“为什么不接电话,”一开口,依旧是那个沙哑中带着魅惑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带了很大的怒气。
方云鹤沉默着,他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嘶吼起来。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你那未婚妻了吧?”
听到这句话的方云鹤,瞳孔紧缩,长长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答道:“没有!”
电话那端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没有最好!今天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那端话音刚落,这边的方云鹤便目露寒光,眼神更加冰冷,低低地回了一个嗯字。
那魅惑的盛声音里就淬起了笑意:“你看到了,凡是挡我们路的,都需要清除,明白了吗?”
方云鹤又是一阵沉默。
“舅舅,为什么我们要伤及无辜的人?”
花一出口,方云鹤便觉自己说错了话,可惜想要收回,为时已晚。
电话那端,他的舅舅开始低声嘶吼:“这世上没有谁是无辜的,你妈妈不无辜吗?她有什么罪?啊?为什么那些人要伤害她?方云鹤,你不要忘记,你活着,最重要的使命,就是报仇,报仇,你知道吗?”
一阵歇斯底里后,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方云鹤立在寒风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沙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语气软了几分:“云鹤,你最不应该动的就是恻隐之心,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几声忙音之后,电话挂断。
方云鹤无力地垂下手,不过几秒,又高高扬起,将手机的手机用力甩向地面。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手机四分五裂,溅起的屏幕碎片割花了方云鹤的额角,一粒豆大的血珠冒出来,滴在他高挺的鼻尖上,又顺着鼻尖滴在地上。
警局里的人看着情绪失控的他,正要出来了解情况,方云鹤捡起地上的手机卡,疾步离开。
一番折腾之后,早已到了深夜,方云鹤将油门踩到底,轰轰作响的声音响彻大街。
车子沿着s型的马路上行,他一路疾驰,来到了这座城市的最高点。
山顶的气温有些低,深秋时节,树叶早已落在地上,铺成了厚厚的黄色地毯。
方云鹤踩着这些落叶过去,坐在一方冰凉的石凳上,看着这繁华京都的万家灯火,他的思绪逐渐飘远。
二十年前,他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生活在一个豪门大家里,他从小的就被人骂野种,偌大的一个家族里只有他的舅舅方淮南对他好,疼爱他。
豪门恩怨深似海,方家的人吃人不吐骨头,方云鹤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去世了,若不是方淮南一直护着他,只怕他活不到今天。
他小的时候曾经问过舅舅,为什么大家都叫自己杂种,方淮南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摸着他的头,温柔的的告诉他:你不是杂种,你妈妈的好孩子。
而是一脸冰冷得告诉他:因为你没有父亲,没有父亲的人就是杂种,而你要永远记得给你这种身份的那个人,并在有能力的时候就向他偿债。
那时候方云鹤八岁,他的舅舅方淮南十八岁,十八岁,本应该是明朗璀璨的年龄,可那时候的方淮南脸上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黑暗中,烟头忽明忽灭,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