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找到周遡的时候, 周遡在给阿呆办出院手续。
修整了整整一个秋天, 阿呆的伤终于算是痊愈了。
只是医生叮嘱了,不能剧烈的运动, 还要定期来医院复查。
因此周遡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找来个电动的轮椅,非逼着阿呆坐上去。
所到之处,无比的惹眼。
快要入冬了。
多伦多深秋的天总是惯性的阴着。
人们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地低落了起来。
初雪将至, 也就意味着,这个城市长达半年的冬天,就要开始了。
医院里很安静,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多, 因此陈生一眼便看见了周遡。
以及坐在轮椅上的阿呆。
明显的,周遡刘海长长了,垂在额前,没有之前看上去的桀骜的样子,反倒是内敛了许多。
这一刻,陈生不得不感慨, 原来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周遡正低着头和阿呆说着话。
阿呆仰着头, 冲着周遡撒娇“说好了出院的时候去吃火锅的呀。”
她盼了好多好多天了。
临近出院的这几天, 每天都是掰着手指头过的。
周遡板起了脸, “先回家,陈妈给你熬了骨头汤, 补补身子。”
火锅辛辣, 阿呆的肠胃脆弱, 要是去吃火锅, 到时候还不知会起什么反应。
因此周遡说什么也不同意。
阿呆嘟起嘴,满脸的不高兴“可是骨头汤都喝了好多天了,”她早就喝腻了。
“乖,”周遡掐了掐她脸上的肉,“喝那么多骨头汤不吃肉也没见你瘦。”
还是肉乎乎的。
一低头就能看见双下巴。
两个人就这样闹了一路。
周遡推着阿呆下了地下的停车场。
今天周遡开来的是一辆越野车,orsche acan 保时捷卡宴。
就为了考虑到阿呆后背上的伤经不起折腾。
所幸周遡这段时间都开的是越野而非敞跑。
“阿遡”
陈生在两人拌嘴的时候突然的介入。
他的出现,像是在一副静谧的山水田园画作中,多出来的一笔重墨。
极其不和谐。
周遡抬起眉眼,阿呆也仰起头。
果然。
周遡脸上的神情无一不在昭示着,陈生的出现有多么令他厌恶。
当然。
也许更让周遡厌恶的,是来自陈生背后的周家。
但是凡事都要有个了结的。
“有事”
周遡将阿呆抱上了车,阿呆担心的看向他。
周遡低声凑近,又忍不住的摸了摸阿呆的头顶“乖,等我回来。”
说完便关上了车门。
在停车上的角落。
周遡往回看去。
他特地找了个阿呆视线的盲区,这才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接着嘴里叼上根烟。
而周遡的这一系列动作都落在陈生的眼里。
“你变了,阿遡,”陈生开口。
那个让人听见名字就闻声色变的周遡,变了。
变得温柔了。
懂得如何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了。
周遡回应的,却是一声嗤笑。
“变”他摇头,“我从没变过。”
只是在周家的那些时日,让他不得不收敛起他的仁慈。
攀炎附势,冷酷无情。
然后扮做被牵线的木偶,虚张声势。
他自己都厌恶那样的自己。
陈生更住,他知道,周家的一切,都让周遡无比的厌恶。
可惜。
他告诉周遡“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今天早上我接到了那边的电话,周老爷子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
“最后的通牒”
周遡偏过头,笑的很不屑。
陈生默了默,“这个通牒,是给你的,也是给我的。”
于他,就是死,也要把周遡给带回来。
而于周遡的,更是不用说。
“他没有重病,不是么,”周遡深吸一口烟,烟雾入肺,让他觉得沉沉的舒缓。
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过来。
“那些外面的传闻,都是他自己放出声去的,就是为了逼我回来,对不对。”
周遡这话说的笃定。
没有重病,那么时局就是另外的一种说法了。
陈生张了张嘴。
不得不承认,周遡在这方面,第六感准确的可怕。
“但是真的入了鬼门关过”
“只是后来发现的即时,被救了过来。”
周遡毫不诧异。
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难过。
因为那个人是生是死,又与自己何干呢。
他不过是周老爷子花了钱买回来的一条听话的狗。
听话了就有肉骨头吃。
不听话了,就可以一脚踹开。
但是他是狗么,他明明是人。
却活的比狗还要窝囊。
周遡重重的吐了口烟。
“那还真的是命大啊,也许是坏事做的太多了,连阴曹地府都不想收留这样的人了。”
周遡说的刻薄。
但是陈生明白,周老爷子在他身上做的那些事,可比这些刻薄的言语来的更为过分。
“阿遡,他活不了多少年了。”
陈生希望点醒他,“不管你现在如何折腾,周家这个摊子,最终还是会落在你的身上。”
这是必然。
他逃不掉。
“可是,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不是么。”
周遡冲着陈生,笑的无所畏惧。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因为当初周遡离开之前,他就问过他。
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回来。
周遡回应的,是一记轻蔑的笑。
笑里带着刀,眼神犹如冰棱般,恨不得刺穿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人。
将他扒皮抽骨,再推入无间地狱。
他记得当时,他是怎么回答他的“我的妈妈,我的弟弟,一个被你弄疯,一个被你弄死,你现在问我后不后悔”
“那我告诉你,我是后悔,我后悔不能亲手杀了你。”
以告慰自己的弟弟在天之灵。
那时候,那个人听见他的回答后,勃然大怒。
他的手掌重重的拍在面前的梨花楠木的桌面上,“那就夺回去,从我这里多回去啊”
他指着自己的心脏“你要是有本事,就把我的命拿走,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的逃走”
周遡的眼中静如止水,从不掀起丝毫的波澜。
他说“我不是逃走,我是主动选择离开。”
“而你的生命,不需要我来结束。”
他只要从始至终的冷眼旁观,就能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如何将身边的至亲一步步的推入悬崖。
从此永劫不复。
那些不堪的回忆犹如潮水一般的拥入周遡的脑中。
原来距离他上一次再见到周老爷子,也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了。
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告别了过往,过上了属于“dyn cho”的生活。
哪知道,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原点。
死结根本没有被打开过。
陈生又何尝不知。
电话不接,eai不回,周遡在这座城市里,犹如蛟龙入海,不见了踪影。
最后周老爷子不得不派出他来,把周遡带回去。
用抓其实更为贴切。
“阿遡回去吧,”陈生开口,却说的无比的艰难,“你现在斗不过他的。”
周老爷子年纪大了,虽说没了前些年只手遮天的气派,但是依旧余威不减。
在周遡这件事上,就是最好的见证。
“斗不斗得过,现在还没有答案,不是么”
烟已经抽到了指尖都能感受到温度的焦灼。
可是周遡就是固执的不肯松手。
火烧火燎的。
可他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因为心脏早已千疮百孔了。
再也找不到可以被重创的地方了。
陈生却摇头,他告诉周遡“阿遡,这次换我来找你,周老爷子已经下手很轻了”
他是从小教着周遡长大的,曾经在周家,两人亦师亦友。
而也是他,亲眼见证当年周家的惨烈。
儿不儿,子不子,孙不孙。
最后剩下来的,都是那些恨不得能最后分一杯羹的外戚。
“下手轻周老爷子是不是对自己做的这一切很有误解”
周遡忍不住的开口嘲讽,“怎么,要把我逼到像当年我爸他儿子那样的地步,他才知道收手两个字怎么写么”
周遡的爸爸,也就是周老爷子唯一的儿子,当年就是被周老爷子一步步亲手逼死的。
从不被接受的婚姻,到不愿意被安排的去工作,再到周老爷子的步步紧逼,层层压力。
忍受不下去的周爸最后选择跳楼自杀。
一个成年男人啊。
有老婆,有两个儿子。
最后就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觉得那是对他父亲的一种反抗。
一种懦弱且灼心的反抗。
那时候周遡不过才三岁,还没什么记忆。
而周钰尚在襁褓里。
奶都没有断。
而周遡和周钰的妈妈也是自那时候受过刺激后,开始精神恍惚的。
好好的一个家啊,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周遡怎么能不恨。
“阿遡,当年周老爷子也没想到事情会那样发展”
周遡却根本不想听,他听过太多的版本了,也听过太多的借口。
但是事实就是他没有家了。
陈生看着周遡闭上眼,知道他不想听。
可是,他却不得不告诉周遡一件事。
那就是“我刚收到消息,那边有人说,周老爷子知道你恋爱了。”
“消息已经传回国一阵子了,周老爷子怕是会对你喜欢的人动手。”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家现在,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看彼此,什么时候爆发。
双方都在忍。
但是忍解决不了问题。
濒临临界点的时候,总会有人先揭开那层纱。
周遡低声狠狠的咒骂了一句。
骂的很脏。
他心心念念藏的小心翼翼的女孩,还是被发现了。
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看来他的动作要抓紧了。
陈生明白他心里的所想。
陈生无言,“阿遡,你知道的”
“周老爷子疯起来,谁也摸不准。”
特别是刚走过鬼门关,以周老爷子现在身体的疲态,陈生估算过,支撑不了几年。
因此才会这么迫切的逼着周遡回去。
“看来,我布的局,还不够他愁的,”周遡勾起唇角,笑的很淡。
“既然他对我不仁,那我何须又要对他不义。”
原本,周遡只想要将他逼下那个位置的。
但是现在看来,逼迫周老爷子提前离场,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多的筹码,来制衡他。
“阿遡,你现在做的那一切,真的无异于玩火。”
收购散户的股票,联合对家,做空周氏集团的股票,还有与各大同行签订对赌协议。
这些举措无异于是在拿他全部的身家做局。
风险太大。
因此陈生忍不住的怒喝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下下策,你明明知道的,只要你回去,这一切的局势都会因此而改变。”
明明是手到擒来的周家,周遡却非要绕上这么一大圈来收购。
损人不利己。
可是周遡却不听。
这里有她,因此他不愿离开。
离开,就是对周老爷子,对周家的妥协。
而他周遡,做不到。
“是不是下下策,由我说了算,”周遡捏了捏紧皱的眉心,“值不值得也是我说了算。”
没人可以置喙他的决定。
“周遡”陈生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气,“是因为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儿么”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了。
在这座城市里,那个阿呆,是他唯一的羁绊。
因此才困着他,让他迟迟不愿回去。
陈生忍不住的摇头。
软肋,最终成了致命的毒药啊。
“你上次找那呆子,就是为了让她离开”
周遡立刻反应了过来。
难怪之前赵柯说陈生来找过阿呆。
想来想去,也就是只有这个可能了。
陈生默了默,算是间接的承认了这一事实。
“她的存在阻碍了你。”
从感情上,到事业上,都阻碍了周遡。
因此这个女孩,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这样大家都能皆大欢喜。
周遡将烟头扔在地,他用力的碾了碾,心中无端生出了许多燥郁。
“阻碍不阻碍,不需要你来定义。”
“只要她的存在给我带来意义,那就是合理。”
“别再从她身上下手,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硬骨的小孩。
五年的时间,虽然他游走在周家政治的外部边缘,却也借机架构起了自己的关系网。
因为他早就料到,这一天来临的不会太迟。
“周遡”
陈生皱紧了眉头,“不要试图以卵击石。”
他告诫他,“周老爷子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
比如曾经周钰经历与周遭的那一切,周老爷子的放任自流,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在剔除周遡软肋的这件事情上,周老爷子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不对上,怎么知道我会输呢,”周遡看着躺在地上的烟蒂,白色的滤嘴被碾成了黑色,一地的烟灰,然后很快被风吹散。
什么也没有留下。
正如成王败寇。
一个道理。
“阿遡”陈生也动了气,“若想要斗,那就要拿出足够的底牌,单凭你现在”
为了顾及周遡的自尊心,陈生没有将话说完。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在离开周家的这些年里,周遡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在他看来,周遡被流放到这里,干着周老爷子看不上眼的职业,宛如一颗弃子。
毫无用处。
周遡回应他的,是一抹轻蔑的笑。
是么。
真当他没有底牌,可以任人摆布的么。
“那就拭目以待吧。”
周遡扬了手里的烟盒,准确无误的落入旁边的垃圾桶内。
他转了转小拇指上的尾戒,银色的光落在他的眼底,深邃如海
“看看这一次,究竟是我的骨头硬,还是他的命更硬。”
这一次。
他想要守护的人,绝对不会再出任何的差池。【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