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遡和阿呆重新回到医院的时候。
陈生已经在病房里等着了。
旁边站着的, 是一位白人医生, 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
周遡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但是阿呆却瞥见周遡的唇紧紧的眯成一条线。
对于陈生的到来, 周遡早有预见。
他也知道他要来找他做什么。
这件事阿呆是知道周遡不想见陈生的。
她以为周遡会开口赶走他。
但是周遡并没有。
他反倒转身对阿呆说“你先去楼下花园里逛逛,我之后下来找你。”
显然是有事和陈生说。
且不想让阿呆知道。
因为他知道,若是这呆子知道了, 肯定会有说不出的担心。
他不想让她担心。
所以宁愿将一切自己抗下。
阿呆朝陈生看了眼。
他依旧那副温润的模样,头发全部向后梳起,嘴角挂着笑, 带着副金丝边的眼镜, 人畜无害般的,谁人知道他心里卖的什么葫芦药。
她有点不放心。
周遡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动气。
阿呆伸手轻轻地扯了扯周遡的衣袖。
“阿遡别”
周遡知道她担心自己。
他压低了嗓音哄她“乖。”
说完又揉了揉她脑袋瓜。
“相信我。”
周遡说的笃定。
这三个字让阿呆短暂的安心下来。
她不再多说,离开的时候,阿呆体贴的关上了门。
阿呆没去楼下。
就安静的坐在走廊上。
说到底,她还是不放心,
她放心不下总是喜欢咄咄逼人的陈生, 更放心不下倔到骨子里的周遡。
私人病房的楼层除了偶尔路过的几个护士之外, 并没有其他人。
光鉴锃亮的地板上抛了一层蜡。
阿呆对着地板上自己的影子发呆。
周遡的病房起先很安静。
阿呆听不见里面的交谈声, 天真的想着, 也许陈生会念着周遡刚出了车祸,还是病患的情况下, 能稍稍退让几寸。
但是没过多久。
病房里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争吵。
两方争执不下的时候, 甚至从病房里传来玻璃杯被摔碎的声音。
听的坐在门外的阿呆, 心惊胆战。
争吵声中。
阿呆隐约的听见“周家”、“周老爷子”、“家产”、“继承”之类的字眼。
阿呆坐在门外, 听的如坐针毡。
她想进去。
但是又回想起周遡刚刚对她说的那三个字。
“相信我。”
她站起身来的动作又退缩了回去。
坐在凳子上的阿呆无意识的用指甲抠着坐着的板凳。
指甲与木板之间,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指甲薄脆,稍稍一用力,甲片就掀翻了。
鲜血一下就飞溅了出来。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陡然的打开。
周遡走了出来。
阿呆下意识的起身,将手背到身后。
生怕他看见。
周遡的脸阴沉似冰。
显然刚刚和陈生的对话并不愉快。
陈生跟着出来。
在病房门口。
他梳着油头的发丝出现了少许的凌乱。
而躲藏在金丝边眼镜下的双眼,依旧犀利。
犹如刀锋。
临走之前,他转身对周遡说道“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
不等周遡张口讥笑与反驳。
他说完便离开了。
只是。
在他离开之前。
他那双隐藏在金丝边眼镜背后的双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阿呆一眼。
阿呆被他锐利的眼神看的心底发麻。
浑身忐忑,背脊犹如爬上了千万只蚂蚁。
“照顾好阿遡,”他兀地出声,对阿呆说道。
阿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倒是站在门口,倚靠在门框边的周遡不悦的喊了阿呆一声“过来。”
“理他做什么。”
显然周遡是不希望阿呆和陈生有任何的接触。
阿呆“唉”了一声,便朝着周遡小步飞奔过去。
她环上周遡的腰,仔细检查道“没事吧刚刚医生说了什么”
“你现在是病患,就不要动不动生气了知道没”
陈生看着病房的门被关上。
接着听见病房里传来周遡低哑的嗓音,情绪略带暴躁“怎么弄伤了”
“唉没事呀,就是指甲有点薄,刚刚自己咬的”
“咬指甲把你能的,牙齿那么硬的话你怎么不去咬木头还说没事,都出血了”
“对、对不起,我、我不小心的”
“笨死你算了。去床头拿创口贴过来。”
“创口贴没找到啊”
“笨蛋,在下面一个抽屉里。”
“哦。唉,阿遡还在流血了哎你说我会不会死掉”
“”
“闭嘴。”
走廊上的陈生听到这里,薄唇勾出一抹轻淡的笑。
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抖落出一根。
叼住,点上。
深吸一口。
再重重的呼出。
尼古丁让他的情绪稍稍舒缓。
只是心底的烦躁怎么也挥之不去。
刚刚周遡在病房里与他争吵。
他说不想回周家。
不想淌这趟浑水。
更不在乎周家代表的权势、利益与荣耀。
只因为周家早已没了拿住他的把柄。
他也不再想做笼中鸟。
任人摆布。
是啊。
外面的事情,多么美好。
陈生拧灭了烟。
冷笑。
可惜。
周遡啊周遡。
不管你多想挣脱离开这个既定的游戏。
只要你还冠着周这个姓。
就无法出局。
而这次,你的软肋。
注定还是会要了你的命。
“上来。”
周遡指了指自己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对阿呆说。
阿呆有点犹豫。
“要不,我、我还是睡沙发吧”
她总觉得睡在他身边,有着难以言说的危险。
她还是有点怕的。
“被单就一床,”周遡指了指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还是你要我不盖被子睡觉”
阿呆拼命摇头。
周遡是伤员。
她可不敢。
“知道还不赶紧上来,”周遡挑眉,“还是没听见,需要我再说一遍”
这次,他拍了拍边上的床单。
他耐心有限。
阿呆发了会儿楞,对着白色的被单。
她光着腿。
脚踩在棉拖上。
身上穿着周遡的黑t。
大腿只被遮住一半。
剩下的晃荡在空气里。
周遡的腰窝上半搭着一床被单。
“又不是之前没睡过,”他单手撑着下颚,侧躺着,懒洋洋的,“还睡不睡觉了,再说一遍我就下来逮人了。”
他催促她。
又不是捉迷藏,还跟他磨磨唧唧的。
再磨叽下去天都亮了。
周遡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
“好、好嘛”
阿呆知道周遡这话不是再开玩笑。
她慢吞吞的拱上床。
阿呆刻意的靠着床边睡。
为了防止自己和周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阿呆还在两人之间用枕头塞了一道三八线。
泾渭分明。
做完还凑近周遡的耳边,很认真的说道“睡觉的时候谁都不可以越过这条线哦。”
仿佛两人之间拦起来这一道三八线之后,一切就无比安全似的。
可惜她忘了。
之前是谁晚上睡的四仰八叉,滚来滚去,非要周遡捆着她的手脚才能安稳的。
她缩着冻的冰凉的手脚,像是个小孩,脸埋在他的脖子里,才能安稳的睡着。
睡着了还喜欢小声的打鼾咂嘴。
周遡嗤笑她。
“还睡不睡了,你再挪啊,有本事挪地上去,”他毫不客气的揭穿阿呆那些窸窸窣窣的小动作。
睡个觉都不安稳。
想干嘛。
阿呆的小心思被周遡戳破,她红着脸,梗着脖子嘴犟道“还、还不是你不肯开车呀”
阿呆用oge a查了下,从医院到她住的地方,坐公车到地铁的话需要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现在还是大晚上,公车早就停运了。
因此她只能选择在周遡的病房里留宿一晚,勉强将就一下。
“你让我个病患开车送你回去,这个要求过分了吧”
周遡反过来倒打她一耙。
拉到。
阿呆在心里咕哝着。
明明是他懒。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原本苍白的起色总算是养了回来。
下午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医生拆线的时候见他面不改色。
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要送她回去的时候就开始装病。
阿呆嘟起了嘴巴。
生气。
周遡起身,直接脱了上衣,露出棱角分明的腹肌,脱到最后,只剩下一条黑色的四角短裤。
阿呆立马慌了,“你你你你你”
周遡你想干嘛
她下意识的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双眼。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唉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会不会长针眼啊明天。
阿呆在心里哀嚎。
周遡倒是若无其事。
他伸长手臂,“啪”的一声,抬手关了灯。
接着说“睡觉。”
阿呆裹着被角。
蜷缩着。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越界了。
房间的窗帘遮住了外面唯一的光亮。
房间里漆黑一片。
静谧到落针可闻。
也许是白天的时候,阿呆睡得太多了,以至于到了晚上,现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像个蠕动的虫子。
“别动,”周遡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安稳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倦。
之前伤口的疼痛一直折磨着他,彻夜彻夜无法入睡让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
像是有人用锋利的刀刃一道道的划过他的皮肤。
再抽皮剥骨。
以至于那些他不愿意想起的幻象,再次缠绕上他。
犹如跗骨之蛆。
在阿呆今天来之前。
周遡已经连着几个晚上,睁眼到天亮了。
疼到最后,医生不得不给他打了几针杜冷丁缓解。
而今天晚上,这只胖团子拱在他的身边。
鼻尖时不时的窜进若有若无的雏菊香。
困倦终于卷席了他疲惫的身体。
不知道是之前睡多了还是和周遡重新躺在一张床上过于紧张,阿呆感觉到自己的神经今天晚上格外的亢奋。
明明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她的脑子里依旧有一群小人在甩头蹦迪。
“可是我睡不着哎”阿呆难过极了,她睁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周遡的双臂伸长,直接从背后将阿呆揽入怀里。
阿呆的身体顿时僵硬得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
后背传来的滚烫热度,让她的脚趾下意识的蜷缩。
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侧。
痒痒的。
麻麻的。
阿呆的身子后知后觉的开始燥热了起来。
因为她感觉了抵在她身后的凶器。
像一个山包。
吓得阿呆动也不敢动。
“睡不着”周遡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那正好我”
“睡睡睡”阿呆不等周遡的话说完,她赶紧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我睡了”
完了还装模作样的打起了呼。
演技拙劣。
躺在她身后的周遡懒得去揭穿。
他的手穿过她的手臂,随意的搭在她的腰上。
两人之间紧密的贴合,毫无缝隙。
而阿呆先前规定的三八线早已模糊不清。
困意慢慢地卷席上头。
私人病房的床依旧松软,和五星级酒店里的一样。
阿呆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睡着后。
她无意识的滚动。
原本贴着背睡着的姿势,没过一会儿就成了面对面。
夜里降了温。
熟睡的阿呆下意识的朝着热源靠近。
接着一头载进了周遡的怀里。
还毫无意识的喜欢用鼻尖去蹭他的脖子。
跟柯基似的。
粘了上来。
周遡难得的睡得很沉。
阿呆几番动作,竟也没有让他有转醒的迹象。
只是睡梦里的周遡将手臂锁紧。
枕在他臂弯里的阿呆就如同一个布娃娃似的,被他搂在怀里。
她贴合着他。
像是两个残缺的半圆。
终于找到了契合。
每个人犹如一座孤岛。
在人群的这片汪洋里。
独自漂泊。
我们漂啊漂。
会遇见鲨鱼和风暴。
会经历晴天和另外的孤岛。
但是请不要放弃。
每个人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大陆。
然后我们会变成一片长满海鸥的群岛。【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