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隐壶关守将贺容先被押解到京中,简承琮念他是卫家家将,在大理寺审讯之前,先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卫府传话,命卫羡之进宫,说是要给卫家一个交代。
却派宫中侍卫守在大理寺,任何人不准接近贺容先。
打发走小太监,卫玄琅冷然道:“我的副将出事,和简氏有什么关系!”
卫羡之见他神色凛然,大惊:“玄琅,你这是要干什么?”
卫玄琅:“爹。”
他要去见见贺容先。
简承琮欺人太甚。
卫羡之罕见地板起脸,挥退左右斥道:“玄琅!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这都沉不住气,还能成什么大事。
“父亲。”卫玄琅恍若未闻:“简氏一再算计我卫家,父亲如此忍让做什么。”
何况他又不是要提剑入宫弑君,不过去问问贺容先罢了。
卫羡之摇头:“还不是时候。”
在跋扈和擅权上,卫家绝不能抢了陈家的风头。
“可贺容先是我的副将。”卫玄琅怕他被人算计在先,灭口在后。
卫羡之冷哼一声,背着双手转过身去:“玄琅,不要坏了我的大事。”
说完,他拍手唤来两名老家将:“给我看住他,在我回来之前不得离府半步。”
“爹……”卫玄琅怔在那里。
他从来没见父亲动过这么大的怒火。
慕容亭在外头隐隐听见父子二人争吵,只觉得要出大事了,见卫羡之换上朝服出门,这才飞奔去找慕容耶。
“哥,公子被国公爷禁在书房了。”
慕容耶:“公子交代什么了没有?”
“没来得及。”慕容亭一脸失望地看着他:“国公爷不让咱们见公子,派人守着呢。”
慕容耶纳闷:“这是为何?”
“八成是为了贺容先的事。”慕容亭道。
卫玄琅最是爱惜部下,贺容先跟着他多年,他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身陷囹圄,生死不明。
慕容耶见他翻出一套破烂衣服,道:“大理寺刑狱守卫森严,你可别去送死。”
“哥,我不去劫狱。”慕容亭哭笑不得,他只是想混进牢房见见贺容先。
“那也不成。”慕容耶连连摆手:“大理寺卿段铭认识咱俩,你忘了?”
薛雍那次,他们可是和段铭打过照面的。
慕容亭顿时丧了脸:“哥,我最害怕他。”
他那点小手段岂能蒙得过段铭,万一被抓住,岂不是要受尽十八般酷刑,光想想就能吓死。
“那就安分点儿。”慕容耶一巴掌拍他肩上:“别惹事。”
慕容亭吸吸鼻子,关键时候,他能做缩头乌龟吗?
不能。
换上破衣服从卫府摸出去,他在大理寺刑狱外面转了几转,果然哨岗林立,一点纰漏都找不到。
想进去,除非他犯事!
慕容亭这么想着,正愁怎么去犯这个事呢,忽然肩井、阳溪二穴位被人弹了一下,痛楚撕心裂肺却喊不出来,他倏然抬头,“啊——”的一声鬼叫起来:“公孙风……。”
头带斗笠的公孙风快而狠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回去说。”
慕容亭这被子没这么窝囊过,被人连拖带抱地拽到萧府,一众小厮掩口闷笑,有生之年,总算看到慕容二公子出丑了。
“清言,人给你逮住了。”公孙风把他扔到薛雍面前,道。
薛雍指上拈着棋,转头笑道:“慕容二公子,好啊。”
慕容亭:“……”
“少废话。”他很冲地道:“我知道薛公子能耐大,那就请薛公子帮我家公子救救贺将军吧。”
千万别叫他今夜被灭了口。
他把“我家公子”四个字咬的很重,却听薛雍浑不在意似的:“贺容将军难道不是你们押进京中的?”
既然不想他死,在隐壶关你们的地盘上怎么不找个替死鬼。
弄到京城干嘛。
慕容亭被他问的答不上来,往细里想,是这个理儿,红着脸没好气地道:“薛公子,你看在我们公子的面上,先救了他再说别的吧。”
他只知道卫玄琅不想贺容先死。
“那好。”薛雍笑笑,看在卫玄琅那尊大佛的面子上:“我保他在牢中不死就是了,别的,在下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他接着道:“只怕要委屈慕容二公子一下。”
慕容亭望着他,目光有些幽怨,唉,看来京城西边那个看相的老头没说瞎话,他生来就是受委屈的命,不认不行。
“不委屈,不委屈。”笑的比哭还难看。
“唉,我竟有些不忍。”薛雍打趣他道:“慕容二公子眉心一点灵气未散,正是云英未嫁之身,要是送去监牢那地方,可真是委屈大了。”
慕容亭脸黑的与锅底一般:“彼此彼此。”
呸,还英气,难道比你的守宫砂耀眼?
公孙风在一旁几要笑晕,他和薛雍交换了个眼色:“清言,事不宜迟,你赶紧给老铁头写个字吧。”
大理寺刑狱值守的老铁头,除了薛雍,连他都不认的。
慕容亭一拍脑门:“是上次那老吏啊?”
就他们刚回京,薛雍拉恩客拉到了卫玄琅头上,被那位小爷扔到大理寺刑狱的那回。
怪不得当晚薛雍能在他屋里睡上一晚呢,原来是旧相识。
“看来慕容二公子还记恨在心啊。”薛雍笑笑,沾着墨汁写了一行小楷,拿给慕容亭。
慕容亭冷哼一声,把纸条塞进袖底就走,出门前还不忘吩咐看门的小厮,让他们把公孙风撵出去,别再放他进来。
薛雍一点都不恼,打发走他二人,复又气定神闲地坐在木桌前,拈起手中的黑子落局。
一瓣飞花落在棋盘上,被黑白玉子映的花色殷红,似血染般。
***
慕容亭找到老铁头,给他看了薛雍的字,不消细说,就被领去换上狱使的装束,带去刑狱当差。
老铁头在刑狱当差的时间长了,由他领着,无人盘查,慕容亭很快就把狱中的囚室摸的门清儿。
“晚上你我值夜,只管进来看看哪个人死了,叫人抬出去便可。”老铁头交待给他。
“侄子记下了。”进来前说好以叔侄相称呼的。
慕容亭牢记在心,并不急着向他打听贺容先关在哪里,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牢里的守卫都过了一遍。
到了晚间,老铁头告诉他:“送到这儿来的人犯的事都小,没见过哪个被判砍头的,也有倒霉的死在里面出不去的,多半是被灭了口。”
慕容亭心里一松又一紧,心道:早知这样,就该把慕容耶一块拖进来,夜里还能轮个班不是。
唉,回回苦命的都是他。
萧府。
薛雍方有熄灯,忽然一黑影自梁上落下,低低一笑道:“急什么?天还早着呢。”
“还以为阁下今夜不来了呢。”薛雍连灯也不挑,就在黑漆漆中和来人打趣起来。
那人弹指点亮油灯,一个翩翩公子映入火光之中,他朝薛雍笑道:“想死我了,怎能不来?”
“你不该来这里找我。”薛雍道。
那人干笑两声:“公孙风说他被卫家的侍卫盯的很紧,大抵有生之年见不到你了,我这才不得已来瞧瞧。”
“阁下夤夜来访,就是为了来瞧薛某一眼?”薛雍问他。
语气淡然冷漠。
那人道:“你这次把老铁头出卖给卫家,上次是公孙风,下次就该轮到我了吧?”
“还用等下次吗?”薛雍拍了拍手:“慕容大哥,外面有蚊子了吧,你要不要进屋来坐坐?”
那人在黑暗中握紧手里的剑:“你……”
外头的慕容耶很是应景地道:“不用,房顶凉快。”
他是跟着慕容亭来的,后面又跟到他大理寺刑狱,才折回来不过片刻功夫。
正正好碰见一条黑影潜进薛雍这里,他不想打草惊蛇,就坐在房顶眼观鼻,鼻观心。
“阁下?”薛雍在暗中朝来人走近两步。
来人放缓语气:“我实在不放心你。”
听说卫羡之被皇帝传召,晚饭前还未回府,卫玄琅又被拘在府中,他生怕有人趁机偷袭这里,对薛雍动手。
“放心。”薛雍淡笑着道:“卫小将军舍不得我死。”
来人在暗中叹息:“清言,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卫氏父子!”
薛雍不言。
忽地眼前一白,屋内被来人从掌心拖起的一颗夜明珠照的微亮,来人一身玄色锦衣,眉目矜贵,仿若不是方才说话的那个人。
薛雍微愕,随即用唇语道:此地不宜久留,请陛下速速回宫。
竟是简承琮亲自来的,这是连亲信侍卫都信不过了吗。
简承琮微侧身掩面,也用唇语回道:清言,你为何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薛雍语气戏谑:“阁下门第清华,天下无双,鄙人粗陋,看了徒惹魂牵梦绕,不看也罢!”
简承琮黯然道:“罢了。”
说完他又用唇语道:朕知道你怪朕心狠,怪朕阴险,可朕若不这样,难道和敬安帝一样终其余生都在等一杯毒酒吗?
薛雍平心静气回他:雍从未怪过陛下。
默然片刻,他又问:这次,陛下可想过杀了贺容先以后怎么向卫家交代吗?
简承琮动了动唇:朕赌一回,卫羡之不敢反。
薛雍:陛下对卫家无威再无恩,卫羡之未必能守节。
简承琮:那就在他要反之前,杀之。
他手势谦和,亦无凌厉眼色,薛雍却突地觉得冷:陛下只管对付大丞相吧,卫家不足畏惧。
只望陛下能留贺容先一命。
别逼急了卫家。
简承琮冷笑:你究竟是为了朕还是为了卫玄琅?【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