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秋,余路六年级,离可以住校的初中又近了一年。稚嫩的男孩开始变声,一点点褪去孩童的样子。
他成绩很不错,但总不说话,又总有伤,惹的在学校也没几个朋友。
离合器,高压线组,点火线圈模块。余路组装着仿真模型车。汽车似乎是男孩唯一的爱好。他时至今日还记得第一次坐上堂叔从广州港开回的三菱跑车的那一天。
镇郊拉速。
职业赛车,就像是在飞驰。
但却永不脱离这人间烟火地平线。
那是第一次能让他忘却一切烦恼的事情
余路回忆着,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他的思绪收了回来,望向那堵墙,墙背后的她在弹琴吗
男孩放下了手里的零部件。琴声并不清晰,断断续续。
他站起来,不自主的靠近,想听清楚一些。但转瞬,又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奇怪极了。
余路把配件推到一边,坐了回来,已经显现出一丝少年轮廓的侧脸趴在书桌上,看着窗外正午的蓝天,听着隔壁细微却清亮的吉他声。
周三早放学,束禾挽着裤腿,在离家不远的江边浅滩上捡着小螃蟹。渔家们停在码头,五颜六色的帆旗在江风里摇曳着。
进来母亲忙着交际,余父队里事情又多,一时间便没人管束她了。
不消一会,她特地带的小箩筐,就装满了一堆小螃蟹。五年级的束禾脸蛋红扑扑的,对今天的“丰收”相当满意。
该回家了,女孩伸展着胳膊,提着小箩筐从浅滩上来。蓦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余路背着黑色书包,沿着码头边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男孩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还挂着前两天被“家教”的淤青。
“余路余路,”束禾开心的追上去,母亲新买的花朵衬衣在江边阳光下跳跃着,当过一次这位不高兴男孩的“小医生”之后,束禾对他的害怕一下减少了很多。
“快看我今天的收获!”
自从来了余家,这个小女孩仗着父母喜欢。天天穿新衣自由玩乐。男孩没停下脚步,径直往前走着。
“怎么还是讨厌我呀。”束禾不乐意的站住了。
“快看,那小子,又被他爸给揍了。”女孩气鼓鼓的刚要离开,突然听到一阵嬉笑。
三四个刚放学的初中生,在码头堤坝上指着余路大声嚷嚷着。
“哈哈哈,没有哪天不挨揍的。”
“那废话了,他爸不打他打谁。”
“他那个浪货妈,都和别人跑了。”
沉默走着的男孩停住回过头,锋利的眼睛死死的看着那几个中学生。
“你他*还瞪我?你瞪个鸡.巴呢!”初中生们停直了身板,鄙俗的叫嚣着。
只一瞬间,余路弓下腰,捡起脚边坝上的一块碎石,猛地向其中一个中学生砸去。
中学生避之不及,脸庞被比拳头还大的碎石击中扑倒在地上。另外两个中学生骂着脏话向余路扑过去,一伙人扭打在一起。
堤坝上的渔家们,看到青少年们阵势不小的打斗起来,忙从码头上围过来把他们拉开。
余路的嘴角流着血,两个中学生眼睛也被打肿了,而被碎石砸中的中学生还倒在地上嗯呀嗯呀的叫唤着。
“谁在这闹事呢。”大队的林主任正巧从队里骑着自行车过来,一见躺倒在地的是自己儿子,扔下自行车就飞奔过来。
“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林主任叫嚣着巡视一圈,
“又是你余路,你哪天不打架的!”
林主任心疼儿子,又因着和余子志有过过节,一见余路在场便撒泼开了。
“没妈教的东西!今天不把你送到派出所不行了!”说罢,林主任一把拽住余路。
“老是他!”围观的几个渔家,碍着林主任面大,也不禁附和着。
余路弓着腰忍痛站着,倔强的不肯迈开步子。一伙人见林主任拽不动他,纷纷卷起袖子走过来。
“呜哇!”
“你们欺负人!”
突然,人群外的女孩哭喊开来。
众人回过头。束禾一下挤进人群中间,拽着刚被扶起的林主任儿子,不依不饶的大喊着。
“是他先动的手!他还打我呢!我在那好好的抓螃蟹!”
“他要抢我的螃蟹!”
“我不给他就要打我!”
“我哥哥看不过去才帮的我!”
“你们都是流氓!”
稚嫩的女孩没天没地的哭喊着。中学生们惊呆了,刚才还和他们反方向要走的小姑娘,现在浑身上下,脸上衬衣上,都是泥巴,真像被刚欺负完似的。
周围的渔民看着女孩漂亮的大眼睛,眼泪和江水似的往下滴。回过头去一看,方才没注意,不远处确有一箩筐螃蟹被打翻在地。
“林主任,这就是你儿子的不对了。”围观的人们纷纷议论改口着,
“都是一个队里的,怎么欺负人家小囡囡。”
林主任面露讪色。“那我儿子这被打的!”
“我哥哥也受伤了!你看他还留着血呢!”束禾扑到余路身边。
“好了好了,小孩子打架嘛!别计较了林主任!”几个渔民劝说着。
束禾见另外两个中学生一时诧异还没反应过来,她迅速拉上余路的手。
“快走,”女孩轻轻说着。
她拽着余路,向家的方向跑去。
“太险了,还好没被戳穿。”跑的气喘吁吁的女孩进了家门,踢掉脚上湿漉漉的鞋子。余路跟在后面,也微微喘着粗气。
“可是我螃蟹没了,”女孩气馁疲倦的坐到客厅椅子上,“衣服也脏了。”
男孩沉默的走到桌子边,把书包放上去,低着头,手背擦着嘴角的鲜血。“我明天帮你抓。”
“不要啦,我说说的。”束禾抬起头,白净的脸蛋上还搓着几道污泥。
“喂,”她轻轻的拉着余路的校服衣角,“你痛不痛呀?”
男孩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女孩,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不过你要是想报答我的话,”束禾见男孩又沉默着,嘟着粉红的嘴唇,“你把我下学期的数学作业都包了吧?”
回报以束禾的,是男孩头也不回的上楼,和房门砰的一声。
束禾趴在椅背上,客厅剩下自己一个人。她不免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自己的父亲,是因为癌症去世才离开的,大量的医药费,没钱转院,耽误了最后的救治期限。
虽然那年她六岁,但到现在,无数次在梦境中,束禾都能回到那个医院病房。白色的墙,明晃的白炽灯,父亲离去的地方。
可即使同样失去了亲人,自己的父亲直到去世仍对她慈爱的目光,也让自己温暖到了今天。
但是余叔叔...私底下,束禾想起余子志,仍是对他保留着叔叔的称呼。他的爸爸为什么要打他呢,就因为妈妈走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和妈妈的到来。曾经弄堂里的灰姑娘住进了城堡,得到了想要的新衣服和面包,是不是原来这些,本该是属于他的呢。
母亲老是叮嘱她躲避麻烦事,但才五级的的少女却又不能真的做到事不关己。
束禾走上二楼,男孩已经恢复了情绪。嘴角贴上了创口贴,在试验着自己改装完的模型车。
束禾回到房里发着呆。夕阳最终滑落下江面。
第二天,余路打开房门。收到了一个纸模型,拼了一辆空心的小汽车,描了车窗,四个车轱辘,一个笑脸。门上还贴着便签纸条。
“昨天手工课做的,忘记给你啦。”
“有那么多小车模型,也不给我。”
“还是我大方。”
男孩嘴角久违的扬起微笑。
这个贪心的小女孩,一会数学作业,一会想要车模型。
他收起纸模型,把它放到自己的模型车队中间。傍晚放学后,又在房子里鼓捣了半天。然后在束禾门口,放了一辆漆成淡粉色的模型车。
如果岁月能够一直像这样平静的流淌。男孩女孩慢慢彼此靠近,卸下防备。
那么渐渐的,也许余子志看着儿子纵然叛逆,但一次次拿回来的满分成绩单,
也许,就能够戒酒,能够找为人父的正直。
那么,即使束禾终于长成了家里那个诱人的翩翩少女。
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只是如果,
岁月没去安静的河岸,终于还是滑向了那一川浑浊江水。【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