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天平两端
日本、东京时间、21:00(1)
随着女孩点燃那根那根已经剩不下多少的木棍,悄无声息的,温柔的,也强硬的,说不清是‘灵视’还是‘幻觉’的东西一瞬间席卷过了整间房间。在那根不起眼到全无卖相,与材料市场随便地上捡的废木头没半点儿差别的小木条点燃的那一瞬间,奇迹就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展开了。
什么是奇迹?
——奇迹是爱丽丝逃离宴会掉进兔子洞,走进的仙境;奇迹是小美人鱼上浮海面,然后偏偏遇到那么一个溺水的人;奇迹是王子披荆斩棘走进城堡,才发现里面有沉眠的公主等待时隔多年的访客;奇迹是小王子一个人生活在小小的星球,而唯一的花儿默默盛开···
而房间里唯一的一个住户就放下一切追逐着光下沉,她的血统高至白王座下,足够抵抗死侍的呼唤。她的言灵强到诡异夺目,足以审判幻觉的世界。可当她就这么带着笑容决心下沉的时候,她也能这么沉进另一个奇迹里。
在她的面前,只属于她的奇迹展开了。顺着上次的脉络,站在镜子前的女孩睁开了眼。镜子里的她穿上了深紫色的齐膝裙子,裙摆像是海藻又像是花叶一样层叠着温柔散开,也像萼叶一样包裹住她的脊背和肩膀。她垂下手拉整齐手套,转过身的时候那个男孩还在旁边看着她。
他看着她,女孩也看着他,然后无声的笑了起来。她拿过从来不离身的小本子,一笔一划认真的写。
“我要回家啦。”
“就这么回家了么?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玩。”男孩看着她,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睛里却是和那些战栗恐惧的眼睛全然不同的紧张。
她的手指捏紧,然后还是笑,笑着继续在本子上写。她写了好多话,那是她从来不敢跟别人说出来的话,从她不应该出来到她说话就会杀死别人,跟着是其实他带她去见的人并不喜欢她。可男孩一直在说没关系,明明要回去的是她,要被带回去的是她,他的目光却那么难过。她不说话,他也就陪着她拿着笔写。
“绘梨衣好厉害。”(2)
他写道,在短暂的停顿后,绘梨衣歪歪头对他笑。她不会说道别,因为没有人对她说过道别。这一刻她感觉到了比在身体里沸腾的血更强烈的痛觉···可是她除了对他笑,什么都不知道去做。
这就是结局了吧?从奇迹一样的梦境的开端,到梦中奇迹的逃亡的结束,所有的一切,到这一刻就要终结了吧。绘梨衣看着对面的男孩,她一直一直看着他,就像是下一秒就要看不到他。可是越看眼前越模糊,模糊又酸痛,让绘梨衣几乎忍不住想抬起手来揉揉眼睛。就在这时,他握着的笔尖再次移动了起来。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2)
男孩写到,然后他丢下笔,对她笑了起来。年轻的男孩从换上足够漂亮的猎装和已经被泥水浸染的马靴,本来看起来应该有些狼狈,可这一刻光线在他背后铺开,他伸出手的动作比神明还要辉煌。
——就算只有最后一天的期限,我也会带你走完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就像是突如其来的神展开,本来应该各回各家就此结束的电影在片尾曲后的黑暗里再次亮起大荧幕,荧幕里的少年牵着她逃,他们带着她一直很想要的轻松熊开车跑车,车座上洒满糖果和零食袋子。跑车开出东京开上小道···最后停在偏僻的小镇上。
少年带着她逃离那个巨大的像是一个世界的城市,他给她手帕蒙上双眼,绘梨衣双手搭在他肩上一点儿一点儿往前走。这是她第一次无法看见路,这条小路那么磕磕碰碰充满阻碍,可是只要把手放在他肩上,就算是看不到也不会害怕摔倒。
最后他扶着她的腰,摘掉手帕后还把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绘梨衣侧耳听着歌的时候他也跟着小声的哼了出来···哼着哼着就又紧张的看着她。
歌曲的旋律在耳边告一段落,绘梨衣知道只要按下一个按键这一切就可以再来一遍,可是她还是摘下耳机,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
“世界很温柔。”她迎着他有点儿诧异的目光,翻了一页继续写上下一行话:“以前世界不是这样的,没有那么温柔过。”
“啪,啪,啪。”
跟着,有节奏的鼓掌声响起。就像是真正的电影落幕一样,好像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于是仙女的魔法只是一秒就消失殆尽···绘梨衣眨眼,再眨眨眼,看到的却只是永远一样的木质为主的房间。跟着她垂下头,才发现那根捏在指尖的黑色扁平木头已经燃烧到了尽头。而她的指尖被灼烧出了一串血泡。绘梨衣盯着手指上的水泡。电视机里还循环着她最近一直在看的动画的音效。总是笑的有点儿傻气却好开心的主角在片头曲后再次出现···可她一点儿也没去在意之前她明明看的那么用心的动画片。
动画片有什么好看的呢,她坐在这里日复一日的看着漫画家用心血和梦想拼出来的漫画,每一个漫画都是一个漫画家的心魂之作,可是二次元那么美丽那么壮阔的世界,有大机器人搏斗,有最盛大的樱吹雪和爱情,有飞空艇翱翔天空,神奇宝贝会从路边草丛挑出来而你只需要丢出大师球···而这一切在她眼里,又怎么能比得过那个人带她去看的海边落日?
“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反复的‘重播’这一段。”在她身后,真正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男孩穿着黑色的笔挺西装,他用最标准的姿势跪坐在绘梨衣放电脑的茶桌对面,男孩放下鼓掌的手:“虽然当时有听过汇报···还真是值得一去的好景色。”
“你不高兴。”
女孩一点儿都没为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惊讶的样子,她安静的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就着手指尖燎出的血泡捏着笔写。
“为什么?”
写完之后她把本子翻过来给他看,小男孩看着这串字,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他轻声说道。
“大概是因为哥哥从没带我去看过他最喜欢的地方吧。”
“是嫉妒吗?”
“是嫉妒啊。”
绘梨衣歪过头,她歪头的动作显得很可爱,和那场美的像是精心雕琢的‘奇迹’里不一样的黑色长发循着和‘奇迹’里一样的轨迹滑落下来。她沉默的注释着路鸣泽,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手写到。
“可是你不是他的弟弟啊。”
只是一瞬,就像是有狂风一瞬间呼啸过整个房间,点满的长明灯在一瞬齐齐熄灭!而绘梨衣肩上的发却一动不动。黑暗里,对面小男孩眼眶里的那双黄金瞳明亮的像是熠熠的流金!而融金之眼的主人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永远重复在这里呢?”
他的语气越发温柔轻缓。可每一个字的吐息都像是蛇吐出信子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小男孩笑着问道。
“是因为知道这之后的,就是那句话吗?代表再见的seyonare?”
“···”绘梨衣在巨大却无形的压力里迟钝的,坚持着写下一行字,跟着她就像是找到了掩体的猫,小心翼翼又底气十足的,举起了写着字的小本子。“我不怕你、”
“我不怕你、”她写道:“Sakura说过,我们是好朋友,他喜欢我。”
她举着这行单薄的字。就像是找到了全世界做她的后盾一样。小男孩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真正的笑了出来。
“你很喜欢他?”
绘梨衣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跟着似乎又觉得这样点头还不够表示的清楚,女孩手忙脚乱的把本子翻页跟着刷刷刷的写上新的话,再次捧起来展示给唯一的观众看。
“Sakura,最喜欢了。”
“真好啊。”小的就算在现在的绘梨衣面前也能被称作弟弟的男孩却发出了仿佛沧桑的老人看着逐渐成长的后辈一样的感叹,他看着绘梨衣,就像是注视着一个精致的器皿。
“你有多喜欢他?”
有着黄金瞳孔的小恶魔咧开嘴,他问道。
“有喜欢到···可以为了他去死的地步吗?”
绘梨衣抬起头,她对上那双黄金瞳,靠着血清隐没过于醇厚的龙血的女孩就算是打入了血清依然能吊打世界上百分之99的混血种,可这一刻她却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威胁感,就像是有人用水银的刀插进她的胸腔贴近她的心脏,这个时候只需要轻轻的一个颤抖···她就会这样死去!
危机感随着神经的回路像疯了一样的流窜,披着厚重的巫女服坐在永远被哄的暖烘烘的房间里的绘梨衣手脚冰冷的像是铁。然后她突然的,莫名其妙的,眼泪一瞬间簇满眼眶,然后顺着漂亮的脸颊轮廓滚了下来。
绘梨衣没有写什么,她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个怪物说的话。所以她就不说话。就像每一次有人跪着请出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去摸什么武器,因为对她来说哪怕是一片柔软的布料,也可化作能斩开龙鳞的神剑。但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她甚至不能理解对方说的话里的意思。可和危机感一起在大脑里喧嚣的是龙最后的悲鸣,毫无缘由的,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就要失去什么了。
那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她早就知道的那个奇迹一般的故事的结局。故事的最后他们站在车站,她站在列车里面他站在车窗外面,她写字举起来给他看,他板着脸的样子很难看···然后他最后一次说到。
“seyonare.”
再见,再见,然后就再也没见过。
“你不用理解我的话。”路鸣泽说道:“我今天把最后的故事带给你,这是最后的结局,也是最后一次重播的故事。”
中国,北京时间、20:00(1)
“下车吧。”
说完这句话,男人拉着楚子航下了车,路明非默默的跟着下了车,路明非听到男人在低声嘱咐楚子航什么,他也看到楚子航听完男人的嘱咐还是回头看了看他,他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给楚子航。可是却一动不动。他靠着车身撑着身子站直,也就这么停留在车边没跟着他们上前。
上前做什么呢?现在站在这里的他又能做什么呢?带着一周目经验的路明非固然能在很多方面吊打身边的小伙伴···可是那是因为小伙伴们都是人类。而在真正的带着死侍大军,身傍尼伯龙根前行的主神奥丁面前,路明非并不比一个一无所知的人类更能坚持多久。
路明非知道,这已经是死局了。无论这是不是楚子航的死局,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死局了。
一个双腿健全的奥运长跑短跑冠军也是跑不赢死侍的,更别提路明非了,没有龙血的加成,没有言灵,手无寸铁,现在他简直比砧板上的鱼还鱼,简直已经是盘子里的刺身——就差送到嘴边吃了。
只是当路明非清楚的计算出自己的死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平静的。他甚至有心情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车门,他靠着冰冷的钢铁环顾周围,神光照亮一切,让黑夜明亮如白昼。雨滴早已停息,因为现在环绕在身周的已经不再是雨滴了,那是被神控制的水幕。水幕牢牢的把他们包裹齐内,就像是斗兽场的环形圈。无数披着黑衣的死侍看着他们,苍白脸上的黄金瞳里是不同于寻常死侍空洞眼神的,带着微弱神志的金芒。
神开口了。神问道。
“你只是个司机?”
“是啊,我只是个……司机。”(1)
男人站在雨幕里,他一手提着那柄让路明非觉得熟悉的长刀,一手把楚子航拦在身后。这一刻他笑的又是那么惫懒又豪气···就像是那天晚上送路明非回家的时候面对路明非的白烂话认真的回答“哈哈哈你这个想法好!我下次说给子航听听!”的时候一样。
颅脑内剧烈的疼痛再次发作,路明非几乎被这种剧烈的如同忽然临身一样的雷霆之痛打得已经趔趄,他还包裹着石膏的断腿就这么一晃,然后直接砸在了合金的车身上,但是路明非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痛。
他甚至没有发出半点痛呼。
因为这一刻,撕碎他的记忆还嫌不够,还要把它们死死的捆死在灵魂深低的双手张开,那双小小的手里捧着一个老人的全世界,现在那双手的主人带着微笑轻轻舒展指缝。大体还被握住的记忆光团随着这个小小的动作,像是碎裂的炭火一样摇曳出光斑碎屑···然后回忆上浮!
在剧烈的疼痛里,路明非回到了某个午夜,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食堂刷着根本不属于他这个废柴的黑卡买一盘肘子,似乎只有到撑的想吐的时候才能感觉不到那种像是自己只有一层皮的空落,而那个从高中起就万众瞩目的人生赢家带着橙汁在他对面坐下,然后给他讲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男孩儿长成了男人,被称为杀胚的青年已经在卡塞尔学院里不可一世到就像是可以征服世界,他叫故事里那个告诉他别回头的男人父亲。可是事实上那个男人嬉皮笑脸的跟他说话的时候——
——的时候?
记忆一瞬间像是被剪断的磁带一样断了片,路明非整个人一抖。寒意不可抑制的从后脑蔓延到脚底。他努力去想,拼了命的从大脑里挖掘,却什么也找不到。
那之后师兄说了什么?那个故事是什么样的?男人带着他出去了吗?这个故事像是那些午夜的童话故事一样有个好结局吗?路明非越努力去想就越想不起来,最后全部的记忆都回归初始。只有他站在光下车边,就像是曾经坐在长阶上一个人看天边逐渐升起的朝阳。
只有小魔鬼的那句话还在耳畔回响。
“你愿意跟TA走吗?”
“——无论目的地是神的国还是温暖的家?”
“你愿意吗?”
“愿意吗?”
“一起···走吗?”
而不远处,奥丁看着渺小的人类,缓缓说道。
“有什么不好吗?我将亲手为你们开启【封神之路】。”(3)
“变得像那些死人一样?”(3)男人哼笑。
“不,你们的血统远比他们优秀,你们会更加强大。”(3)奥丁依然不紧不慢,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晨钟暮鼓,带着说不出的威势和令人信服膜拜的力量:“你们有这样的血统,自然能在封神之路上走的更远。”
“更加强大的死人···也是死人。我从未忘记人类是为何窃取圣杯···”男人低下头,像是在对什么做哀悼,下一秒,他忽然大吼:“子航,把箱子扔出去!蹲下!”(3)
箱子···箱子?!什么箱子?什么箱子值得奥丁亲自上场?
路明非豁然抬眼,他看着那个被师兄提在手里的手提箱被他用力丢了出去,神光下那箱子划出一个弧度,光明被上面烙银的半朽世界树烙印反射。下一秒,无数死侍飞扑而上!路明非来不及反应,他努力的想要撑起身体,因为断掉的腿他只是踉踉跄跄的撑靠着车身站了起来,而手指却摸不到刀刃。
“叮咚——”
路鸣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紧跟着,时间定格。
“您所呼叫的魔鬼客服已在线。”
世界定格了。
时间定格了。
向着黑色手提箱扑去的死侍们也定格了,黑色的影子因为高速而扭曲,看起来就像是扑向禁果的蛇群。
迈前一步的男人也定格了,他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是一种可怖的冷静,那柄日本刀在他手中拖出长长的刀光,下一刻就要轮成圆斩。
就连骑在马上注视着这一切的神明也定格了,披着暗金甲胄的神明连同他坐下那匹鼻息都带着雷电碎屑的神马一起定格。神的黄金瞳威严万分,却不能看到这一方定格的世界。
“呼,呼,呼——”
世界彻底的,安静了下来。直到这一刻,在绝对的寂静里。路明非才听到了自己已经错乱失序的急促喘息。他断掉的那条腿那么疼,被水浸泡的石膏那么沉,路明非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请问亲有什么需要啊?”
用着最优雅的礼仪配着淘宝客服的腔调的小魔鬼对着路明非欠身,他从水幕外走过来,就像是那隔绝世界的水幕不过是一个空幻的泡沫一样。路鸣泽一直走到路明非面前,然后他打量了一圈路明非,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了一点点。
“哥哥,你看起来真狼狈啊。”
他说道。
“狼狈的,像个狗一样。”
“···废话少说。”路明非没接他的话茬:“你能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小魔鬼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他的笑容刻板的像是假的:“重点从来不是我能做什么啊,哥哥,而是你能做什么。而你现在,又想要做什么呢?”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路明非还包裹着石膏的腿,和他因为重复出现的剧痛而仍在不自觉的颤抖着的手。最后才停在了路明非的脸上,小魔鬼露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假笑。
“······”
短暂的沉默之后,路明非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你能告诉我什么?”
“我?”路鸣泽说道:“我给了你问题,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
“不能再通融一下?”路明非问道:“那是上个问题了——神的国度还是温暖的家,我都站在奥丁面前了,你用上个问题搪塞我太过分了吧也?就算是游戏也该有新选项了啊。”
“就算是游戏也有死局咯。”小魔鬼说道。
“那我现在是要死了?”路明非顿了顿,问道。
“当然不是。”路鸣泽说道:“你是我的哥哥···除了我,谁都不能杀死你。”
“够了不要再给我展示你扭曲的世界观和亲情观了谢谢。”路明非敬谢不敏:“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这一次,沉默的反而是小魔鬼,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天真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轻轻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不好的预感再一次从大脑传递,路明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没马上说愿不愿意,而是试探着路鸣泽。
“就是这个意思,哥哥,你是真的想知道吗?”
小魔鬼轻声问道。
“哥哥你知道尼伯龙根的规则吗?这就像是伥鬼的游戏···被老虎吃了的人灵魂无法解脱,为了让自己安息,鬼就会去引来新的人来喂老虎,然后新的人就会变成新的伥鬼。如此循环往复。尼伯龙根的规则也是如此,一个人想要活着出去,就要让一个人死去给他垫脚才有可能。”
“我可不记得尼伯龙根还有这个规则。”路明非说道:“我的确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但是记忆和常识,那是两个东西。”
“没错。”被拆穿的路鸣泽大大方方的摊了摊手:“还有另外一个方式···杀掉了尼伯龙根主人,领域坠亡,自然再没有规则可言。到时候哥哥你就是带一个团的小号都可以全员逃生。但是你做得到吗?”
“我做不到。”
路明非诚实的说道。
“你现在让我去单挑个死侍我估计我都得跪。”
“所以你还要问什么呢?”路鸣泽循循善诱。“反正你什么都做不了啊,哥哥。满级大号的意识你拿一级小号是不能全通满级副本的,现实这个游戏从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没关系,你有我啊,我总会保你的——”
“——就算要让本来能活下来的人,去做那个伥鬼?”路明非打断了他的话。
“就算要让本来能活下来的人,去做那个伥鬼。”小魔鬼轻而缓的说到,他脸上的表情让路明非不敢相信他说的哪怕一句早安,可他的语气却那么坚定···坚定的像是在发誓:“我最爱你了啊,哥哥。整个世界,我爱的只有你啊。”
“···我想知道。”
路明非顿了顿,他略过了小魔鬼总是重复的最爱论,他看着那个男人张开的手臂,突然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儿滑稽。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游戏,被选中扮演‘老母鸡’的人就是这么张开双臂,护着身后一串包袱样的‘小鸡’不被‘老鹰’触碰,因为小鸡那么脆弱,脆弱到只要一个触碰就能···杀死他。
“你说我不会死,那么谁是那个垫脚石?”
“你觉得呢?”
“师···楚子航会死吗?”
“你觉得呢?”
路鸣泽继续反问。路明非点了点头,他看着那个蹲下的身影。年少的楚子航听从那个男人的指令蹲下身,他本能的抱住头。路明非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脸上几乎要流出来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真狼狈啊。这么狼狈,面对迎面而来的危险只能抱头蹲防,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知道去做,真狼狈,不是吗?狼狈的简直不像那个能无数次拯救路明非于水火之中,告诉他走告诉他逃告诉他别回头的师兄了。那个师兄虽然人鸡婆,但是还是很帅气的啊。而现在这个抱头蹲防的人,路明非总是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可是路明非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他狼狈的时候用命换他继续狼狈下去。而再也没有人挡在他前面的时候,即使是衰仔也只能自己面对一切。所以他就再也不狼狈了。
因为再这么狼狈下去的话,就连这条浪费了无数应该活下来的人的命才保下来的狗命就要没了。
谁又能辜负那些死在你面前的人的期望呢?
而现在,已经威武到死的李嘉图·明非·路看着那个抱头蹲防的背影,突然觉的这样真不错啊——只是这么看着,这么想着,都不错到他忍不住要笑出来了——换过来想想,这么狼狈的楚子航,又有什么不好呢?
没有背负起生命之债,不用在未来为了拯救一个衰仔去死,再也没有那些蔓延一生的杀戮和刀光,又有什么不好呢?
许久,路明非才转过头看着路鸣泽。
“交易吗?”
他问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哥哥。”路鸣泽的眼睛一瞬间转化为了全然的黄金瞳,那双黄金瞳里灼烧着愤怒的火焰,可他的语气却愈发轻柔:“哥哥你确定要交易吗?二周目的奇迹不会再有第二次,哥哥你还记得那些故事吗?如果你现在死了,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会按照原本的道路进行下去···”
“所以?”这次轮到路明非反问。
“所以,原本被你救了的那些人,也会因此死去。”小魔鬼说到。“我知道哥哥你从来不惧怕死亡···但是,请告诉我,你愿意支付这样的代价吗?未来爱着你的人,未来等着你的人,哥哥你死去的一瞬间,命运的丝线就会被全部改写。这样也没关系吗?”
——在你心里,在你心里的天枰上,是现在面前这个说不定会不会死去的人重要,还是那些在你的未来出演重要角色,等着你去拯救的人重要?
是要选择救一个人···还是选择救十个人?(2)
“哥哥,你怎么说呢?”小魔鬼轻声问道:“未来等着你的那个人···如果你现在死掉啦,就没有人会带她去看夕阳啦。”
“···可是,师兄早就看不到日出了啊。”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披着年轻皮囊的苍老灵魂把目光投向前方,原本应该辉煌壮烈的场面在定格之后显得有点儿可笑,可是他这时候却一点儿也不想笑。路明非看着那个快要被黑影包围的,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说道。他的声音那么轻,又那么平静。
“等我鼓起勇气想豁出去也要救他的时候,等我终于把他从这个该死的游戏里拖出去的时候,他已经看不见日出了。”
“······”
路鸣泽没有说话,他垂下头,就像是在教父的追悼词后跟着垂首致敬的下属。而路明非却没有把半点儿注意力分给他,他只是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了,很多事情是不能等的。就像是钱从来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路明非甚至还有力气因为自己说的并不可笑也不绝妙的比喻笑出来:“我已经输了一次了···多可笑啊,我是活到最后活的最久的那个,可是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输家。那时候我就是想着再等等吧再等等吧···结果走到最后的时候,想豁出去的时候,已经没人能让我去拯救了。”
说完这句话,路明非才放弃似的坐在了迈巴赫的前盖上。那架势仿佛这不是八百万的豪车而是大院里的板凳。可他却再也坐不出那种猥琐的感觉了。
“如果你能把楚子航和他爸爸送出去的话。”路明非示意了一下:“那就交易吧。最后四分之一的灵魂给你,你自由了。怎么样?别说哥哥不照顾你生意啊,条件这么优厚,奥丁都不需要你肛。”
“···这就是你的选择?”
出乎路明非意料的,小魔鬼没有兴高采烈的接过最后的钥匙然后跟他Say byebye。黄金瞳的小魔鬼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许久,他才问道。
巨大的心悸感侵袭着路明非的每个神经,路爷爷有点儿自嘲的想再死一次还这么大危机感做啥···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死了,第二次死,哪来的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危机感呢?这一次的命都是白送的啊。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选择。”
“那么,未来——”
“那就交给未来的那些人去操心吧。”路明非打断了他的话,真正的老年人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他很觉得这时候应该来支雪茄,但是事实上这个时候的他根本就不应该知道雪茄到底怎么抽又是怎么好:“托你的福,我想起来了一些东西···我的一个学生死的时候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他回忆着记忆里他很得意的学生,记忆那么散碎,最清晰的却是那个姑娘死的时候的样子。他学着她的口吻按着回忆的节拍背诵,好像背诵十四行诗一样悠长又温柔。
“——我的一生本来就是劣质的咖啡粉,永远用力过度,也永远煎熬太久。于是加再多的糖和再多的巧克力牛奶也无法拯救。但是又不得不把它吞下去,纵使烫的皮开肉绽也要小心翼翼的把最后一滴也吞下去。因为除了这杯咖啡,其实我一无所有。”
“···而现在,我决定喝完它了。”最后,路明非说道。
日本、东京时间、21:13
绘梨衣没有动作,她就要失去什么了。什么她不想失去的,还未得到的东西,顿顿的面无表情却留着眼泪的女孩在路鸣泽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还跪坐在那里,她抱着相集和白板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抱紧它们的手指用力到关节一片白。
路鸣泽欠了欠身,跟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在他消失之前,女孩动了。她僵硬的松开了自己明明像是唯一的珍宝也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抓紧的相集,执起了笔。
“如果这个是结局的话。”她写道:“可以把Sakura还给我吗?”
路鸣泽愣了一下,跟着他摇了摇头。
“不可以。”
女孩还看着她,她的眼睛是一种奇妙的暗红,红到最深处就是黑,但是对着光的时候就能看出那美丽的红色。她就这么倔强的看着他,就像是个对今天的甜点不满意的孩子。
“因为他做出了选择,他选择跟我做个交易,然后死去。”
金眼睛的怪物说道,就像是诗人抱着琴坐在火炉边,唱着悲伤的歌谣,眼睛里却毫无动容。
“所以,你再也不会遇到他了。”
“我呢’女孩飞快的写道:‘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易吗?”
“好啊。”
魔鬼点了点头,他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可这一刻他笑起来的时候,却比茫然的留着眼泪的绘梨衣还要悲伤。
“如果你想救他的话,你能交易给我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鬼使神差的,绘梨衣写下了这样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嘶鸣的巨大危机感让她脊背上的冷汗都湿透了重衣,可她写的那么郑重又坚决:“我的一切,你都拿去。”
黄金瞳的小魔鬼看着他,他已经伸出了手,可抓住她之前,他顿住了。看起来比谁都年幼的魔鬼问道。
“考虑清楚了吗,如果你现在跟我交易的话。就没有什么以后可言了——包括你们会相遇的那个未来,他再次来到日本,遇到的也不会是你了。”
——因为你已经死去了。
而女孩歪了歪头,面对这样的问题,她反而一点儿都不像被好好圈养的公主一样天真。她非常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她似乎很努力的抓出了点儿形容词。
“虽然很可怕,但是不害怕。”
她举起小本子。
“Sakura好好的,绘梨衣好好的。”
跟着,她带着笑容,愉悦的,近乎幸福的,伸出了手。
——这一次,她握住了魔鬼的手。
中国、北京时间、21:17
“那么,我收到了。”
小魔鬼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笑着看着路明非···也像是看着遥远的某个人。他笑着,虚握住了谁的手。
“我明白了···我会做到的。”
然后,他就这么虚握着什么,走到了路明非面前,像是老父在婚礼上牵着女儿的手把她交给未来相许一生的人,穿着黑西服的小魔鬼托着虚无的手走到了路明非身前,然后他对着路明非笑了笑。
“哥哥你总是许这么大的愿望,每次买单的时候我都很难做啊···不过没关系,这一次的账单已经结清了。”
路明非看着小魔鬼,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什么问题,路明非一下子挺直了脊背,他几乎是转瞬间变了脸色。
“等等!路鸣泽!你这是什么意思?!谁帮我结清了账单?!”
“这重要吗?这不重要。”
小魔鬼自问自答。他笑着,抽出了手,那一瞬间,纯白的光在他指尖绽放,他就这么像是从虚空中挖出一颗心一样扯出了这个纯白的光团,黑红的血液像是涓涓细流一样爬了他满手,弄脏了路鸣泽纯白的衬衣袖口。小魔鬼却恍若未觉的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他的动作那么流畅——然后一把把它按进了路明非的胸口。
“哪个比较重要,哥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啊。”
下一秒,顺着小魔鬼按在他胸口的冰冷指尖,有什么比熔岩更灼热的东西转瞬间流遍了路明非体内的每根血管。这委实不是人类能忍受的疼痛,不光是血管被灼烧成碳的至痛,还有身体里每个细胞每个结构都被侵蚀改写的剧痛。就像是一只龙在人类的身体里展开翅膀,每一秒每一步都感觉自己在被撕裂翻搅——
路明非想惨叫,但是剧烈的疼痛让他叫都叫不出来。这种痛苦里的每一秒都像是千万年那么长久,路明非那一瞬间觉得小魔鬼指不定是真骗人的想要弄死他再说,又或者是小魔鬼真他妈是个魔鬼,就喜欢希望到绝望这个口味儿的灵魂···
然后他感觉到了身后贴合的热度。
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拥抱住了他一样,无形的温暖温柔的拥抱住了他,那些疼痛在短短的几次呼吸间沿着拥抱相贴的肌肤向另一个人流淌而去。也顺着互相浸染的体温,庞大而冰冷的力量淌进了他的身体。很快,充斥满路明非身体里的就又是那熟悉又陌生的权与力。那感觉无比诡异,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有人替他疼了一样。
小魔鬼哼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那么远,就像是远到隔了一个海峡。路明非还闭着眼睛,他看不到小魔鬼脸上讽刺的笑容。疼痛停止的那一刻,就像是换入了全新的躯壳,又像是回到了上周目的时候,权与力像是精灵一样环绕在他的血脉里欢呼,视觉,听觉,知觉···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褪掉了那层壳,像是洗掉了脏污的镜面那么通透。
“不要死啊。”有人对他说:“不要死,不要回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样就好啦。”
那个人笑着说道,路明非恍然觉得这个声音好熟悉···熟悉又陌生,熟悉到听到的时候就知道是谁,陌生到其实并未听过一次。
“Sakura,最好了。”
不是小魔鬼,也不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个人甚至,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
路明非猛然睁开眼,年轻人睁开眼,想去抓住什么的幻影。他的手就这么捞了个空,指缝间抓住的只有雨水。路明非豁然抬起头看向了小魔鬼,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看着小魔鬼对他欠了欠身。
“您的外挂已经到货。”
小魔鬼说道。
“祝使用···愉快。”
秒针轻巧又沉重的旋转过最后一格,似乎花了一辈子那么久,而下一秒的开端禁锢时间的锁悄无声息的消失···路明非听不到小魔鬼的回答——只有撕裂水幕的咆哮声重新响彻耳畔!
注释:(1)东京的21点等于北京20点,两地之间一小时时差,并非书写错误。
(2)出自原著龙族三下第十章,对话源自原著,其余有改动。
(3)出自原著龙族二序章,对话源自原著,其余有改动。
(4)救十个人:这里并非是具体的指的十个人,而是著名的杀一救十的问题的代指。【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