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缘地区,茵郁市,此时这座植被茂盛的城市上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仅是这里的居民,就连数量繁多的飞行系小精灵也早已归巢不见踪影。
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夜幕不时划过一道惨白色的闪电,短暂地呈现出城市边缘某处偏僻森林的样貌。
在又一道无声闪电出现之际,震耳雷声响彻之前,一个单薄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这片杳无人烟的森林的低空,像是在睡觉一般蜷缩身体侧躺着,然而这不和常识的一幕立刻便被地心引力扯回到地面重归现实。
……
当感知到额头附近传来的疼痛,被惊醒但仍紧闭双眼的男孩首先想到了前不久刚发生的一次“死亡”。
亲身经历的那种,其真实性毋庸置疑。
双手撑住身下潮湿的地面勉强撑起身体,男孩晃晃乱成一团浆糊,完全搞不清状况的脑袋,还未睁开双眼就迫不及待地动手摸索身体想要确认此刻自己的存在,尽管他的动作在外人眼里显得格外迟缓。
就算心态再怎么平淡如水,也免不了对“无论身体还是意识从此在世界上彻底消失”这种极有可能已成笃定的事实而瞬间产生的恐惧,更何况是经历第二次这种要命的结局。于是在躯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中他强行睁开了仿若千斤重的眼帘,露出的目光中并非是孩童该有的单纯无邪,反而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警惕和冷意。
身体还热乎着,幸好,还活着,至于所看到的第一眼……啊果然什么都没看到。
初步确认完的男孩耷拉下眼皮,周身的气息随之变得懒散,他沉痛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再次接受了自己和该死的夜盲症依然要绑定第二辈子这件事。
凭空出现在此处的男孩名叫千柳,晚上刚跟见面次数以年为间隔的父母一起度过了自己的七岁生日,躺上床刚要睡着便出现在了这里,一个看起来马上要下大暴雨的陌生森林。不出所料的话,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应该是颗长着黑眼圈和触角甚至有嘴巴会发出奇怪bibi声的绿色洋葱头——还是一只会飞的的绿色洋葱头,据说他俩的见面就是父母给自己的惊喜礼物。
这算哪门子惊喜啊……想到这一茬,风里雨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千柳对不靠谱的那两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而在今天之前,他只是个才成年没多久就以打工为生,无依无靠苦苦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直到某天夜里携带的照明工具失灵,路灯也悲催地在同一天忽然出了故障,于是身怀“绝技”的千柳就这么一脚踏空阶梯,成功磕到太阳穴,就此华丽躺尸——短短几秒时间,干脆利落地将一条龙服务走到了底。
虽然死的时候确实难受得不要不要的,但是内心却并未感到慌张不甘,或者说,当在镜子中看到熟悉的黑发蓝眼后产生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会来到这个世界是从小就有的认知,也是支撑自己挺过大把时间的信念支柱,之前是不怕死顺其自然地活着没错,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从坦然到贪生怕死,仅仅是在环境的加持下冒出一个念头的功夫。
与正常人的眼力进行比较,完全是个睁眼瞎的男孩默默抱紧自己蹲在原地,压根不敢随便踏出一步,随着雨势逐渐增大,刺骨的冰冷涌上心头,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耳边密集重叠的拍打声除了让他知道这里可能是处森林外越发加深了内心对于死亡的恐惧。体积增大的雨滴在受到重力强化,经由层层繁密的树叶狠狠坠落在他的头上,将因为自然卷而微微翘起的黑色发尾挨个打得萎靡不堪,最终湿漉漉乱糟糟地贴在头上。
渐渐的,不知是寒冷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动作僵硬迟缓的千柳发觉自己正在极快地丧失体力,尽管已经采取措施想要尽可能地保留体力撑过去也似乎无济于事,看似寻常但也反常的现象被他归结为灵魂刚来时和身体的不协调,当然这种说法是他从以前随手翻到的小说里看到的,擅自拿了过来安在自己身上。
就在意识逐渐陷入模糊的时候,一道足以将卡比兽都硬生生喊醒的音量猛然爆发在耳边。
“千柳!!!”
“嘭!”
一同响起的是重物掉在地上的闷声,接踵而至的则是耐不住疼痛的哀嚎。
“嘶好痛——凶女人你是想谋害老板好继承我的汤勺吗?!”
捂住鼻子的千柳瞪着疼出泪水的眼睛,怒气冲冲地从地上爬起看向面前身姿姣好且有一头火红长卷发的女人。
这是位走在街上回头率不敢说百分百,起码八成以上都能被她给占了的大美女,就是那脾气怕是很少有人驾驭得住。
这位大美女此刻并不在看他,只顾低头在手中的一张菜单上圈圈画画,情绪丝毫没有因为千柳的质问而产生任何波动。
“午觉时间正式结束,第一批客人已经来了,这是菜单……而且我刚才至少喊了你十遍以上。”
一副公事公办的精英姿态,尽管只是在不起眼的私人小餐馆当了个不起眼的服务生,那股气势也让刚被吵醒还有点上头的千柳迅速乖乖地调整状态回到正事上。
言简意赅就是他怂了。
“还有——”刚准备开始工作,就见本应离开后厨的女人忽然探进头来,嘴边挂着一抹不明笑意,将千柳盯得寒毛直竖,“要喊我泉,美,姐,姐,知道了吗,你这个没礼貌的小屁孩。”
“……”虽然早已过了十岁的基本成人年龄,但距离度过十八岁生日成为真正成年人还差几天的千柳面对比自己大了四岁的泉美无法反驳,不管是从事实上还是武力上。
尽管他知道自己活过的年数加起来已经是个大叔级别。
“知道了,泉,美,姐,姐!快去忙你的吧!”赫然一副小媳妇受气样的千柳敢怒不敢言,在滔天的淫威下不甘不愿地跟着喊了一遍,然后催促人赶紧出去别来打扰自己。
等到人走远,千柳原本看着还气呼呼的表情忽的沉静下来,眼眸里透彻的蓝色变得更深,不发一言地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活着,若是仔细观察兴许能发现他隐藏在冷静背后的纠结和小茫然。
“姐姐……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鲜少接触人与人之间各类情感的千柳暗自琢磨着,目光流转间的下一秒却想把汤水洒在唯一被自己称作过姐姐的那人的红色秀发上。
只见那张被拿来的菜单最底下一处空白上,写着一行儿童定制版小拉达套餐。
这里要提一句,千柳对小孩子很不感冒,所以他的菜单上除了正正经经的菜品,就连甜点或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也压根就没考虑过什么儿童套餐系列,更何况是什么定制版。
不过小拉达……他确实有做着玩过,还被夸味道不错,这要是不干的话肯定会被泉美说小心眼。在店里唯一的服务生过来端菜时双方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千柳当场轻哼一声表示这都是小意思,他可不想因为连个小拉达捏不出来而被客人瞧不起,虽然他并不缺钱,但也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把客人推出去不是。
给自己找好了理由的千柳迅速将菜单所注明的菜品清空,完成最后一道后亲自端出去放在了一位小女孩的面前。用各种食料所做成的可爱小拉达栩栩如生,轻而易举地博取到了小孩子的喜爱。
看小女孩因为舍不得而迟迟不动手,千柳觉得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或许可以改善改善对熊孩子的阴影,于是干脆坐在了她的旁边,和蔼地开口道:“哥哥喂你好不好?”
这个点来吃饭的人也不多,目前也就这一家子人而已,千柳倒也不担心自己跑这里来偷懒会误事。
“嗯……好!”小女孩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噜作响,她点了点头,并万分期待地看着千柳拿起小勺子,一同前来的大人们见状,便放心地转过头去不再望向这边。
觉得小孩子也不全是可恶品种的千柳心情大好,手中勺子在女孩逐渐迟疑的目光中以犀利的手法挖了一勺小拉达的上脑壳,然后塞进了女孩因愣住而微微张开的嘴巴里。
不等千柳开口,站在一旁围观全程的泉美看到最后一幕时却不淡定了,她指了指“小拉达”被“开颅”后露出的诡异粉白色和红色,率先询问道:“千柳……那里面是什么?”
“是桃桃果和番茄酱,虽然这两个结合在一起听起来很奇怪,但你要相信的是,有我在它们会很美味。”说到后面他的话语中已掺杂了不加掩饰的自豪。
然而知道千柳不喜欢小孩子的泉美觉得这是他在抗议自己擅作决定的一种方式。
千柳见泉美不再说话,以为她的内心对自己已经是格外地刮目相看了,于是将目光转向小女孩,像个真正温柔的邻家大哥哥一样笑吟吟地递去小勺子。
女孩似乎抗拒着什么,却仿佛被恶魔蛊惑一般,在接过勺子之后伸向了“血淋淋的小拉达”。
而旁边的千柳笑得就像个恶魔。泉美是这么觉得的。
最后小女孩是含泪吃完的,因为她后来还在小拉达的肚子里挖出了一截细长波浪状的红色物体。
当泉美目送这家人的背影远去,只觉得他们这家生意凄凉的小餐馆大概或许可能,又少了几位珍贵的客人。
……
千柳的家就是小餐馆,他在经过父母的同意后将一层改建成如今这般模样,平日里不想开店的时候就宅在上面,有需要了再到底下的厨房给自己做点吃的。过去一个人生活,琢磨最多的除了工作就是吃,换个世界也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条件好了太多太多,好到他发现自己有了不曾拥有过的充足时间和金钱。
这也正好供他将陌生的世界摸透,虽然这一摸就摸了十年——也没有摸透。
最起码知晓和人类共生的另一种族,精灵,他却连本地区的图鉴翻了不到一半便兴致缺缺,毕竟再怎么傻也不会孤身一人闯进森林被奇形怪状的生物追杀吞吃吧?而自己也对外出旅行什么的毫无兴趣。
至于今天梦到的十年前所发生的事,那纯粹就是个意外罢了。
想到晚上泉美走前说这几天有要紧事,不能再继续这边的工作了,千柳便起了歇息一段时间的心思,更何况……他拿起手机查看其自带的日历,静默片刻,试着拨通两个号码,在得到了都不在服务区的结果便果断将手机关屏,沉淀情绪后打算就此睡觉。
密闭的房间本该静谧,千柳那双在黑暗中毫无作用的双眼却好像看到了有黑色影子在晃动。
“窗帘?窗户没关牢吗?”千柳喃喃道,这猜测只一闪而过很快就不见踪影,他最清楚不过了,黑夜里最信不过的就只有自己的眼睛。
大概是太累了吧……
打了个哈欠,白天并没有做什么甚至还睡了午觉的千柳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单中,蜷缩着睡着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