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敬轩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瞧见官珞面目表情地低着头,坐在桌边正用一块儿白布擦拭着手中的宝剑,不由得觉得背后一阵发寒,连酒意都醒了大半,站在门口踌躇了片刻后转身将门带上,小步挪到了官珞的身边。
“师侄呀,我回来了。”
官珞闻到虞敬轩身上透出的酒气,酒气香醇悠远,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仔细地嗅了嗅道:“十年的汾酒?崔县令倒也舍得下本钱。”
官珞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但虞敬轩本能地觉得官珞正在生气,表情有些讪讪地凑到了官珞的身边:“师侄好见识,一闻就闻出来了。”
“你伤好了?就敢跑去跟崔昊喝酒。”官珞将手中的剑放在了桌上,侧身去看讪笑着的虞敬轩。
“不敢不敢,都是崔昊在喝,我就喝了两杯,有点微醺,微醺而已。”
官珞本也不想多管,论辈分虞敬轩是她师叔,哪有小辈指摘长辈行为的道理。论身份,她不过就是一个京兆府中的小捕快,虞敬轩是侯府嫡出,虽说上面还有个哥哥但也是身份尊崇,更是轮不到她来指教。
但瞧见虞敬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去同崔昊饮宴,枉费她出门前还各种忧虑担心,心中难免不快,几番心思纠缠之下面对虞敬轩的答话半晌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再无下文了。
虞敬轩向来懂得察言观色,见官珞低头继续去擦拭剑鞘不再看他便猜到官珞大约是还在气着,至于缘由,联系官珞前后的问答便能猜得出一二,多半是担心他所致,这么一想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比之刚才喝下的温酒都要暖心。
虞敬轩神情不由得变得柔和了起来,立在官珞身侧半弯着身子瞧着她试探着问道:“师侄这是在担心我?”
官珞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谁担心你了,我是觉得浪费了我那药。”
那化青丹算是她从她那大师兄尹亦口中扣下来的,往日里她自己都舍不得用,这次一次性给虞敬轩用了两颗,他倒好全然不在乎自个儿的伤势,刚好一些就敢去同崔昊喝酒,也不怕崔昊借机给他下毒。
虞敬轩自知理亏,也晓得官珞是嘴硬,便捡了官珞爱听的话来说:“师侄息怒,你瞧瞧这是什么?”
虞敬轩边说着边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搁到了官珞眼前晃了晃,示意官珞接过,官珞一脸狐疑地腾出手接过虞敬轩递来的小册子,随意地翻了翻,看清了册子中记载的内容后表情便有些惊讶:“这是安定县的官职人员考勤的册子?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用?”虞敬轩挑着眉看着官珞,一脸邀功,“我趁着崔昊酒醉骗他给我的,你看我这酒喝得也不是全无用处嘛。”
官珞翻阅的手忽地一顿,微微侧脸看了看虞敬轩,对方还维持着半弯着身子站在她身侧的姿势,侧着脸咧着嘴冲着她笑,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瞧着竟有些傻气,官珞不由得一阵莞尔,原先藏在心底的气也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多谢师叔了。”
得了官珞的一句谢,虞敬轩笑得更开心了,见官珞低着头一页页地仔细查看着手中的册子,效率有些低下便抬手盖住了官珞正在翻阅的手,引得官珞一阵侧目。
“你这样看太慢了,我刚才都替你瞧过了,我说给你听。”虞敬轩边说着边越过官珞去翻那本册子,乍看之下仿佛将官珞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边翻边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安定县共有差役十三人,我先是瞧了近两个月的考勤,除了每月正常的公休外,只有三人有过缺席,一人是钱捕快,原因是母亲生病,一人是张捕快原因是二大爷过世了回家奔丧,这两人分别都请了连续的三天假,还有一人姓柳也是名捕快从半月前请假至今未归。”
官珞皱着眉侧头也不发话,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子,虞敬轩静静地等了两秒像是在给官珞思考的时间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是不是觉得那柳捕快很奇怪?”
官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记载原因么?”
“只写了‘因病’的字样。”
“确实很可疑,但是……”官珞皱着眉抬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虞敬轩,有些迟疑地发问,“如果你是崔昊,你会这么痛快地把东西交出来么?”
虞敬轩笑着拍了拍官珞的头顶,像是在安抚小兽:“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就交,毕竟我师侄慧眼如炬,垂死挣扎不如坦白从宽。”
虞敬轩故意说着俏皮话想要逗官珞笑。官珞听了本确实是有些想笑,但转头时瞥见虞敬轩眼中的狭促,忙敛了脸上的笑意捶了一把虞敬轩警告道:“我说正经的。”
官珞这一下捶得不重语气也不太像是真的责怪,反倒是听起来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加上官珞含笑时上挑的凤目眼波流转似嵌入了上好的琉璃,让人看了便再难挪开视线,虞敬轩被官珞这一拳捶得有些心痒,而官珞却恍然未觉,笑意似昙花乍现之后便重新归于沉静。
虞敬轩看着低头伏案的官珞,又瞧了瞧自己顿在对方发顶的手表情有些无奈:“崔昊为人贪婪又蠢笨,肯定没我那么老实,所以如果换做是他的话肯定要垂死挣扎一番。”
虞敬轩一边骂着崔县令一边夸自己“老实”,官珞看了眼“一脸老实”的虞敬轩终是忍不住笑出来声,点了点头认可道:“所以只怕你这份考勤的册子本身就是被动了手脚的。”
“这事儿我也想到了,所以我多留了个心眼,这柳捕快怕是崔昊布的迷阵,故意留了破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
虞敬轩没直接回话反倒是又伸手翻了几页指着一人名说:“你还记得小慧表姐那日提到的一个县衙里的牛姓文书么?我翻了许久,没找到什么姓牛的文书,倒是找到了个姓刘的文书。”
官珞定睛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全勤?”
“何止是全勤。”虞敬轩语气中带着浅薄的笑意像是在嘲讽,又指着另一个名字同官珞解释道,“这安定县统共只有两名文书,除了这个姓刘的还有这位姓王的,你对比着看,这刘姓文书不但全勤,甚至在本该是那王姓文书轮值的时候也有好几次在,我竟不知崔县令治下竟有如此兢兢业业的属下。”
官珞托着下巴顺着虞敬轩手指的两处反复看了看,也抬手指着一处道:“你看,从这考勤上来看,这刘姓的文书这几日仍在县衙,如果说他就是小慧表姐口中说的那人,涉嫌拐卖妇女他此时应该同小慧表姐的丈夫一般逃之夭夭,怎么还会在府上?”
虞敬轩冲着官珞笑得一脸狡黠,眼睛亮亮的映着烛光:“所以你想到了么?”
若真是偷梁换柱,那这刘文书身份肯定不简单,即便同赵家村近日发生的事情没什么牵涉,少女被拐一案却是脱不了干系。
官珞神思百转最后将手中的册子合上,拍案做下了决定:“这刘文书要查,那个请假的捕快也要查,这样,你我二人分工合作,明日你去探一探那刘文书的口风,我且去寻一下那柳捕快,既是可疑便一个都不能放过。”
“还有……”官珞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虞敬轩,确定对方身体已无大碍后道,“我原先以为凶手留下的红壤线索是指得赵家村后山,可我今日抽空去看了一眼周边,赵家村的后山虽植株茂密却并非红壤,可我始终觉得这红壤的线索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赵家村地界,所以我想等你身体再好些便随我再去赵家村勘察一遍。”
虞敬轩轻拍官珞的头顶,表情很是纵容:“那便依你所言。”
翌日官珞同虞敬轩便照原先商量好的那般兵分两路,官珞去到柳捕快家中探病,而虞敬轩则假借查看县衙档案的名头去见那刘文书。
只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了的,官珞去到柳捕快家中便见他家中大门紧闭,且门锁上都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是许久不曾回家了。官珞皱着眉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便毫不犹豫地一个纵身跳进了院中。
脚踏到地面的那一刻官珞不由得在内心自我感慨,自从来了这安定县连这翻墙的技术都娴熟了。
官珞穿过柳捕快家中的小院一路行到大堂门外,门外也上了一把铜锁,锁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同官珞在门外瞧见的一样。官珞盯着铜锁看了几秒后果断从腰间取出一根铜丝捋直了往锁芯里捅了两下,在听到“咔嗒”一声轻响后铜锁应声开启。
看来这不光是翻墙的技术娴熟了,就连这溜门撬锁的活计都熟能生巧了。
柳捕快显然是自己一人独居,家中陈设简单,除了进门时大堂上挂的两幅装饰用的仕女图外便只有窗台放着的一只插着月季的白瓷瓶可算得上值钱了。
瓷瓶中放着的月季因为长时间没有人照料加上过了时令早已凋零,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花枝衬着那白瓷瓶愈发显得清冷孤寂。
这柳捕快虽是个小小的地方捕快,但家中装饰却是简单中不失风雅,若是单看这屋内摆设却不像是一个捕快反倒像是个风流的书生。
官珞在大堂中转了一圈,转而来到后院的起居室,轻车熟路地撬开了门锁推门而入,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幽香,似女儿家的脂粉味儿,让官珞乍一闻到便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官珞抬起一只袖子轻掩住口鼻走到内室,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打开了立在床边的衣柜,待看清衣柜里的衣物后表情不由得变得有些异样。
看来这柳捕快平日里的作风怕也是风流的很。
衣柜内的摆设不再似大堂屋内那般简陋,反而丰富多彩的很,光是那放在面上的花色绣法各不相同的肚兜便有十七八个,还有一些明显带着脂粉味儿的手帕香囊等物件更是多得数不胜数,香囊上绣的花卉多以牡丹芍药为主,动物则以最常见的鸳鸯为主。
官珞随手捡了两个香囊做对比,香囊的布料摸起来柔软顺滑应是上好的绸缎,但颜色却选得是艳红色和粉色,反倒显得那香囊上的并蒂莲和水鸳鸯俗不可耐。再看其他的香囊也多是类似,反倒是那些藏在最里头的肚兜上绣的睡莲百合一类的花色清新怡人。
再看柳捕快自己的衣物,多以浅灰色和淡蓝色布料为主,面上放着的几件常穿的也因为多次浆洗导致颜色都泛了白。
官珞随手抽出一件外袍想要细细打量的时候忽地从衣服间飘出一张薄纸,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官珞将手中的衣物放回柜中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薄纸,翻开一看却是一张药方。
木通、黄柏、竹叶、车前草……
落款是宝芝堂。【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