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村所属的县是大睢西北泾州下属的安定县,名字虽好听但显然这安定县这几日里并不安定。安定县城东是县城内最为繁华的地带,四周皆是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一座仿了江南园林的宅邸安静地坐落在这繁华街道上,紧闭的大门隔绝了门外的喧嚣。
宅邸内一个白色的人影快速地掠过府中巡查的守卫,轻车熟路地溜进了一座院子。
岑钦原本正悠哉的坐在屋内一边尝着今春新贡的雨前一边看着书,忽听见后侧方传来“吱呀”一声,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扑通落水的声响,还伴随着男子猝不及防地一声问候。
“我去!”
岑钦倒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的反应,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冲着屏风后面的人道:“我刚沐浴完毕还未来得及让人进来收拾,话说你今日怎么从窗户进来?”
回答他的只有“扑通扑通”的水声,岑钦听着屏风内的动静挑了挑眉毛,心知对方大抵是心情不好懒得答话,便端起刚放下的杯子也不再问了。
里边的动静又响了一阵才消停下来,岑钦一边喝茶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向屏风方向,等看到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口中的茶全喷了出来。
“谨言,哈哈哈你……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岑钦笑得趴在了桌上,手指着黑着脸一身狼狈的虞敬轩笑得几乎不能成言。
虞敬轩一边拧着袍子上的水一边黑着脸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翻窗进了吧?”
他现在身上还穿着那身白色的道袍,只是仙风道骨不在反显得一身狼狈,发髻散乱歪斜,束发的木簪断了半根还有半根勾着头发挂在肩上,一身白衣沾得东一块灰西一块儿灰,左侧衣角还缺了一块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勾破的。脸上倒因为刚落了水不似先前在赵家村时的灰头土脸,只是脸上白一块儿黑一块儿的,像是戏台上唱丑角的,实在是有趣。
就这模样要是让门口守卫瞧见了怕是要被笑话上大半年。
岑钦已经多年不曾见过虞敬轩几时像现在这般狼狈了,笑得一脸狭促:“你这是撞鬼了?搞得这么狼狈。”
“……还不如撞鬼呢。”
虞敬轩想起官珞那个过肩摔就觉得后背疼,有些挫败地摸了一把脸结果摸了一手灰,看着岑钦憋着笑一脸想听听他“撞鬼”经过的样子,虞敬轩无奈只能开口:“行行好,能先给我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了再笑么?”
岑钦知道他素来洁癖,怕他真恼了便唤了人拿来了干净的衣服又重新换了一桶水给他梳洗。等虞敬轩梳洗完毕他已经吃下了半碟明月酥,饱得在房内来回走着消食。
虞敬轩换掉了之前的道袍穿上了一身月白色金线绣祥云纹理的锦衣,头发也重新用玉簪束起,没了之前的仙风道骨却有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勋贵,撩起下摆在岑钦身旁落座,随手从碟中拿了块明月酥便往嘴里塞:“唔,这明月酥做得不错,你这是把翠微楼的厨子都给带来了?”
岑钦含着笑给他倒了杯茶:“阿瑶有意将翠微楼开得远一些,恰好我来西北地区巡查河道就顺便帮她瞧瞧,倒是你还没告诉我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虞敬轩咽下了口中的明月酥将在赵家村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岑钦听,其中略过了自己被官珞暴打的细节,只是虽然他略过了细节但看他刚进门时那副狼狈的样子,岑钦就猜到必然是没在人姑娘手里讨着便宜。
岑钦端起茶杯掩住唇角弥漫开的笑意:“官珞此人我在京中也是有所耳闻,两年前宫中浩浩荡荡的玉玺失窃案就是她给破的,我父皇这才让她破格进了京兆府成了这大睢唯一的女捕头。诶,我忽然想起,官珞师承国师郁渡,这算起来同你倒是还有些渊源啊。”
“这倒是不假。”虞敬轩斜倚着椅背架起了二郎腿端出一派纨绔子弟的样子,随手抓了一把花生一边吃一边往外头吐,花生壳落了一地,声音不再似先前做道士时的清冽而是透出了一丝慵懒,“要算起辈分来,她还得喊我一声师叔。”
“嗯,所以你这被晚辈打了的滋味如何?”
“……”
虞敬轩黑了脸,张嘴将手中剥好了的花生全塞了进去,报复性地拍了拍手,将手心中粘着的花生衣都拍在了地上,岑钦低头看了看被花生壳和花生衣毁了的地毯,为了防止虞敬轩再作妖忙岔开了话题。
“先不说你这师侄了,我让你办的事儿进行的怎么样了?”
“有些麻烦。”虞敬轩揉了揉太阳穴表情有些疲惫,“我在这呆了也快半月了,你让我找的东西我大致也有了些眉目,只是那些人警觉得很,东西藏得深有些难办。”
这半月里他天天扮作云游道士游走在大街小巷之中,逢人就道“无量天尊”还需得时时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才打听出了些消息,只是他虽扮道士扮得听见雷声都本能觉得自己要渡劫飞仙了,也只能探听到有限的消息,若是想要再深入下去还需要一个契机。
他瞧着赵家村的案子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时间不多了,我那几个兄弟都虎视眈眈地瞧着,那东西得尽快找到才行。”岑钦也跟着有些苦恼地皱了眉,手指轻叩桌面陷入沉思。
“其实我已经有了办法,诶,你瞧着我那师侄如何?”
冷不丁被这么问了一下,岑钦看着虞敬轩含着笑的狐狸眼顿觉心底发毛:“你要干嘛?你可别乱来啊。”
“啧,想什么呢你。”虞敬轩挑眉看岑钦一脸“坚贞”,表情变得有些嫌弃,“我久不在京中呆着对我这师侄也不甚了解,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她如何?”
“你是想要……”见虞敬轩点了点头,岑钦也猜到了虞敬轩接下来的打算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关于官珞的事迹,“有说是个青面獠牙的女钟馗,京中有些人家拿她的画像当门神用,还说官珞的名字能止小儿啼哭,诶,你今日见她可真是青面獠牙的女钟馗模样?”
青面獠牙的女钟馗?虞敬轩听了不由发笑,青衣衬着芙蓉面勉强算得上是青面吧,伶牙俐齿地镇住了地方捕快也勉强够得上是獠牙了,至于这女钟馗……
出手快准狠还用容貌迷惑他的心神,让他一时大意被打得个措手不及,这女钟馗的称号也确实不假了。
“嗯,确实是个青面獠牙的女钟馗。”虞敬轩托着下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岑钦看着虞敬轩笑得一脸深意一副不知想起了有趣事的模样,抬手抵住他的脑袋一脸探究地道:“我瞧着你这模样不太像是看见了女钟馗啊……”
倒像是院中那只发了春的猫……
虞敬轩收了笑斜睨了一眼岑钦,不客气地一掌拍掉了抵在他脑袋上的手。
岑钦吹着被拍红了的手背面上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感慨道:“也就你跟阿瑶两人敢跟我这般不客气了……”
虞敬轩显然不吃岑钦这套收敛了神色问道:“除了这些坊间传闻就没别的什么了?”
“京兆府在京中地位特殊,因而我同官珞此人并无什么交集,不过我同她那二师兄倒是打过几次交道,要知道三年前那会儿官珞还没入京兆府中就职时,京中让人风闻丧胆能止小儿啼哭的可是她那二师兄尹尔,为人正直又武艺高强,我那几个兄弟没少想拉拢他都被拒绝了,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
“三年前尹尔去闽中办案遭人暗算死于非命,若他现在还活着这京中怕是另一番风景。”岑钦摇着头一脸惋惜,“我听说官珞非要入京兆府做捕快就是为了他。”
“若真若你所言,”虞敬轩托着下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我现在要下一盘棋,这盘棋你不方便出面,虞家也不方便,怕是还真需要我这师侄搭把手了。”
这边官珞别过地方县衙的捕快后就回了小慧家中,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等她到时小慧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听闻官珞想喝她做的豆腐羹又下厨特意为官珞单独做了一份,惹得小慧连连抱怨偏心直到官珞分了她半碗才算心满意足。
小慧这般孩子气的做派官珞瞧着觉得可爱,就像是看着从前在安山上时饲养的那只小白兔,软萌可爱一派天真烂漫,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照顾几分。
席间官珞也从小慧父亲口中得知了村长赵兴贤的状况,刚才在祭坛前老人家突发疾病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后,他们几人便将村长抬回了家中,后又请了大夫过来瞧。只是这病发的急,加上年纪又大了,大夫瞧过后虽性命无碍,却变得眼歪嘴斜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弹,显然是中风了。
当真是应了先前那道士胡诌的两句,确实是九死一生。
回想起当时村长的神情,官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原先以为是那道士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可这会儿想来,当时村长的样子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惊吓后才昏厥,可当时他瞧见祭坛上挂着的尸体都没显露出什么惊惧的神态,到底会是想起了什么事才会将人吓得中风了呢?
官珞正想事情想得出神,忽地问到一股淡淡的腥味还夹杂着浓郁辣椒香气,抬头去看就瞧见小慧母亲端着一盆毛血旺从厨房内走了出来。
“官姑娘,我听小慧说你爱吃辣就用昨天剩下的鸡鸭内脏做了份毛血旺,你尝尝……”
官珞第一反应是去看对面坐着的小慧父亲,果然见小慧父亲面色铁青,一手捂着嘴一手冲着小慧母亲摇,闷着声道:“快,快拿走,快拿走!”
小慧母亲端着那份毛血旺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一时愣在了原地没了主意,终是小慧父亲扛不住了干呕着冲出了门外。
“这是怎么了?”
“今早官府来勘验时大叔也在,这两日怕是闻不得腥味了。”
那神婆王氏胸腹被剖开,里面的器脏都被掏空了不算还被填进了好些杂物,仵作勘验时有几个好奇心重的村民瞧见了也是这般吐了好几回,这两日村中怕是都要食素了。
官珞一解释小慧母亲也反应了过来,看了眼手中端着的毛血旺虽然没瞧见当时的情形但也变了脸色,顿时觉得腹中翻涌连忙端着菜跑回了厨房。到最后饭桌上竟只剩下官珞同小慧,两人面面相觑,听着屋内屋外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小慧神情也很是难看,欲哭无泪地扁着嘴看着官珞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官珞安抚式地替她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丝:“没事的,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官姐姐,你怎么不怕呀?我爹平时那么大胆的人见了都怕……”小慧神情恹恹地戳着碗里的饭菜,显然也是失了胃口,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同官珞聊了起来。
“我平日里见得多了,比这吓人的都见过,自然不会害怕。”官珞淡定地夹了一块红烧肉边吃边作答。
“那你第一次见到……时也不怕么?”
官珞扒饭的手忽地一顿,神情忽地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不怕,因为我第一次见到的尸体是我二师兄尹尔的。”
而且还是缺失了头颅的不完整的尸体。【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