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男人。

  尽管现在这座城市恢复了暂时的风平浪静,我也得偿所愿离开令我矛盾的地方,我却经常在梦里看见他。

  像是,我无论去往何方都会一直跟随的,幻影。

  又或者说,梦魇。

  那个人有着雾霭般的长发,如同苹果般显出不详之红的双眸。他似乎能完美地融进那片迷雾里,并迈着优雅的步伐在那片雾中准确地找到才初愈的我。

  「啊啊……」

  他发出了似是陶醉般的感慨:

  「我多想将这双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眸采摘下来将它存放在收藏室里啊,应该会是最上等的宝物吧。」

  有些尖锐的指甲前段划过脸颊制造出轻微的刺痛感。

  「不,不是应该,我能肯定——」

  他捧起我的双颊,如同找到了什么能使他痴迷的事物似的,红色的眼眸里带着欣喜的癫狂。

  「自那双眼睛之后,这是我遇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了。」

  那肉眼可见的表情夸张得仿佛是舞台剧上的演员。本以为只要蒙住眼睛就能够让所有人避免伤害的我内心却颤抖不已。呆呆地与他对视的我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我本以为会是那个人。他会紧紧牵住我的手耐心地带着我走出这个白色的、令人感到压抑的空间,他会选择尊重我蒙上布的选择,他会陪在我的身边。

  他曾对病床上的我说“你的力量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可是满心的欢喜却因为陌生男人的到来被冲淡了,来到这里的不是那个人。心情如同做了过山车从最高处滑落至轨道的最低点,我的四肢在发冷。

  不、不要、不要摘下它——!

  与其说逐渐有不安与焦虑被表现出来,会伤害他人的恐惧如同掀起的大浪将我整个人吞没。被他救了回来以后,我发现自己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不仅如此,有时看那些来往的医生护士,甚至是来看望我的人都如同在看画上的人。

  ——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件好事。

  所以我选择人为地“封住”视觉,这样的话我就能够避免自己失手将“画上的人”揉成一团——我曾经对放在衣橱里的一个巨大玩偶做过试验,事实证明衣橱的门仿佛不存在,而那个玩偶最后断裂成了好几个部分。

  ……更不要说是人了,画面肯定很恐怖。

  所幸这样的情况也只是偶然发生,并且总是伴随那双魔眼的使用出现。只要蒙住眼睛就会让我安心,那双魔眼就不会突然间出现。就算我失控……他也一定有方法将我拉回来吧。

  这次也、这次也一定——

  「不被这片迷雾分离出来异能力的你本身就是个特异的存在,与身为究极的反异能的异能者太宰君不同,你可是——」雾霭色长发的男人高歌道,「奇迹本身啊。」

  「让我为你奉上赞美之词,让我为你摘下智慧的果实。」

  我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无助地颤抖着身体。明知道只是过去的幻影,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好像如同那天一般出现在我的身边,在我的耳边低语。

  “——美知子?”

  直到有人用手背顺我脸颊上渗出的冷汗,我猛地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这才从那个梦中逃离。还未对焦的双眼只模糊地瞥见一个人形轮廓,我便毫不犹豫地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一床被褥下的我和他没有任何东西的阻隔,紧紧相依着。

  “……美知子这样对我撒娇,我可不保证自己有什么自制力啊。”他的嗓音听起来分明还带着些沙哑,显然是也在半睡半醒间,“明天还要和我出趟远门,先睡吧。”

  “是种田先生让我们一起……?”

  “新婚旅行。”话到了这里他自己先苦笑起来,“倒是也多看看身为你新婚丈夫的我啊。”

  “啊……是你的父母和哥哥姐姐这么要求的吗。”

  我和太宰现在在青森的津轻地区。本来也只是因为有要事要处理,太宰却也坦白告诉我这里正是他的故乡,希望我陪他回一次那个家,等他将事务处理好。

  ……因此见到了他血缘上的亲人。也因为这件事,我终于有了离太宰稍微近了些的朦胧感觉。

  那是,和在mafia时截然不同的他。人一生可以有多张面孔,与他相识的时间也不怎么短的我却是第一次看到,我甚至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一副面孔存在。

  可以说是计算到上扬多少的唇角却带着有些明显的讨好意味,那个仿佛一切事物发展都不会超出预计的人却在拼命地、笨拙地娱乐着血亲,就像是为大众欢笑出声而存在的小丑。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拥抱,融化在那片炽热里。

  ——并且不断地告诉他“我爱你”。

  可是这样的话语说了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只是让它显得更加廉价罢了,但我已经找不出比这更为直接的表达方式了。

  我双手撑在了他的身体两侧,跨坐在他的身上。

  “我一直在看着你。”

  被压在下面的他眨动了几下眼睛。

  “等来年春天一起赏樱吧,所以在那之前……请陪在我的身边。”

  曾经我也向另一个人许下这样的愿望,我说我想「在来年春天和大家一起去赏樱」。

  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黑色大衣的褶皱,将红色围巾取下围在我的脖颈处,时不时会有温热的呼吸轻轻打在露在外边的皮肤上。我微微扬起头就能够看到他微微笑起的模样,一如几乎在脑海深处消逝的那个人。

  “——好。”

  良久,他轻声地回应了。

  而那个人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至少,这个约定终于有和我一起去实现的人了。

  ※

  横滨热闹的街区里有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居酒屋。

  在当今散发着纸醉金迷的气息的都市中,这样朴素的外观在那片区域反而显得有些异类,但是,一到夜深的时候却也恰巧是最热闹的时段。

  只要是来这家居酒屋的常客几乎都知道有这么几个人会在固定的时间坐在固定的位置上,这其中有男有女,过来时点的下酒菜也不尽相同,人数不定,男性会时不时过来,但一定会有这样的三位女性——

  “美知子你知道吗,今天小咪竟然叼了段樱花枝回来耶——”一手支在木桌上的戴眼镜女人脸颊泛红,身子已经往一边倾斜,“一直都感觉它好有灵性,先前还曾经发生过叼着重要证物窜进法庭里这样的事情喔!”

  “哎,听起来就像是成精了一样。”被称为美知子的短发女人用中指关节轻扣着酒杯,“说不定还有可能是人变的呢,毕竟你看,这个世界存在着拥有特殊能力的人。”

  “存在着特殊能力的人——啊。”

  “与谢野小姐今天似乎喝得不是很多哎?”

  “啊,最近没什么干劲呢……也没有什么足够引起我兴趣的东西出现。倒是美知子最近没见你有戴婚戒,最近我刚好需要点素材,帮你一把怎么样?”

  夹在发间金属制的蝴蝶在灯光下下一秒仿佛就要飞起来似的。可以说是美艳也不为过的女人转动了下纤细的手腕,像是找到了什么能取悦她的事物般笑得无比灿烂。

  “如果是实验的话……我先感谢晶子姐的好意啦。”短发女人苦笑道,“我和丈夫离婚是事出有因啦,有想等双方稳定以后再考虑复合什么的。”

  “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对待婚姻的态度可真是随意啊。”

  “不过美知子你那么年轻就结婚的确太草率啦……虽然不知道你们离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春野绮罗子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社最近来了个新人,是个高高瘦瘦的、长相很好看的年轻男人。”

  “啊,是太宰吧?姓氏倒也挺奇怪的,堕罪……”

  “平时挺散漫的,和我们另一个调查员意外地相性很差,却在一起行动的时候颇有默契……怎么说,就有种这可能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的感觉。”

  “那家伙平时也没少勾搭女人,不过有时候倒是看到他戴自己拿着枚婚戒发呆……啧。”

  与谢野和春野也不知为何今天讨论起了她们侦探社才入社没多久的新人。虽然入喉的酒并不是很多,但大概是酒精起了一定的作用,她们也逐渐开始上头。

  短发女人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把杯沿凑到了自己的唇边。她倒是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不会醉的问题,只是无论如何总有种自己无法融入话题的感觉。

  遇见侦探社的医生和文员完全是个意外,喝酒的三个女人很快凑在了一起谈天说地。然而面对毫无保留的她们,她自己却心存芥蒂……按道理她也应该毫无保留地将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她们才对。

  但是她做不到。

  她无法对着这两个酒友说出自己其实是port mafia的人,哪怕如今自己没有再出现在port mafia的地盘里,但她的辞呈都还没上交给首领的现在,自己实质依旧是port mafia的成员……她现在甚至还存在着自己被人监视的立场。

  “美知子——”

  带着些许酒气的春野挂在了她的身上。

  “我们的社长说,如果你这个礼拜天没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我们的员工宿舍一起吃个晚饭!”

  可是啊,现在她的身份是“津岛美知子”——

  “可以哦。”她拍了拍春野的手,“我会带上自己的拿手菜过去的……你们吃得惯带点酸味的菜吗?”

  “什么啊,你要下厨?”

  “我没说过我的厨艺其实还不错吗?”

  “你压根就没提过吧。”

  灰色情绪终究也只是占据大脑一时,很快取而代之的便是淡淡的、如同被好友认同的喜悦。

  短发女人总算咯咯地笑了起来,很是豪爽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就在她要准备再给自己倒上那么一杯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却插入了女人们的对话之中。

  “抱歉,介意拼桌吗?”

  在这种高峰时段拼桌的情况时常出现。短发女人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手才要伸向酒瓶的时候却悬在空中一滞。

  向下的视线中,她看到了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