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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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枚当着钟老夫人的面拂袖而去。
顾瑟带着自己新裱的画轴去顾九识的书房。
顾九识大大地赞了她的进步:“出去走一走开阔开阔视野还是好的,你的林泉就比从前更生许多野趣,不大瞧得出是闺阁女儿的画了。”
顾瑟有些赧然地道:“是在还真观的时候,住的净室北窗外头就有一泓山泉,击石声如漱玉,十分可爱,因此拿来入画……”
顾九识温声道:“我们阿苦素来有悟性。”
便摸了摸卷轴的衬纸和轴木,道:“我这里还有一箱子白鹿纸,回头你拿去用。”
又过问她功课。
顾瑟一一地答了。
顾九识脸上不大看得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却指了指北墙边的多宝格:“也该为你刻一枚自用的闲章了,去挑一块你喜欢的料子罢。”
架子上错落地摆着鸡血、寿山、青田,石方有大有小,有的只是被粗粗打磨出了形状,有的已经雕好了印纽,品相都十分出众,泛着蒙蒙的光泽。
顾瑟十分欢喜,逐个拿起来在手里把丨玩一番,又做了许多取舍,最后才握了一枚浮云血在手里,依依不舍地道:“爹爹这里许多好石头。”
她眼巴巴地看着顾九识。
顾九识素来疼爱这个女儿,此刻被她一双会说话似的眼睛盯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板着脸道:“功课答得许多疏漏,只能得一枚石头,再多没有了。“
顾瑟语塞。
明明万先生考查她的时候,她都能对答如流的。
顾九识可是两榜进士,御前亲点的探花郎!
她又没有科举的压力,读起书来一向是从心所欲,怎么能和他这样治学多年,文名炽盛的名士来比?
她呶了呶嘴,到底没有说话,支颐侧坐在顾九识书案下首的胡凳上,把那枚色泽剔透的印石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丨玩着。
顾九识低头看了半晌文卷,一抬头看见女儿还坐在那里出神,一时又有些心软。
他与夫人云氏结缡十数年,得二女一子,长女与他夫妻不甚亲近,幼子早早送到泰山身边去读书,只有这个次女承欢膝下。
小姑娘聪慧又爱娇,难免得他许多偏爱。
他温声道:“这时节大相国寺的菊山该架好了,阿苦想出去玩玩吗?”
顾瑟回过神来,欢喜地道:“爹爹明日有空了吗?”
顾九识一向疼爱她,但他自起复之后,这几年越发得庆和帝的信重,时时有召,鲜少能有机会带她出门去玩。
同云弗出门虽然也有趣,但云弗毕竟也是年轻女眷,远不似扮作个小书童跟在顾九识身边的自在无拘。
顾九识有些歉意地道:“明日爹爹同你胡家爷爷有约了。”
顾瑟眼睛里的期待就黯了下去。
她忽然问道:“爹爹有没有想过外放一任?”
顾九识有些惊讶。
顾瑟一向灵慧,也从小出入他的书房,在许多事情上都十分敏锐。
他曾很多次遗憾她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儿。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谈及朝事。
他温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瑟垂眸道:“二皇子赈灾不利,逼起民怨,却因为自己受了伤,得到陛下的怜惜。如今已有太子殿下在朝,陛下以爱封国,乱之始也。”
她道:“父亲光风霁月,何必搅在这潭水里?”
顾九识站起身来,在地中来回踱了两圈。
顾瑟知道父亲是在审慎地思考这件事。
在梦里,顾九识一直做到兰台御史,从来没有外放过。
他是尽人皆知的天子近臣,所以夙延庚在宫变的时候,还特地遣人要将他掳走,准备作为自己成功的见证。
他肃了神色,慎重地问顾瑟道:“你可知陛下昨夜召中书令议事,拟封二皇子为赵王?”
“赵王?”顾瑟真真切切地吃了一惊,一时竟有些失声。
顾九识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听你方才提及,还当此事如此不密,已经传入后宅之中了。”
顾瑟定了定心神,道:“孩儿知道二皇子将封王,但却不知道是赵王……”
怎么会是赵王!
大燕皇子封王爵,素以秦、晋、齐、楚四国为尊,如赵、梁之属,只能算是二等。
在梦里,皇二子夙延庚被封为秦王,风头一时无两。
也是因此,二皇子外家冉氏既挟大势,又多年筹谋,朝廷中竟然一时有了废太子立秦王的声音。
可是如果封国为赵,那就截然不同了。
站在大朝会上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是傻丨子。
皇子的封号,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若是夙延庚不似梦中一般发动宫变,他此生都将与大位无缘。
顾瑟喃喃地道:“如今旨意可出了么?”
顾九识摇头。
他像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抚了抚顾瑟的额发,重新在书案后坐下,声音也和缓下来,温声道:“这件事如今计议未定,尚且秘而未宣,你也不要同旁人提起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他郑重地道:“外放的事,爹爹会好好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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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休沐日,顾九识重新忙碌起来,顾瑟又有一连数日没有见到过父亲。
云弗单独叫了针线上的妇人给顾瑟裁衣裳。
顾瑟听到祝嬷嬷嘱咐闻藤、闻音从此要多多留意她的衣裳帕子之类的私丨密物件不能遗失,又仔细过问她饮食。
梦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形。
母亲要慢慢为她相看人家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
何况是京师顾氏这样清望、帝心样样无缺,又素有家风的门第。
在梦里,她的亲事也是被云弗考量又考量,直到十五岁都没有定下来。
直到顾笙被皇后赐死之前,顾家的女孩儿都不乏求娶的高门。
顾笙被赐绫以后,只有二姑娘顾晴的婚事没有受到影响。她嫁到武勋之家长阳侯府,连生了三个孩子,早早就立住了脚跟。
三姑娘顾苒被退婚了。
温柔而沉默如一只小羊羔一样的顾苒,本来就因为嫡母蒋氏守孝而耽搁了婚期,在被退婚以后,连短短的四个月都没能熬过去,没有等到顾家女再嫁东宫、声名涤荡的那一天,就因为忧思过重而病逝了。
五姑娘顾莞原本由钟老夫人做主说了人家,对方也忽然改了口。
反倒是她自己,虽然外祖父将母亲接回了江南,却也递来了消息,为云氏宗房的一位表兄求娶。
而她一直到梦里她殉一生,都不知道夙延川为什么会娶她。
那一场梦,太漫长也太真实了。她有时能提醒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梦,有时却连自己也分辨不清那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那蝶本就是庄生。
梦里她少年时代憧憬过的,像父亲和母亲一样亲密而彼此关爱的婚事,除了一个孩子,夙延川已经都给过她了。
顾瑟是不大想再嫁人的。
她的倦怠被祝嬷嬷和闻藤、闻音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顾瑟道:“我没有事,谁若是去母亲那里嚼舌根,从此就不必在我房里伺候了。”
祝嬷嬷生了满嘴的燎泡,私底下偷偷和她说话。
顾瑟半倚在美人靠上,天水色的襕裙迤逦拖了满地,袅袅的茶烟蒸腾而上,模糊了她的脸。
她抚着杯盏的手纤细修长,动作间带着一点不经意的散漫,眼睫低低地垂着。
祝嬷嬷看不清她的神情。
冉贵妃遍邀诸外命妇,于八月十二在宫中举办蟹菊宴的帖子就在这个时候下到了顾府。
云弗和蒋氏带了顾笙、顾苒、顾瑟和顾莞姊妹四个赴邀。
这一场蟹菊宴在上阳宫丨内、太液池边举办。
女眷们乘辇车经永巷,过九仙门,又有羽林卫郎核查过身份,方由内侍引着,往作为退步的降香殿中休整、等待冉贵妃的召见。
这是顾瑟第一次踏入上阳宫。
在她的梦里,庆和二十一年,也就是四年以后,庆和帝会下明旨将上阳宫赐给太子夙延川,她婚后的每一天,都是在这座恢弘而轩丽的宫殿中度过的。
她站在降香殿高大的红漆廊柱底下,抬头望着天空。
伏矗于龙首原上的上阳宫,是全帝都最靠近天空的建筑。八月的浩蓝色天空中没有一丝流云,耀眼的日光无遮无拦地倾泻在碧瓦与飞甍上,灼得她的眼睛都有些刺痛。
来赴宴的命妇、贵女们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敢大声地喧哗。内侍低眉敛目地守在殿门口,等着传令的宫女唤了哪一家的名字,才引着人往再前面的仙居殿去。
冉贵妃坐在仙居殿高高的正位上。她体态略显丰盈,肤如凝脂,穿着朱红的翟衣,云鬓上压着凤首步摇,凤喙衔的流苏在她眉间的花钿上流动,丹唇妙丨目,有天香夜枕之媚。
这样的姿容和风情,也难怪庆和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从岐王府中带出来,收进宫里,盛宠二十年不衰。宫中除了据嫡据长的太子夙延川,自二皇子以降,生出来、养住了的,竟只有一个同样是冉贵妃所出的六公主夙柔云。
如今凌皇后远居京郊,虽然庆和帝将执掌六宫的凤印送进了寿康宫里,但随着二皇子的渐渐长成,母以子贵,冉贵妃也已隐隐有了名副其实的副后之相了。
冉贵妃的目光略过顾苒和顾莞,落在并肩而立的顾笙、顾瑟姊妹两个身上。【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