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浴佛节,这一日皇后在太常寺摆素宴,各家贵女公子都到场,莺莺燕燕,一团热闹。
元景琇从皇撵上下来,打老远就看到了城南府薛家的轿子,原本喜悦的心情瞬间凉下去大半。
上月春围,她在花厅里召集几个贵女赌马球,也不知道谁多嘴,竟把这事告诉了薛允杭。薛家这个小儿子是京里出了名的严肃刻板,第二天就参了她一本,在朝晖殿,当着文武百官面前细数了她七八条罪责,不仅害她丢了脸面,还惹的她皇爹爹生气,一怒之下,罚了她一个月禁足。
她如今是真怕了他!
见薛允杭从轿撵上下来,竟然大步往这头来了,元景琇一惊,掉头就走。
没两步又被扯回来。
元景琇现在尚在禁足期,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元竭最终抵不住她软磨硬泡,替她在父皇面前求了情,放她出来游玩一日。
可妹妹这种半点不称心意,说跑就跑的个性,着实叫他头疼。
元竭故意板着脸道:“月前就听你吵着嚷着要过来,如今真带你来了,怎么又说走就走?”
元景琇从兄长手里把衣角拽回来,看他一眼,又瞪一眼身后人,也不解释,冷哼一声就跑了。
元竭对这个任性妄为的妹妹毫无办法,只能无奈摇摇头。
薛允杭扫了一眼元景琇离去的背影,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波澜,上前一步,对着元竭拱手道:“下官薛允杭,拜见太子殿下。”
薛允杭抬头的一刹那,元竭正巧对上他那张俊逸不凡的脸,愣了一下,飞快转了视线。
莫名有些尴尬。
说起来,薛允杭和陆枭都曾是他的伴读,三人一起长大,自然交情匪浅,可自从春围知道他与表哥的关系,元竭就再也无法直视他了。
元竭将脸转到一边道:“不必多礼,薛大人起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几声娇俏的笑声,元竭下意识望过去,见前头几个贵女们正在嬉戏打闹,其中一个穿着粉色罗衫,梳着少女髻的女孩站在中间,最是惹眼。
那姑娘身段窈窕,小脸白白嫩嫩,明艳艳的春光下,笑起来像朵静开的芙蓉花。
正是许久不见的卫婴宁。
元竭虽是太子,却也是凡人,如此美人,纵然是他也难免心生向往。
明年太子妃遴选,她若没有定亲,想必也得入宫参选。之前他不止一次向母后提起要将卫婴宁纳进东宫的想法,可是母后就是不同意,说她身后没什么势力,配不上太子妃之位。
做不了太子妃,做个侧妃总是够的,何况他以后会继承大统,皇上的侧妃,比普通官吏的正妻强上百倍,也不算委屈她。
想到此处,元竭心里微微发热。
薛允杭见他目光定在不远处,一句话说了两遍都还未回神,心下疑惑,顺着视线望过去,看见了自己侄女的背影,脸色骤然一变。
他知道嫂嫂最不希望的就是将侄女嫁进皇家,婴宁才十三就让她与顾家公子议亲,为的不就是逃掉明年的太子妃大选。
思及此处,薛允杭皱眉,上前一步,身子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元竭的视线,声音冷淡道:“方才下官说的话,太子殿下可有放在心上?”
远处,卫婴宁已经上了一条花船,元竭失望的收回目光,看着薛允杭道:“方才走神,薛大人说什么?”
薛允杭绷着脸又说一遍:“臣在说清平县旱灾之事。”
有关国政,元竭难道正色,点点头道:“这里人多嘈杂,薛大人随我来。”
说完先行一步,将他往前厅引。
不远处,国公府的轿撵也到了。
陆琛眼尖,远远就看见了嘉贤,见她一身绿萝裙,低头不知道和婴宁说了句什么,掩着帕子在笑,心里没由来的一热。
若是嘉贤也能对他这么笑,该有多好?
陆琛偏头看了一眼兄长,眼神殷切。
陆枭知他的心思,微微颔首,但也没忘了嘱咐:“你们虽已定亲,但嘉贤毕竟还未过门,对她,规矩些。”
陆琛觉得自家大哥是多虑了,他心疼嘉贤,恨不得对她掏心窝子的好,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自然不会唐突她。
“放心吧,大哥。”言罢,陆琛利落下马,迫不及待的朝前头奔去了。
陆枭也不看他,目光只落在不远处,那个穿着粉色缎衫的小姑娘身上。
一月未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盘着少女髻,那支总盘在发上的素淡钗子今日没戴,取而代之的是两支红缨花簪,一左一右插在鬓发上,白嫩嫩的小脸被称的越发娇艳,不知道谈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掩着唇轻笑,那双漂亮的杏眼弯成了两道新月。
这样的卫婴宁,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陆枭看见了婴宁,落后两步的顾言阙自然也看见了,恰巧小姑娘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顾言阙心跳莫名一快。
天底下的女子这样多,其中不乏绝色之人,可只有卫婴宁让他只见一面便心系多年。
他们顾家虽不比国公府的权势,可在老家淮安也是一方富户,不是没有女子对他亲眼有加,可他向来不重女色,家中催婚久了,他也曾肖想过未来的娘子的模样。
那时候他觉得,娶妻只要贤良温顺,家室样貌他都不会计较,可自从见了卫婴宁,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如世间人一般肤浅,也是看中样貌的。
顾言阙心思早飞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佳人跟前,但他不是陆琛,国公世子在身侧,他不能僭越先行,只能静待。
却没想到再抬头,那个害他牵肠挂肚的人竟然缓步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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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宁远远的就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身上,扭头去看,看见的是背着手一脸威严的国公世子,世子爷绷着一张脸,面露不悦,婴宁吓一跳,忙把头低下去,佯装和旁边人说话。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悄悄用余光瞟,见他依旧沉着脸盯着自己,心里一阵慌乱。
世子爷不高兴她瞧出来了,但世子爷为什么不高兴她瞧不出来。
难不成是因为她没上前拜见?
婴宁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犹豫了会,硬着头皮上前去了。
走到近处,婴宁才发现世子爷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那日春围见过的顾言阙。
“世子爷万安。”向陆枭见了礼,婴宁才对着顾言阙福了福身子,“言阙哥哥万安。”
陆枭冷脸以对,一双鹰眼似乎比之前更锐利了。
相反,顾言阙却满眼温柔。
“婴宁妹妹是要去游湖吗?” 顾言阙看了一眼前头的花船,笑着问。
婴宁轻轻点头,若不是上来拜见,她已经和嘉贤姐姐上船去了。
“我老家在淮安,那里偏远,很少见京中这份景致……”看着婴宁,顾言阙忽然道,“听说若是乘船从太常寺沿水路一路西行,便可看遍汴京盛景?”
婴宁点点头。
顾言阙面露遗憾之色。
婴宁看见了,犹豫了会问:“言阙哥哥是想乘船吗?”
顾言阙淡笑不语。
他不说,婴宁却明白了。顾言阙老家在淮安,只是因为科考才来了上京,暂住国公府,但与陆家毕竟是表亲,无论做什么都得看人脸色,哪里是你想去游湖就能去的了的?
婴宁想起刚来上京时的情景,有些感同身受,不由轻声道:“方才我见国公府的花船已经开走了……若是言阙哥哥想去,可以坐薛府的船。”
顾言阙等的就是这句,但面上却未起波澜,只问:“会不会不方便?”
婴宁摇摇头。
想到什么,又偏头看一眼陆枭,轻声问:“世子爷……您要去吗?”
对着那双乖乖的眼睛,陆枭不应,脸却冷下去三分。
婴宁立刻低头,心里却莫名极了,世子爷怎么看着更不高兴了?
“前面带路吧。”过了许久,陆枭终于开口。
花船就在不远处,几步就到,婴宁与顾言阙并排走,陆枭背着手,故意落后两步,脸色阴沉。
她方才叫表弟为言阙哥哥。
叫的好生亲热。
陆枭暗暗握拳,胸口燃起一团火,她可从未这么亲热的叫过他!
又行了几步,却见前面顾言阙忽然偏头,对着旁边人说了两句什么,婴宁回望他,杏眼盈盈。
婴宁侧着身,陆枭最先看到的是她娇媚的侧脸,然后是从淡粉衫子领口露出来的小截雪白脖颈,艳丽春光下,透着莹白玉润的光,再往下就是……女子最窈窕之处。
陆枭目光一定,喉咙忽然无比干涩。
就好像回到那日在国公府,母亲对他说起表弟要与她议亲的时候,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令他透不过气。
顾言阙仪表堂堂,文采武功在京中的公子哥里当数一流,去年殿试得了第二的好成绩,又与国公府沾亲带故,前途可谓光明。京中多少女子想嫁他,可他就是不满意这桩婚事。
陆枭觉得顾言阙不好,可为何不好,哪里不好,他却说不出。
也是那一晚,他碰了酒,醉酒后做了平生最荒唐的一场梦。
梦里,小姑娘勾着他的脖子,一双杏眼雾蒙蒙的,怯生生的叫他世子爷,哭哭啼啼的任由他欺负。
他猛一坐起,酒醒了大半,二月的寒夜他浑身却全是冷汗。
他那时才知道,并非表弟不好,而是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妄念。【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