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 孙语兰霎时恼火起来“我已经睡了, 你来做什么”
门外的孙妙竹顿时哑然, 她小意道“方才有姐姐送晚膳过来, 我想起你, 便问了一句, 但是姐姐没应我。你回来得迟,可用了饭没有若没有,我特意留了,一会儿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她说起这个, 孙语兰才记起自己连晚饭都没吃。她何曾这样被人对待过
鼻子一酸,孙语兰胡乱擦了擦眼睛,却扬声道“我自然用过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吃罢。”
听到孙语兰的话, 房外的孙妙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暗自思忖。
她和孙柳月两个人,连天子龙颜都未见就被送出来了, 但孙语兰却直到酉时之后才离开。宫女来送膳的时辰也是酉时, 要是陛下青睐她,留下用膳未必不可能。
若真是这样, 恐怕现在孙语兰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可她却又没有张扬, 更没有来奚落她和孙柳月,难道孙语兰忽然间也懂得木秀风摧的道理了么
一时间猜不准, 孙妙竹便决定先顺着孙语兰的话。
她柔声道“那我回去了, 你早些睡下罢。”
门外脚步声渐远, 孙语兰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一松, 她皱着眉狠狠揉了一把膝盖,下一瞬又被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孙妙竹,哪有这么好心一定是来看她笑话的,她才不能让这种人看笑话
孙语兰咬着牙,继续揉着冻得僵硬的膝盖。
第二日是个晴天,赵陆换了常服回来,没有去养心殿,却抬腿往长乐宫走。
长乐宫里,孙太后正在生气。
“才进去就让人出来了”
金缕回道“不是还剩了一个么他也不敢给娘娘脸色看的。”
孙太后却说“这一个也并没有留,后来还不是赶到围房住去了”
金缕正要开口,金钗恰好掀帘进来,躬身对孙太后道“陛下来了。”
“这会儿来做什么”孙太后皱眉,“没得来惹我心烦。”
但她仍是叫金钗请赵陆进来。
跟着金钗进来的赵陆,微微喘着气,见到孙太后就要下拜“拜见母后。”
孙太后伸出手,虚扶他一把,面上关心道“怎么这么汗水淋漓的”
赵陆接过金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笑道“一心想着见母后,下朝就往这里赶了。”
“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孙太后嗔道,“我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赵陆跟着她走到桌边坐下,面色赧然“儿臣是有事问母后的话。”
“何事叫你这么心急”
“是昨日”赵陆似乎有些踟躇,像是怕孙太后不喜,“昨日那三个姑娘。我虽见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随意处置,或是将人退回。所以就让她们在围房住下了。今日特地赶来问问母后,可要怎么安排。”
孙太后一听,回过味儿来。
长乐宫送了几个女孩子到赵陆身边,虽然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那三个人还没有名分,若赵陆昨天就碰了她们,反倒让人觉得孙家的姑娘不尊重了。可要是将人退回来,就又打了孙太后的脸了。
这样看起来,倒是赵陆的做法十分稳妥。既保住姑娘家的清誉,又全了孙太后的面子。
再看赵陆此时神情,又慌张又不安,显是惶恐。孙太后之前的气立时便消完了。
她笑道“如今你登基了,后宫空虚,正等着充盈。这三个女孩儿,都是孙家精心挑选的,若有中意的,留下便是。若不喜欢,来年再选也可以。”
“母后家的人,我自然放心。”赵陆略想了想,又道“那就都留下罢。请母后赐个吉日,封了位份,以后就名正言顺在宫里住下了。”
孙太后说“既然都留下了,不拘哪个日子,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又说,“母后家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一家人,不必分什么你我。”
赵陆垂头,眼中暗光忽现,嘴上却笑道“是儿臣失言了,还请母后勿怪。”
“做母亲的怎么会怪孩子呢”孙太后转头,让金钗去取一只人参,“这是前几日,你外祖父拿给我,让我补补身子的。今日你来了,我就拿给你。陛下身体康健,就是社稷之幸了。”
“多谢母后。”
从长乐宫出来,步撵已经在外等着了,赵陆坐上步撵,金公公跟着走回养心殿。
一进暖阁,赵陆就说“更衣。”
金公公连忙招手让几个小公公进来,等换好衣裳,赵陆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把东西拿过来。”
金公公应下,取了孙太后给的人参进来。
打开木匣,只见锦盒中的参呈“人”字,根须细长,保存完整,还能闻见极明显的香气。
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收起来罢。”赵陆语气平淡,“竟比上贡的还要好。朕这母后也真是割爱了。”
又嗤道“精挑细选果然精挑细选。”
金公公不敢作答,只弓着身,将木匣阖上,又退了出去。
等再进来时,赵宜安也跟着来了。
她穿着一条杏色归鹤裙,小小的白鹤缀在裙摆上,略一走动,就被带着一同翻飞。
手上还拿着东西,赵宜安脚步略显匆忙,一路走到赵陆跟前蹲下。
赵陆问她“走这么急做什么”
“瞧。”
赵宜安却没答他的话,只将手上的物件举起来给他看。
“应秋找出来的。”
赵陆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副九九消寒图。上书“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赵宜安已描画了前两个字,第二个字还差两笔。
“你知道这是什么”
赵宜安看着宣纸上自己描完的笔划“当然知道。”
她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小声嘀咕“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又不是傻了。”
神色难得低落。
头顶忽然一热。
赵宜安抬起眼睛,赵陆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他慢慢搓着手心“嗯。”
一时间有些沉默。
赵宜安收起画卷,问“你要画么还有一笔,留着给你画。”
赵陆顿了顿“只有一笔”
赵宜安的脸上飞起一抹红云,她糯糯道“昨天画得太出神了”
其实是她画得太高兴,差点连一笔都没留下。
赵陆便站起身“我也有,叫金公公拿来,咱们一起画。”
他的东西自然比应秋找出来的好上百倍,一副九九消寒图,金公公呈上来十几样,有画圈的,描字的,还有点梅花的,样样做工精细。
赵宜安目不暇接,最后选了一副点花瓣的。
选了这个,就要用红色。
伺候笔墨的小公公研了朱墨,赵宜安跪坐在通炕上,执笔饱蘸墨水,然后轻轻落笔,在树枝上慢慢点出一朵九瓣的梅花。
从冬至开始,画完一副消寒图,冬天就刚好过去。
她以前也画过这个。昭帝在时,赵宜安常常画完一副送给他,以此换一件新年贺礼。
譬如一条大蓝宝和大珍珠穿的坠子,柿子红的玛瑙镯子,或是上贡了只两小盒的香料。
虽然拿一副图来换实在不值,但昭帝疼她,赵宜安想要什么,他从不吝啬。
比起人人捧在手心里的湖阳公主,当时还是七皇子的赵陆,哪怕他画了几百张的消寒图,也换不来昭帝的垂怜。
所以那时,他就天然地厌恶湖阳这个姐姐。
走了一会儿神,赵宜安忽然道“该你了。”
赵陆一怔,赵宜安已经将笔递到他跟前。
他接了笔,小桌上的图也换了个方向,变作朝着他。
赵宜安伏在桌上,盯着笔尖一动不动“好好画。”
赵陆的声音带了笑意“好。”
落笔有神,不多时,另一朵梅花也在纸上呈现,就挨着赵宜安画的那朵。
见画完了,赵宜安伸出手指,在剩下的七朵上一一拂过。
赵陆抬头,金公公便过来收拾笔墨。
有娇软的声音忽然响起。
“赵陆。”
暖阁中的人皆一惊,金公公僵在原地,小桌上的东西都不敢收了。
赵陆微顿,目光转到出声叫他的赵宜安身上。
赵宜安浑然不觉自己做下什么大事,她描着那些空着的梅花花瓣,兴致勃勃“等画完这个,我用它跟你换贺礼好么”
而赵陆却神色复杂盯着她。
没有得到回答,赵宜安疑惑地抬起眼睛。
只一息就将心思藏起,赵陆略点头“好。”
小顺心在冬夜里跪了大半个时辰,浑身冻得直发抖,还以为自己出不去的时候,金公公才姗姗来迟,说他可以走了。
“金公公,这个走,是走去哪儿”
金公公看他一眼“自然是你先前要去哪儿,现在还去哪儿。”
小顺心有些慌张“这是陛下的意思么”
“难道老身还假造圣意吗”金公公的语气凌厉了不少。
怎么玉禧殿派了这么个人出来
察觉到金公公的怒意,小顺心连忙磕头“奴婢失言,公公恕罪。”
金公公摆了摆手“行了,快走罢。”
想起金公公的事,小顺心还有些后怕。他提着宫灯,冬夜里天还没有亮,街上一路都是黑的。
裹了裹外衣,小顺心加快了步伐。
要早些将公主的事告诉温公子才是。
这厢,暖阁里的人熬了一夜,总算将湖阳的高热暂压了下去。
莲平从小筐里翻出剪子,来到床边,将烛芯里结得长长的烛花一一剪下。
霎时间屋里亮堂不少,守了一宿的元嬷嬷难掩疲态“该寅时了罢,也不知小顺心出去没有。”【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