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间里燃了炭盆, 赵陆正在榻上坐着。
延月掀帘进来, 喊道“陛下, 娘娘来了。”
闻言, 赵陆转头。
只见赵宜安穿着一身娇黄的袄裙, 剪裁正好掐出腰线,袅袅婷婷朝里走来。
昨日她还为了追那只鹿撞在自己怀里
赵陆忽移开目光,嘴上道“早起我去了这里的猎场, 猎了几只野兔野鸡。已经吩咐下去,中午就做给你吃。”
昨天才反悔了和她的冬猎,今儿一早又特意来说, 自己独自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是人都觉得他一定是来炫耀的。
赵宜安也这么想,她便坐在椅子里, 闷闷点了点头。
赵陆又道“你穿成这样就行等用了午膳,我就带着你去射箭。”
赵宜安眼睛一亮“射箭”
“等你会用箭了,我再和你一同去冬猎。”
虽如此说,赵陆也并不期望赵宜安几天就能学会, 只是为了出去围猎时,不让她一个人干等着无事做。
既然议定了, 用了午膳, 赵宜安换了衣裳,就跟着赵陆出去。
练习的地方就设在汇泽阁。金公公特地为此,遣人找了一把小弓出来。赵宜安拿到手里试了试, 正好能拉动。
她朝着赵陆炫耀“看。”
赵陆便看了看她, 又盯着那把弓, 忽道“这是我十二岁时换下来的。”
言外之意是现在的赵宜安,力气堪堪能比得上十二岁的赵陆。
听赵陆说完这一句,赵宜安没有答话,只松开手里的弦,转头自去寻箭矢了。
倒是干脆利落将他晾着了。
等赵宜安抓了几只箭回来,金公公正朝赵陆递上一样东西。
见赵宜安来了,赵陆便让她过去,握着那样东西,对她道“张手。”
赵宜安放了弓,张开手心,赵陆抬手将那样东西放在了上面。
是一枚扳指。
“这也是嗯。”赵陆及时收回话。
这也是他十二岁时用过的扳指。
但赵宜安右手拿着箭不好戴,她正要放下,赵陆却忽将她手里的扳指拿走,接过她手里的箭递给金公公,转头举起她的右手,替她戴上。
“好了。”
赵陆弯腰拾起她的弓“过来罢。”
院中架了两个箭靶,赵陆将赵宜安引到离其中一个二十步远的地方,目测好了距离,便说“搭弓试试。”
赵宜安举弓搭箭,赵陆瞧了瞧,俯身将她圈住,一面纠正她的姿势,一面在她耳边道“拇指拉弦,食指抬箭尾。对准你要的地方。”
他握着赵宜安的手,渐渐就将一张弓拉满。
这可比方才赵宜安自己拉得轻松且有力道多了。
眼见那弦越拉越紧,赵宜安急得小声道“会断的。”
“不会。”
赵陆忽一松手,果然离弦之箭霎时冲了出去,待稳稳射中靶心时,箭尾仍在轻晃。
见此状,赵宜安眼睛亮得不得了,忙不迭挣脱赵陆的怀抱,奔去箭靶那里确认,又回来对赵陆夸个不停。
赵陆接过金公公呈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对她道“你自己试试。”
赵宜安便抛下他,自己独去射箭了。
金公公叫人搬了小几和坐榻出来,赵陆就坐在上面,一边喝茶,一边瞧赵宜安。
只是赵宜安虽能拉开弓,再加上箭却难了。她摇摇摆摆射了几支,都是到一半就掉在地上,或者在靶子前歪了,致使功亏一篑。
练了小半个时辰,见赵宜安失误许多次,又不肯服输,只埋头拉弓放箭,试图掌控手里不听话的箭矢。
赵陆忽笑道“从小就这样。”
闻言,赵宜安转头盯着他,神情露出些许茫然。
赵陆便知失言,他轻咳一声“还须多多练习。”
然后自榻上起身,负着手走了。
回过神来,见赵陆已离开,赵宜安目露疑惑。
“从小就这样”,从小是哪样
她看了看手里的弓,边上侍立的延月以为她累了,忙上前道“娘娘休息一会儿罢。已连了快半个时辰了,手也酸了。”
被延月打断,赵宜安显得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将小弓交到她手上。
应秋上来替赵宜安略擦了擦脸和手,延月将斗篷拿来披在她肩头。
“先去次间罢,禀告陛下一声,然后我们去温泉梳洗。”
赵宜安点点头。
这厢,赵宜安从汇泽阁回去了。次间里,赵陆更完衣后,屏退众人,听金公公回禀宫中之事。
赵陆没有事先禀告就来了行宫,孙太后自是气闷。所幸有金缕在,暂将她安抚下去。
不过回宫之后,赵陆难免要去咸熙宫里演一场戏,向孙太后“认错”。
金公公躬身,又小心翼翼道“金缕说,听孙太后的意思,等陛下回宫,就要安排那三位姑娘侍寝了。”
赵陆冷笑“她想安排就安排”
金公公垂着头,不敢作声。
赵陆便问“可找好马了”
他带赵宜安去冬猎,自然少不了马匹。
谁知金公公听了,面色却有些犹豫“陛下真打算那样做么”
赵陆自斟了茶,瞧着茶杯上袅袅升起的白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金公公便低头道“回陛下,皆已备好了。”
赵陆点头“这几日,湖嫔都会过来,你用心些。”
金公公又应下。
只是在行宫才住了三四日,孙家忽来了人。
小公公进来回禀,说孙名宵妻李氏,在行宫外等着求见。
赵陆正立在书案前作画,听如此说,便笑“找你来的。”
这话是对坐在炕上的赵宜安说的。
行宫里只有他和赵宜安两个有身份的人。李氏是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理由忽然要拜见赵陆,那就只能是找新晋封的湖嫔了。
赵宜安手里还拿着两颗榛子仁,闻言,歪头疑惑道“找我做什么”
忽又问“我以前认识她么”
李氏是孙名宵的正妻,亦是户部侍郎之女。
赵陆思忖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认识。”
赵宜安倒显得有些失望“哦”
小公公等着吩咐,赵陆便道“请进来罢。”
见小公公领命出去,赵陆搁下笔,要往稍间走。
赵宜安忙问“你不在这儿么”
“李氏见你来的,我自然要避一避。”
“可我又不认识她。”赵宜安喃喃,“万一出错怎么办”
李氏在马车中等了一刻钟,进去通禀的小公公就小跑出来,在外躬身道“请孙夫人随奴婢来。”
跟着小公公经过行宫前宫,走入后宫,一路行来,只见仙鹤啄饮,鸳鸯成双。
行至汇泽阁,小公公回禀后掀了帘,李氏便跨过门槛进去。
哪知赵陆也在。
未等李氏开口,赵陆就先笑着解释“二嫂莫怪。宜安怕见生人,我就在这儿陪陪她。你们只管说话,不用理我。”
李氏哪敢有不从的话,忙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娘娘。”又说,“陛下莫要折煞妾身,妾身自是担当不起这一声称呼。”
“一家人哪说两家话。”赵陆也不多说,又道,“金公公,请二嫂坐下罢。”
李氏坐了,看着炕上相对而坐的二人,思虑了一会儿,道“前几日听说宫中有了喜事,家中就连忙遣妾身备礼,好为祝贺。”
她朝着金公公微微欠身“我的人在外头,烦请金公公去他们手中取了礼单来。”
金公公便掀帘出去。
只一会儿,金公公就捧着一份礼单进来,要交到赵陆手上。
赵陆却不接“给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贺礼。”抬了抬下巴,“给她罢。”
闻言,赵宜安神色严肃,接过了金公公手上的礼单。
等赵宜安察看时,李氏在下首也跟着说明“准备仓促,还请娘娘海涵。”
目光掠过礼单上的“纯金镶宝石头面两份”、“南海夜明珠一匣”、“碧玺手钏一串”、“白银五百两”再到最后的“沿街铺子一间”。
赵宜安一脸正经点了点头,道“好。”
呈上礼单,李氏又略说了几句,便告退走了。
赵陆随手拿了那份礼单,从头看到尾,轻嗤“够大方的。”
赵宜安凑过来,和他一起又看了一遍,末了指着上面的“夜明珠”“这个最好。”
赵陆却指着最底下的铺子说“这个最好。财生财,生生世世用不完。”
两个人头抵头看了一阵,最后赵陆抬头,让延月将礼单收好。
“等回宫,就让她们送进你的私库里。记着点数好,上了帐目才能放进去。”
赵宜安点点头。
该是用膳的时辰,尚膳监摆盘的时候,赵陆便问“现在可能射准了”
赵宜安苦练几日,终于能独自将箭射到箭靶上,而不是半途飞了。
闻言,她认真点头“很可以。”
“那明日咱们就去猎场练练。”
正说话,尚膳监来回“陛下,娘娘,可进膳了。”
赵宜安下了炕要走,赵陆忽拉住她的手“一会儿我有事,记得别立刻走。”
她原本也不会立刻就走,不知道为什么赵陆倒说了这一句。
赵宜安便道“好。”
赵陆松开手,也站起身“走罢。”
陛下带着湖嫔去了行宫这消息,孙语兰三人,直到第二天才知道。
孙语兰当下就恨恨去了孙妙竹的屋里,咬牙道“好个湖嫔果真好手段,我真是服了她。”
孙妙竹一面替她倒茶,一面劝道“消消气罢。人都不在了,我们又不能做什么。”
说的是实话,但孙语兰气昏了头,只道“霸着陛下算什么难道她还能霸足十个月不成”
孙妙竹耳朵一尖“十个月”
孙语兰一时不察,将心中藏了许久的悬念说了出来。
但仔细一想,瞒着孙妙竹似乎也没什么用,不如索性都说出来,大家好一齐想法子。
思及此处,孙语兰便将养心殿那日和湖嫔同行所见,皆对着孙妙竹说了出来。
又道“太后娘娘还提点着我们,要我们早些为陛下诞下小皇子呢。现在湖嫔别是先有了,又越过我们一头去。”
将孙语兰的话思索一番,孙妙竹却有些犹豫“若是真的,自然早些禀告太后娘娘为上。若是假的,只怕告诉太后假话,太后反倒厌弃我们嘴碎。”
孙语兰性子急,听见孙妙竹的话,便薄怒道“我们又不是日日为她诊脉的太医,哪里能知道真相”
这会儿再说起这个,孙语兰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住在养心殿时,李太医见天儿来请平安脉,当然是为了偷偷替湖嫔保胎了”
“不行。”孙语兰站起身,作势要往外走,“我得告诉太后去。”
孙妙竹佯装拦了一拦“你别这么焦急,日子还早,慢慢做打算也不迟。”
“早什么早已迟了”孙语兰抽出手,“可不能等她大了肚子,到时候我们哭都没处哭去。”
思前想后,孙语兰登时就要去回明孙太后。
她风风火火往外赶,孙妙竹朝前快走了几步,见孙语兰没影儿了,才在心里啐她。
蠢东西
孙语兰的消息自然让孙太后心生大防,但没过几日,叫孙太后更吃一惊的暗报就到了。
“你说赵陆从马上摔了下来”孙太后倏然自坐榻上站起,面上犹带惊诧。
边上立着的金钗金缕,也各自一惊。
地上跪着的小公公磕了个头“是,猎场当时就急成一团,后来又抬到行宫里。小意公公趁乱传了这消息出来。一直到了宫里,奴婢就急忙来回了。”
行宫离这儿有五个时辰的路程,就算真出了这事,孙太后也懒得亲去。
她又慢慢坐下来,平静了语气“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罢。”
小公公磕头走了。
暖阁里便只剩孙太后和她的两个贴身婢女。
这两人是孙家的家生子,又陪着她进宫多年。孙太后自是信任她们,也从来不曾在二人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
这会儿听见赵陆坠马,孙太后先是暗自想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笑出声“这是什么好戏一幕幕的让人高兴得紧。”
赵陆登基数月,若真出了事,自然要先找继承皇位的人。可恨昭帝所出不多,皇族中适龄的男童又无。不然凭孙家的本事,立刻再立一个更年幼的傀儡,也非难事。
心里思量着事,孙太后随口道“记着派人去关心关心。”
立着的二人应了。
汇泽阁里。
赵陆一直在床上躺着,次间里皆是药味。
不过他有分寸,知道自己无碍。
李太医是随行太医之一,有他在,赵陆也多了几分保障。
等处理完了伤口,众人退下,金公公入内,对着赵陆轻声道“找着了。”
“是谁”
“小意公公。都知监的一个公公,因专门跟随陛下,所以对陛下的行踪一清二楚。”
“只怕还有,再细细排查一遍。”
金公公应下。
他在心里叹气,宫里各处皆有孙太后的拥趸,陛下一直在暗地里铲除。有时简单,比如玉禧殿那次,正好拿了个湖阳公主撞伤的错,把人都赶走了。有时又难极,譬如这次,为了将人找出来,陛下便拿自己作赌。
一时无言。
又过不多久,守在外门的小公公来回“湖嫔到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