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吧……”
“小伙子,你从哪里来啊?”
已经有人发现了他, 热情上来询问, 乔双鲤却仿佛跟见了鬼似的, 直接变了猫,在一群恐惧惊呼‘有猫妖啊!’的声音中跑远, 越过村庄, 闯入桃花林中, 李虎的气息越发浓郁,在一株大桃树上乔双鲤又找到了他的爪痕,上面附着的气息惊慌, 暗号上写了‘逃’。
逃,能逃到哪里?桃花林茂密不堪,重重叠叠,茂密桃花粉的渗人,人在里面就跟无头苍蝇一样,完全看不到方向。乔双鲤压下飞快地心跳,谨慎戒备的缓步端详四周。
刚才那群桃花源里的村民们给了他极不好的感觉, 直觉曾多次救了他的性命, 这次又再次发来警示。乔双鲤到底是有经验,现在已经基本判定自己可能又陷入一个类似鼠巢的地方了。
只是显然家鼠要比梦鼠有文化些, 连桃花源都搞出来了。
乔双鲤略带讽刺的想,难掩心中忧虑。如果这里也是一个鼠巢, 那撕碎鼠巢的方法是什么。当初他陷入到梦乳鼠的多重梦境鼠巢里, 那时候……
乔双鲤试探地放出了一缕火焰, 远方的桃林宛如褪色的水墨画般层层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由深到浅的绿。雾蒙蒙的细雨笼罩着天空,激起泥土的芬芳,终于,远方桃林消逝殆尽了,只剩下留有李虎爪痕的大桃树。从它往后,
前面全是浓绿竹林。
微风拂过,飒飒作响,隐约能听到溪流水声。李虎的气息就往水边去了。乔双鲤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再乱跑,更应该等待援军救助。
眼前的竹林和桃花林泾渭分明,再往前又不知道会是什么地方。只有不远处的小溪串连了两片区域,从竹林流淌向桃花林,溪水清澈,上面还飘着竹叶和其他什么东西。
其他什么东西?
乔双鲤微怔,就见上游缓缓飘来了一个陶制酒器,被底下圆盘样的东西托着,于溪水中沉沉浮浮,打着旋,一路曲曲折折地漂到了他的身边。乔双鲤眼尖,见到陶杯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谨慎凑过去看,里面竟然是李虎的微型通讯器!
李虎可能就在前面!
‘……他惹怒了兰亭前辈。’
“兰亭,流觞曲水?”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前方隐隐传来清朗的男声,似诵似歌,竹林随风飘摇,翠色竹叶簌簌,蒙蒙细雨纷纷。竹林深处传来应和的清啸声,悠然自得,怡然恬淡。从茂密竹林间隙中远远望过去,前方似乎有雅致的亭台楼阁,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仿佛穿越回到了古时候,历史重现。
乔双鲤踟蹰不前,前方又晃晃悠悠飘来了一个‘觞’,里面盛着些半透明的东西,附着了李虎暴怒惊恐的气味;这里面竟然是猫的指甲!刚剪下来的,断面整齐,没带血丝,应该没有伤到他。小黑猫拱起脊背炸了毛,这是□□裸的威胁!如果再迟疑下去,送上来的就不知道会是什么了!
可恶,他得想想办法!
没有任何人支援,也没有同伴顾队的交流,这次比之前惊险了无数倍。小黑猫本还想等救援,但下一刻上游飘下来的陶碗里,盛了块指甲盖大小的血肉!
淦!
乔双鲤低骂一声,沿着溪流谨慎缓步向前,茂盛竹林重重,被如丝细雨笼罩,仿若迷宫一般让人看不清后面到底是什么。把感知发挥到了极致,悄然戒备的踩在干枯掉落的竹叶上,向着远方的亭台楼阁走近。小溪里没有新的觞漂下来,乔双鲤略微放下了心,刚要继续前进,前方竹丛背后突然出现了两个总角小童!
一男一女,笑意盈盈,古代书童那样的打扮,冲着戒备低咆的乔双鲤乖巧鞠了一躬。
“贵客从何处来?”
这是要对暗号吗?
乔双鲤直觉棘手,早就嗅到了他们身上的鼠味!不过这味道微弱,闻起来倒像是塑料袋那样的小耗子。他心里思绪不定,停留的越久,越是焦急忧虑。
绝望黑火早忍不住了,沿路都在贪婪吞噬这里浓郁的鼠息,微不可见杂质涌入的同时也让它恢复速度快了数倍,只是这短短几分钟就快恢复了大半!能撑得起接下来的战斗!
乔双鲤心中下定决心,黑火悄然附着到毛发上,但还没等他动作,前面男童突然开了口:
“原来是黑火前辈。”
他和女童干脆跪下,冲着乔双鲤磕了几个头,不顾脑门上的土叶齐声恭恭敬敬道:
“黑火前辈,主人已经翘首以盼多时了。请随我们来。”
两个小童转身,乔双鲤犹豫片刻,缓步跟上。繁杂思绪飞速掠过大脑。
他们称呼自己的名字,黑火,难道,他们是以火焰来分辨人的?还有之前,火焰出来之后,桃花源开始消散,出现的竹林。黑色的火焰……
拨开迷雾,乔双鲤隐隐看到一星光亮,不敢置信。
这到底是火焰的原因,还是‘黑火’的原因?
如果是后者,难道说,这里面的主人和王前辈……有关系?
满腹疑惑,乔双鲤跟着那两个小童往前,时刻戒备左右。小童走到路线很奇妙,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像是某种步法,没过几秒原本看起来极为遥远的亭台楼阁竟然就已经近在眼前。楼台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兰亭】两字,颇有书圣的风范。
溪水曲折,丛竹翠色,溪水旁散乱摆着书卷纸张和酒杯,却没有一人,仿佛匆忙散场一样,连东西都来不及拿。
小童如烟消散,乔双鲤犹豫向前,越过那杂乱搁置的酒盏书页,顺着溪水。终于在亭台旁不远,溪水边上,他远远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坐在竹椅上,手持鱼竿溪边垂钓,悠然自得。亭台里挂着幅裱起来的字卷,正是兰亭集序!而字迹之间乔双鲤看到一个墨点,在不断焦急跑动。从一个字跑到另一个字上面!
定睛一看,墨点竟然就是缩小数倍的虎斑猫!外人看似是字迹,对他而言就是无边无际的崇山峻岭,墨色河川瀑布!如果不知道这个,就算跑吐了血累到瘫痪,也不可能从这幅字卷中跑出!
“不知是王前辈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在下有失远迎,怠慢您老,实在愧疚。”
令人如沐春风的温言柔语从前方传来,青衫男子搁下鱼竿,转过来竹椅冲着乔双鲤深深鞠了一躬。乔双鲤戒备不应声,眼睛却惊恐瞪大!就见这男子眼被缝上,鼻被剜去,耳被金石堵塞,只剩下薄唇和苍白尖瘦的下巴。那竹椅竟是个轮椅,男子下半身空空荡荡的,只有垂下来的衣衫。
但最令乔双鲤感到震惊的,是男子对自己的称呼。
王前辈,他难道把自己错认成王前辈了?看他这幅形态,五感应该已经不剩下多少了,难道是只能依靠火焰来辨别人物?
“昔日,兰亭曾在主人的住所有幸见识到您的尊容与火焰,在被主人送于故宫后,吾在这里不知年月,不知时岁,如囚笼之鸟,只为等待您的到来。”
青衫男子恭恭敬敬,放在旁边的鱼竿忽然微动了一下,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在有气无力地挣扎。男子嘴角微向下抿,随手拾起鱼竿,一物拳头大小的物体破水而出,被随意抛到了草地上,苟延残喘呼吸急促,尖锐鱼钩从上到下,惨烈刺穿了它的身躯。
挂在鱼钩上的,竟然是焦黄色的老耗子!之前不可一世的金印姥姥!乔双鲤之前还疑惑她到底藏在了那里,怪不得不出来!
这到底是出什么戏码?这个男子绝对不简单!
他大气不敢出,生怕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屏息凝神,全身被黑火笼罩着,做只安静火团。
“见笑了,它不过只有百年历史,即使吾用其余鼠辈喂养,辅以淬炼之法,也仍旧不够规。实在是怠慢前辈了。”
男子苍白脸颊浮上羞愧晕红,费力弯腰捡起来老鼠,手一捏一松,那老耗子连吱都没发出就烟消云散,化作一滴黑液坠入觞中,顺着溪水漂到了乔双鲤的面前。
“请您享用。”
拿还是不拿,喝还是不喝?
乔双鲤不断焦急去call王前辈,但没有任何的响应。局势一时间僵持焦灼起来。陶觞中那滴黑液不断传来馥郁芬芳的味道,黑火垂涎欲滴,如果不是乔双鲤竭力压制,恐怕贪婪火焰会直接把那滴液体吞噬殆尽!也是它之前消耗大半元气损伤,否则这会还真不一定能控制的住!
他沉默着,时间仿佛凝固一般,良久……
“是兰亭逾越了。”
轮椅男子深深低下了头,脸色白的像鬼,他转着轮椅移步到兰亭里,在下来时怀里抱着字卷,双手捧着一尊木匣。
“兰亭力量有限,此处空间存在不了多久。主人嘱托之物皆在此,请前辈观之。”
乔双鲤不敢暴露自己,沉默不语。黑火更大了些,兰亭识趣放下,后退几步,恭敬说道:
“匣中乃是前辈曾遗弃之物,吾主侥幸得知,妥善保存,命吾交还与您。此字乃吾主令下属从墓内窃出的兰亭集序原本,为补赠槿之小姐长子满月之贺礼。主人未曾亲自前往祝贺,深表遗憾。”
王前辈遗弃的东西?兰亭集序原本?
乔双鲤大惊失色,兰亭所说的东西云里雾里。槿之是谁,他的主人又是谁。这段话听得乔双鲤摸不清头脑,只隐约觉察到话语里仿佛涉及到了上一代的恩怨情仇。
空间突然开始摇晃,大地剧烈震动,原本平静的小溪溅起水花。竹叶如雪片落下,萧瑟悲凉,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侧面看来却如纸般轻薄!之前消失不见的在兰亭流觞曲水的古人们也纷纷出现了,他们惊慌失措跌落到水中,浑身颜色褪去,竟然全都是纸片人!
仿佛又是一场大地震,乔双鲤却从及遥远的地方隐约听到了猫的叫声。是其余人找过来了!他陡然振奋了精神,旁边,兰亭安然坐在竹轮椅之中,不管外界变化颜色消退,自顾自地吟诵,声音似乎从久远时空传来。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
“真也好,假也罢,‘死生亦大矣。’”
语毕,兰亭叹息一声,身形缓缓消失了,连带着那些已经被水消融过半的纸片人一起,还有那茂密竹林,亭台楼阁,仿佛镜花水月。只有兰亭未曾消去,只是上面在之前曾挂着字卷的地方,多出来了一副水墨画。画的正是兰亭盛景,古人觥筹交错,跌坐于竹林中流觞曲水,吟诗作对。
几乎在出现的同时,这幅画就开始不断变得陈旧。画纸发黄,边缘生出霉斑。敏锐直觉催促下,乔双鲤急匆匆化了人形抱着匣子画卷上前去看,画卷中的景象和这片空间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不知道是这消退的空间变成了画还是他刚才一直都在画里。
兰亭石桌上,蹲着一只极小的老鼠,身上似乎扎着什么,跟普通家鼠有些不同。但乔双鲤来不及仔细观察,那画卷就以极快地速度枯朽腐蚀掉了,最后只剩下右上一角画者的署名。
【民国四年秋月,绘于绍兴路唐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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