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从灵睁开眼,睡梦中的惊悸缓缓退去,他的心跳也渐渐恢复正常。
虽然睡得并不愉快,但这场梦也不全然都是惊悚。
——他有多久没梦到过老书了?
他撑起上身,颈窝里的冷汗在九月的秋老虎中格外地黏腻。
撩开床帘,寝室笼罩在一片灰暗里,还没人起床。
他爬下床,进了独卫,扭开热水龙头。水从头顶的花洒喷出,温度低得让人怀疑人生。
寝室的热水供应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好在天气还没转凉,洗个冷水澡也不会有着凉的风险。
书从灵站在水幕中,再次闭上了眼。
温凉的水从他的脸庞上淌过,沾湿了青年纤长的睫毛。
在他漂亮的五官下,是修长的脖颈和骨肉匀亭的躯干。
但比那片苍白的肌肤更具有冲击力的,却是如影子一样纠缠在他身上的印记。
那些触目惊心的淤痕分布在他的手臂、脚踝和小腿上,青青紫紫一大片。如果谁一大清早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这么多的痕迹,估计会吓一跳。
但书从灵已经习惯了。
就像高考冲刺,一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任你怨声载道,三个月过后不也习惯了。
他被这些东西纠缠了二十年,还能咋滴,凑合过呗。
但书从灵也不是咸鱼一样躺着就过了。
鬼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被鬼拖出去吃掉,小命还是要保的。
书从灵冲完澡,就着昨天买的芝士蛋糕应付了早餐,提起背包蹬上球鞋就走人。
他也没忘了轻轻地关门,毕竟宿舍里还躺着他为了保研焦头烂额和为了工作应酬宿醉的舍友们。
……
书从灵出了地铁口,熟门熟路地钻进小巷里,巷子的尽头,是一方破败的道观,名为长安。
道观围墙上蹲着一只野猫,见到书从灵,它灵活地跃到地下,自来熟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书从灵挠了挠猫下巴,对它说:“我还有事,等会儿再来找你好不好?”
野猫抱住他的手臂,谄媚地喵呜呜挽留。
太受猫猫狗狗喜欢真是没办法。
书从灵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是猫薄荷转世。
不过这猫没纠缠书从灵太久,它耳朵抖了抖,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不舍地望了书从灵一眼,爪子一迈就溜走了。
书从灵抬起头,长安观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张妄正陪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头子走出院子,嘴里叨叨:“白道长,这就是你知识的盲区了,所谓量变达到质变,我这儿没什么香客,不是因为我经营不善,而是我已经迈过了无脑拉客的初级阶段,进入了以质取胜的高级阶段!从这个角度来看,你不仅不该给我打不合格,还应该给我打优秀!”
书从灵:“……”
几天不见,张妄这嘴炮等级得升到LV.99了吧。
张妄就是长安观的观主,长得一副风流薄情相,可惜一动嘴皮子就破功。他和书从灵演着《流氓观主俏香客》的剧本,可以说,书从灵能苟到现在,少不了张妄的帮助。
书从灵打招呼:“张观主。”
张妄懒洋洋地扭过头,说:“书施主你来啦,先坐吧,我这儿和白道长说会儿话。”
书从灵点了点头,进了道观,也没忽视掉白道长投在他身上的诧异目光。
只要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都不会忽略掉他身上阴森森的鬼气。
这道观说来是真的有灵性,观内凉风飒爽,和观外平地煎蛋的温度截然不同。
书从灵静下了心,坐在台阶上吹风,无聊地数地上麻雀的数量。
十二、十三、十四——
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按住小麻雀,野猫又溜进了院子里,叼着麻雀献宝似的递给书从灵。
麻雀,国家二类保护动物,猫捕雀是自然规律,书从灵拿雀是违法犯罪。
他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接过麻雀,放开手,等麻雀自己飞走。但小雀鸟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扑扇了下翅膀,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占山为王。
野猫眼睛都瞪圆了,凶狠地对着他肩上的鸟哈气,但又迟迟没有扑上来,像是怕伤到他一样。
看一猫一鸟为他争风吃醋也是书从灵生活的一部分。
他等了一会儿,张妄还没有回来。
他便站起身,想去看看张妄他们谈到哪儿了。
刚走近门,就听见白道长说:“所谓物极必反,他紫气过盛,命格压不住紫气,反而为煞所困,鬼气缠身。真是可惜了。”
张妄:“白道长,连你也没有办法么?”
“老朽也是有心无力,找不出他的生机啊……”
书从灵不听名字都知道他们谈论的人是谁。
从小时候到现在,他看过无数的道士和尚,道行低的看他一眼就跑了,道行高的则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给不出解决方法,唯独江湖骗子能够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好解决,给我打个几十万,保证药到病除”。
然后被他周围躲着的妖魔鬼怪吓得哭爹喊娘。
他摇了摇头,推开门,张妄和白道长的对话戛然而止。
看着他们的面色由白变红又转青就差凑出个调色盘来,书从灵笑了笑。
他问:“老张,你观里的香是没了吗,我想烧炷香。”
张妄说:“还有,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
长安观供奉的是逍清天帝,大殿内香气缭绕,天帝金身旁塑着四尊神像,代表天帝座下的四位镇安神。
书从灵接过张妄递来的香,坐在蒲团上,对着大殿内的金身拜了拜。
他面上虔诚,脑海里却放空了,什么都没想。
反正拜了也是没用。
天帝要是乐意管他,早就出手了,还留他和鬼玩躲猫猫呢?
但封建迷信嘛,讲究的就是不信则已,信则灵。
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他拜完起身,一扭头,就看见张妄正盯着他,眉心微微可见一道川字。
书从灵:“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已经一只脚迈进了棺材里。”
张妄:“呸呸呸,你在大殿里说什么呢,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天帝和他的四个小伙伴啊?”
“你要听实话吗?”
“不听!”
“那可惜了。”
其实在他心里,硬要说的话,张妄比天帝靠谱。
不过这种天打雷劈的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
万一天帝不是吃供奉不干事儿,而是忙着拯救世界去了呢?为芸芸众生舍弃一人,那叫大爱无疆。
……
天帝有没有大爱书从灵不知道,反正张妄的小爱暂时得落他头上。
书从灵跟着张妄进了内室,坐在软绵绵的垫子上,伸长脖子看张妄泡茶。
书从灵:“我不喜欢喝苦茶。”
“只有苦茶不喝拉倒。”张妄白了他一眼,另从柜子里找出一袋果冻,丢给书从灵。
书从灵一看封面,葡萄味的。
是他经常喝的。
口是心非,张妄这样下去怎么找得到女朋友哦……
张妄还不知道书从灵正在担心他的婚姻大事,品了一口茶:“说吧,你发生什么事了?”
“唔唔唔!”自己看。
书从灵叼着果冻上的吸口,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并等待着张妄的反应。
而男人也不辜负他的期待,在看清楚书从灵手上道道伤痕后,手里的茶杯直接掉了下去。
“小心烫!”
“什么时候的事?!”
书从灵和张妄几乎是同时喊出声,但张妄这人手上动作也快,短短几秒就抓住了书从灵的胳膊。
那种急切和紧张,让书从灵发了下愣。
张妄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放开他的手,掸了掸自己的道袍:“凉的,别怕。”
书从灵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在张妄心里分量还挺重。
不用他多说,张妄便知道他又被鬼纠缠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我再给你画张符吧。”
书从灵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金丝小囊,拆开掏出里面的符纸。
朱砂已然黯淡无光,干涩地浸在黄符上。
“张妄。”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问,“你说我还有救吗?”
“没救了,我立马挖个坑把你埋了!”
“那坑得挖大点,我睡觉喜欢打滚。”
“一个骨灰坛不能更大了。”张妄翻箱倒柜,找出画符的材料,“一边儿呆着去,别打扰我工作。”
书从灵知道画符需要凝神静气,“恩”了一声,把抱枕垫在身下,趴着玩手机。
一个消息从屏幕顶端弹出:[在吗?]
书从灵看清楚发信人的名字后,表情冷了下去。
不在,快滚。
他无视这则消息,然而对面的人却锲而不舍地轰炸道:[书从灵,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我不就拿了你几百块钱吗,你至于把这事告诉我妈?]
[我本来把你当亲表哥看待,看来你是瞧不起我。]
[不要以为你和你妈能进我们家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大伯想明白了,就是你们滚出去的时候。]
书从灵没心情和傻逼讲道理,他发了一段视频过去,把手机调成免打扰模式,倒扣在桌上。
……没睡好觉,有点乏。
书从灵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一觉醒来,窗外一滴雨刚好落在他的睫毛上,视线里多了个晃荡的雨珠,有些新奇。
书从灵眨了下眼,雨珠就散开了。
他爬起来望向窗外,天边的烈日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厚重的乌云。
“醒了?”张妄提着一把伞走进了屋,又将画好的护身符交给他,“走吧,你该回去了。”
“恩。”书从灵活动了下酸胀僵硬的脖颈,伸了个懒腰。
张妄送他离开长安观,就如往常一样,在门槛内侧便收住了脚。
“拜拜!”书从灵挥了挥手,撑开伞,挡住越来越大的雨。
雨水如注,长安观所在的地区又比较偏远,下水系统不好。
没一会儿,地面上就积起了水洼。
透明的水面映出青年清瘦的身姿,而在他的伞离开这汪镜面后,另一个身影悄然跟随着他的步伐,走上前去。【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