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宣和小系统看着满屏幕的牙齿和咽喉, 相顾无言。
嘎吱嘎吱的声音逐渐响起，越发让他们确定了目前的处境。
冥晶每一次的视野都会依附在某样物体上, 这一次大概是依附在落地的果实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上, 以至于成为了别的生物觅食的目标。
这个不晓得是什么生物的东西咀嚼了许久, 也许是发现根本无法嚼碎，最后只能放弃，将口中的硬物吐出。
缪宣只觉得视野一阵天旋地动, 又落在了地面上。
这一回, 他总算是看清楚了面前是什么东西。
怎么说呢，这大概是一个人形的生物。
看起来像是一个人族的幼崽, 分辨不出性别, 姑且以“他”来称呼好了。
这孩子干瘪瘦小, 和天上那些飞鸟有的一比, 他身上血肉模糊, 不晓得是沾染上的还是自己的，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像是被母兽放弃的幼兽，又像是被脐带缠死的鬼婴。
这个造型纵览恐怖片的系统嘀咕了一句从女尸子宫里爬出来似的。
缪宣
系统戳了戳他秒哥秒哥, 这是人类吗
缪宣仔细地分辨着面前的幼童“人类应该是。”
这只小怪物有着人类的五官四肢，但是他的躯干部分实在是骇人而可怜, 如果是普通的人类婴孩，被瘦成这样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这小怪物突然伸手抓起视野依附的物体, 在缪宣和系统看来就仿佛是屏幕被他抓在了手中。
“啊啊呀”小怪物对着屏幕大张开嘴, 发出粗糙而诡异的单音节, “呃呀啊”
缪宣一愣。
为什么他突然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吗
小怪物双眼紧紧盯着屏幕，让缪宣都有一种和他对视的错觉，他一直在发出没有意义的音节，久久的得不到回应后，小怪物突然就红了眼，张嘴又是一口。
缪宣颇有些无奈“这真的不是食物啊。”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小怪物立刻停止了动作，他从口腔里掏出硬物“啊呀啊”
缪宣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倒是系统提了一个颇有建设性的猜测秒
哥，你说他是不是有可能听到了你的声音
冥晶不是双向交流的工具，只有手握冥晶的人才有视野，系统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继续问道假如这一次我们的视野附着的东西是另一块冥晶呢两方都有冥晶，因此声音也就变得可传导了
全天下又不是只有一块冥晶，这个猜测还挺靠谱。
于是缪宣又试探地发出了声音“请问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原本还在嚎叫的小怪物在缪宣开口询问的那一刻立刻安静下来，他一动不动地垂头死死盯着手心的宝贝。
良久后，小怪物再次张开嘴，就在缪宣以为他又要开始嚎的时候，小怪物突然捏着嗓子道“你是谁”
说完第一句话后，小怪物似乎很满意，他眯了眯眼睛，一遍遍道“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这只小怪物根本就没有“语言”的概念，他只会一遍遍地重复自己听到的东西，自出生记事以来，充斥在他耳边的只有魔物的嚎叫。
直到这一天，他从腐土里叼到了一颗黑色的坚硬石头这东西不能吃，因为他的牙齿无法将它嚼碎，这样的东西吃下去，会死。
就在小怪物吐出了石块放弃的时候，这颗石块突然发出了美丽而奇怪的声音。
语言原本就是生灵开智的象征，而后才成为了智慧生物思索的基石，对从未接触过“语言”的小怪物来说，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自然带着一股韵律，好听得不行。
于是他奋力对着石块发出自己的声音，他渴望着得到回应，在久久的沉默后还抓起石块重新放入口中。
无论如何他都要听到那声音，否则他宁愿把石头毁掉。
最后，小怪物如愿以偿。
黑色石头又说话了，这一次他抓住了“你是谁”
数分钟后。
缪宣深深地觉得，他应该是被当成了教学点读机，就是那种教导幼儿说话的基础功能电器。
缪宣从未遇到过视野附着在冥晶上的情况，再加上周围的环境实在是新奇，于是也不更换精神力的输入频率，保持在小怪物的石头上。
小怪物似乎很喜欢听人说话，他把石头紧紧抓在手心，时不时晃荡一下，缪宣无奈，只能随便说些什么，权当是和系统聊天。
但是这小怪物却出乎缪宣的预料，他不过和系统沙雕扯皮几句话，倒是让他学了个全。
除了最开始的“你是谁”外，乱七八糟的句子应有尽有，从类似于“有道理”、“够了啊”这样的短句到无意义的感慨，全部都被这小怪物学会了。
也许他并不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能像是鹦鹉学舌一样纯粹记住了音节，并且完好无损地一一表述，即使小怪物的声音很难听，但能做到这一点就非常难得。
缪宣更加好奇小怪物的种族了。
他很明显没有什么修为，不是妖族的化形，但是能发出人族的声音，说明他的喉咙结构与人族没有太大的区别。
然而小怪物却干瘪枯瘦成这副模样，再加上他跑动起来速度也不慢，完全没有接受过文明的熏陶的样子却也不是人族。
难道是什么类似人族的种族吗
毕竟这个世界异常广阔，而且来源又是颇有神话色彩的创世，难保不会有类似人族的种族。
缪宣透过冥晶看着古怪的环境，越发对这一片地区好奇起来。
也许能问一问玄武玄武肯定知道。
眼看着小怪物一直握着石块不挪窝，缪宣戳了戳系统统统，记录得怎么样了今天我们先走。
系统行啦，记录完啦，我们可以离开了。
缪宣得到提示后高高兴兴下线，他把精神力和灵息从冥晶中抽取而出，在自己的小窝里保管好，随后蹦下了石壁。
“鲧君鲧君你在吗”缪宣从满是字的湖面上跑过，努力让自己不低头，最后在一处湖面上停下，“鲧君，你在吗”
水波涌动，一个巨大的椭圆形黑影从湖底下浮起，一只巨龟的头部出现在水面上，低沉苍老的声音悠悠扬扬传开。
“宣凤何事”
缪宣“鲧君，你知道什么地方见不到太阳，天空是灰蓝色的，光线是从下往上的吗”
玄武一愣“你是从冥晶中看到这个地方的么”
缪宣点头“不错，我还看到了骨架一样的鸟，树皮是猩红色的树，树上有奇怪的叶子，哪里好像也有冥晶，我的视野附着在冥晶上了。”
玄武听罢道“既然是如此，那便没有错了。”
“宣凤，你所看到的不是地表上的下界，而是下界的地下。”
缪宣惊讶“下界的地下我们的脚下吗”
末世人类就躲在地底，但是这个世界也有地下层的吗难怪光源和天空的颜色都这么奇怪
“自古以来有天神地祇，天地之间的下界其实就包括了地面上与地面下。天与地在扩大，在天梯断裂的同时地渊也消逝了。”玄武娓娓道来，“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看到了地下，所以一直没有与你说而下界的地上与地下就像是你与你湖面中的倒影，很是相似。”
“可是我见到的生灵都格外不一样。”缪宣问道，“这么是相似呢”
玄武笑了“那是因为地下充溢着魔息，以魔息为生的生魔物自然和以灵气为基的生灵不同。”
缪宣“魔物魔息”
玄武“你看到的地方，我们称之为魔界。”
缪宣若有所思“我还看到了和人族长得很相似的生灵，但他却又如妖族一样生命力顽强。”
玄武愣了愣，低声叹道“你见到的，是魔。”
“娲神补天前曾问询过人族意愿，其中一半自愿献出气机供娘娘补天，另一半则不愿。娲神将不愿者逐出人族，他们便依附了地祇，从此后成了魔族。”
“魔族追随地祇到了地下，他们仍然同原初的人族一半有非凡的力量，也受到些许天道垂青，但他们只能够以魔息为基，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小怪物摇晃着手中的石块，然而这一次他没有等到如期而至的好听声音。
“你是谁”小怪物对着石块大声道，“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石块没有回答他，石块沉默而冰冷。
小怪物一边重复着他记住的音节，一边更加用力地晃动手中的石块，但直到他手臂酸软，石块也没有回复他哪怕一个字。
奇怪的感觉涌入他的四肢百骸，这种感觉有点像是饿肚子，又有些像是受伤流血，还有些像是差一点被溺死小怪物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非常不喜欢。
于是他将石块放入嘴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咀嚼、去撕咬，哪怕上一次快被弄死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用力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几声脆响，小怪物张大了他丑陋的嘴猩红的血液顺着他肮脏的皮肤流下，惨白的骨头掉落在地面上。
小怪物崩断了自己的牙齿，然而石块仍然那么冰冷，什么回应都没有。
在这一片鬼地方受伤是非常危险的，没有必要的伤口则是自寻死路，更何况一口尖牙是小怪物唯一的武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也并不想毁掉石块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他所能依仗的，唯一勉强能够称道的，只有还算尖利的牙齿。
他想要，让那个声音知道这一点。
灰蓝色的天空下，铁红色的树木生长在腐土之上，无处不是腥臭的气息，在这一片灰沉的色调中，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
它像是铁片摩擦着人的嗓子，又仿佛燧石相互敲击，似哭似笑，辨不出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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