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恬几乎顾不上别的,她匆匆跑回寝室,收拾了一下明日比赛要用的包,叫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
她父母原本在钢厂上班,因为是双职工,还分了一套小三居。
职工小区也在城西,离学校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会儿不是上下班高峰,路上不怎么拥堵,她及时赶到了第三医院。
郝恬一路跑进急诊室,她眼睛好,一扫就瞧见自家对门的李阿姨。
奶奶王素芬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叫人看不出大概。
郝恬急得要命,几乎是跑着来到病床边,可待即将走近,却又放轻了脚步。
她怕吵醒奶奶。
李阿姨正在床边打连连看,见郝恬这么快就赶来,不由有些心疼:“你这孩子,不是叫你吃过晚饭再来吗,有阿姨在呢。”
郝恬摇了摇头,小声对李阿姨说:“谢谢阿姨,我正好下课,过来医院吃也是一样的。”
李阿姨看老太太睡得挺香,便对郝恬招了招手,叫她去外面说:“你奶奶就是崴了脚,上了夹板,回去小心一些一个月就能拆掉。不过医生跟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养三个月才稳妥。”
听到奶奶没事,郝恬这才松了口气。
“她没事就好,这次真是谢谢阿姨了,等回去我跟奶奶请您吃饭。”郝恬诚恳说。
李阿姨拍了拍她的头:“你这孩子,跟我还见外什么。平时我跟老姐姐一起玩得可好了,经常一起吃饭,还用你做主请我?”
郝恬这才略有些笑模样:“那感情好,这顿饭我就赖掉了。”
李阿姨又跟她说了些注意事项,见她也不过就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还一团稚气,不由叹了口气:“你奶奶年纪越来越大,如今腿脚不甚灵便,上三楼还是有些费力。”
郝恬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那个房子是她父母的,三室一厅,不仅地段好,还有独立卫生间,在寸土寸金的京市算是顶好的房产。
只是当年分房子是抽签,她爸抽的三楼,当时还因为采光好高兴好几天。
可时到今日,三层楼的高度却让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太太寸步难行。
郝恬定段之后就一直在参加各种比赛,她胜率也算高,对局费都有不少,再加上赢得的那些女子赛,手里头并不紧张。
那时候她就跟奶奶说,给她租一套一层的房子住,奶奶说什么也不同意。
那是她儿子媳妇留下的最温馨的念想了。
想到这里,郝恬只得勉强道:“李阿姨,奶奶舍不得您的,要是每天早上不跟您一起去买菜,这一天都不踏实。”
李阿姨今年刚退休,跟她家住了十几年对门,是老街坊了。她儿子在国外读博,老公早早没了,儿子给买了大公寓也没搬,只肯留在这个老小区。
也算是跟郝恬奶奶做个伴。
她这么一说,李阿姨就只能叹气了:“你奶奶那个人啊,念旧。”
是啊,十几年了,她在这房子里度过了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然后又为了郝恬坚持了几年光阴,她心里最念的,就是一家曾经的团圆。
说起伤感话,李阿姨也有些沉重,她让郝恬去打份晚饭回来,自己陪在床边。
急诊室这么闹,老太太也没醒。
郝恬只简单买了一份煎饼,送李阿姨回家休息,在她再三要求下答应明日白天让她过来看护,这才坐在床边吃起晚饭来。
这会儿天都黑了,急诊室里的病人们渐渐安稳下来,医生和护士来去匆匆,不放心每一个病人。
急诊室里有一股子消毒水味,并不是很好闻,但郝恬也不顾上这许多。
她三两口吃完煎饼,喝了一口自己保温杯里的热水,就坐在那拿着棋谱看。
明天她要对局詹士礼,这是位棋风跟她一样尖锐的青年棋手,比她早定段五年,现在正处于最稳定的维持期。
郝恬以前跟他对局过五次,只赢过一次,对于明日的八强赛,郝恬还是没有太大把握的。
不过不能因为可能会输棋就提前气馁,郝恬从来不怕输,就连老师都说她是个赛场上最扎人的刺猬。
肚子软乎乎,可背却扎得人生疼,哪怕最后打不赢,也要让对手一身伤。
她可是从来不吃亏的。
正当郝恬看棋谱看得入迷,病床上的老太太动了动,幽幽转醒。
“恬恬?”王素芬叫她。
郝恬抬起头来,见奶奶醒了,不由上前笑道:“吊瓶已经打完了,奶奶觉得好点没?”
王素芬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道:“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李阿姨叫你来,她还是告诉你了。”
郝恬赶紧哄她:“是我正好有事给你打电话,阿姨不小心接了,才说的实话。”
老太太六十多快七十了,手机用不利落,只好说:“你也是,在学校上课多好,我这明天就回家了。”
她伤得不重,回家养着就行,就是年纪太大了,那一跤摔得血压飙升,医生不放心叫她在医院观察一夜,明天才能出院。
郝恬不应老太太的话,把早就买好的小米粥举了举:“奶奶饿不饿?我买了小米粥和发糕,这就给你热热去。”
王素芬醒了,郝恬才敢离开她身边。
她捧着快餐盒去服务台那热菜,低头轻轻揉了揉擦眼睛。
等到这个时候,她才敢放肆害怕。
她马上就二十了,是家里的顶梁柱,以后换她照顾奶奶,她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
她得比同龄人都稳重才行。
郝恬从小就比别人坚强,想明白这一切,也到底没让眼泪掉下来,简单热好饭就回去了。
等王素芬吃完晚饭,郝恬才念她:“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摔倒。不是叫你慢点走,出门记得带拐杖吗?”
王素芬膝盖上有骨刺,却并不喜欢关在家里,哪怕出门再艰难,她每天也要坚持下楼溜达。
被孙女这么教训,王素芬却没反驳,乖乖听了。
“我知道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果然,她一装可怜,郝恬就拿她没办法。
看郝恬不说话了,王素芬就笑:“没多大事,也不是太影响我活动,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郝恬气得不跟她说话。
王素芬输了液,不一会儿又有些困顿,刚嘱咐她租小床在身边睡下,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郝恬看着她叹了口气,等到十点钟又去拿了她的血项报告,等医生看过没有大问题,这才租了床睡下。
次日的比赛还是上午,新佳宾馆在京市东南,紧邻棋院。九点的比赛,郝恬七点就得出发,连个回笼觉都不能睡。
还好李阿姨知道她要比赛,六点多就买了早饭过来陪她们祖孙一起吃,等郝恬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李阿姨就叮嘱她:“你比赛重要,下午我直接给你奶奶办出院,回去也有我,你放心。”
郝恬心里热乎乎,这些年已经跟她说了无数句谢谢,话到嘴边,却还是不由说出口。
“李阿姨,谢谢您。”
李阿姨拍了拍她的头:“大棋圣,加油啊!”
郝恬没有去纠正她错误的叫法,只飞快鞠了一躬,也不等她过来扶就跑走了。
八点多钟,她赶到了新佳宾馆。
詹士礼还没到,伍筱雨却早早来了,这会儿正在比赛场外面等:“恬恬,这里这里。”
伍筱雨比她早一年定段,她没有选择上大学,这几年满世界打比赛,忙碌得很,俩人多半是在比赛场上碰面。
郝恬走到她身边,见她正低头看下个月围甲的比赛安排,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坐下:“来这么早?”
伍筱雨猛地抬起头,皱眉看她:“你们队怎么回事?”
围甲一年一个赛季,如果上一年表现不好被淘汰,就会被降级到围乙。现实很残酷,许多俱乐部降级之后就直接解散了,打围乙根本没什么意义。
今年郝恬的俱乐部成绩一直不好,在十一二名徘徊,而十月份的比赛安排,竟然直接写的缺席。
这是季后赛都不打算参加了。
伍筱雨前阵子在苏市打商业赛,又跑了两场围甲,回来才看到这个消息,不由就有些急了。
郝恬见她一脸关心看着自己,低声安慰:“没事,你今天好好比赛,结束后我请你吃饭。”
伍筱雨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她一脸坚定不欲多言,只好憋住了。
郝恬这丫头主意正得很,她可是劝不动。
不一会儿,比赛开始了。
詹士礼今年刚二十五,长得十分清秀,他端端正正坐在棋桌前,俊秀得像个古时候的书生。
郝恬走到座位前,跟他见礼:“詹九段。”
“郝六段,好久不见。”
郝恬对他浅浅笑笑,坐下后就却气势一变,那张可爱的小圆脸也顿时布满杀气,让詹士礼看了颇有些警惕。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手段可是相当高的。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郝恬执白,后手夹击布局,难得选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开局。
詹士礼心中倒是有些惊讶,不过他面上淡淡,手里的棋却不依不饶,仿佛非要激起郝恬的血性似的。
郝恬并没有理会他,按照自己的节奏行棋,也还算是心平气和。
三个小时匆匆而过,中午用膳的时候,郝恬跟伍筱雨坐在一起,伍筱雨脸色相当难看:“今天又不行了,什么时候才能晋级决赛圈啊。”
郝恬筷子顿了顿,只说:“尽力就好。”
伍筱雨抿着发白的嘴唇,苦笑道:“哪一次不是尽全力?我三岁就开始下棋,这一辈子就是想得个第一,可怎么就那么难?”
是啊,怎么就那么难。
郝恬想起她今天的那盘棋,眼眸里闪过坚定。
学棋这条路上,有的人当真天资聪颖,他们往往一开始就颇有风采,定段之后走入世界大赛,每一次比赛都能博得棋迷的关注。
他们是天生的国手。
就比如曾经的周文彦、朴世兴、白君宇,又比如现在的陆青森、陈嘉宴、小林正浩。
而还有那么多人,他们没有那么高的天分,也没有那么尖锐的棋感,他们从小学棋,从不敢一日懈怠,可最终,依旧当不了冠军。
竞技比赛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有时候不是你不努力,而是因为对手不仅比你有天分,还比你努力。
这有什么办法呢?
心怀热爱,就是不肯放弃。
就算一直输,也舍不得离开。
那是早就选定的道路,哪怕荆棘丛生,也绝对不能换条路走。
看吧,他们就是这么认死理。
两点钟,詹士礼一脸难以置信,看着满满当当的盘面。
郝恬等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果,才起身向詹士礼伸手:“詹九段,承让了。”
詹士礼叹了口气:“承让了,今日……不一样了。”
早在拿到比赛安排时,郝恬就开始看每一个对手近一年的棋谱,她每天只睡六个小时,把所有的棋谱在脑中反复推敲。
没有那么高的天分,又如何呢?
谁说笨鸟不能先飞。
郝恬微微一笑,脸蛋红彤彤,瞧着就可爱。
“总要有些长进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