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日州手劲儿很大, 宋乐仪被捏得疼,眼眶里倏地就泛出了泪花。
直到赵彻迫使他松了手, 宋乐仪还没缓过劲儿来,纤细的手腕发麻。
虞日州拦住了两人去路, 眼神落在宋乐仪身上,苍白的俊脸上浮现一抹奇怪的表情, 直看得人心底发毛。
见他这副模样, 宋乐仪心底陡然一激灵, 突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若说先前她仅仅是怀疑虞日州心怀不轨, 如今却是十分肯定了。
赵彻薄唇抿着, 身形一动,挡住了虞日州的视线,俊俏的脸上神色淡淡,一双黑眸冷冷地盯着虞日州。
宋乐仪在赵彻身后, 一手紧握着他的左手, 一手拽着衣袖, 乌黑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四周。
如今夜已深, 南巷的灯戏即将开始。
相比先前的人来人往,这座通往南巷的拱桥上人已经很少了, 只有三四个行人匆匆, 周围亦不见禁军的身影。
赵彻敛了嚣张,语调沉肃而冷:“大越奉太子为上宾,太子却当街行凶,意欲何为?”
他说话时, 热闹的灯会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沉静的质问声。
在某个瞬间,在城南街道上行走的不少路人涌上拱桥,原本只有三四匆匆路人的拱桥,霎时变得热闹起来。
虞日州微微偏了头,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十分满意这般热闹。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些涌上拱桥的路人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比如有俩彪形大汉站在拱桥入口处,对上边指指点点,好似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可是他们却有意无意间,挡住了其他人再上拱桥。
……
上官晔与苏易正在街上走着,朝南巷而去,准备去看灯戏。两人手里空空,十余盏花灯已经全被苏易送了出去。
“容之啊,一会儿我们……”苏易话还没说完,突然声音一顿,合了折扇,指着不远处拱桥上的熟悉身影,迟疑道,“那不是子川和夷安吗?”
此时他们二人正与一位男子拉扯着,周遭围了不少人,看情况似乎不太妙。
闻言,上官晔抬眸看去,凝视另一道身影片刻:“虞日州?”
苏易点了点头:“是他。”
看三人纠缠,他语气稍微惊讶:“这是怎么了?”苏易心底好奇,当即大步往拱桥上走,还不忘催促上官晔:“容之,快点,我们去看看。”
然而刚走了几步,苏易就发现上官晔站在原地不动,他不解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上官晔不显地偏了偏头,朝后方微微看去,丹凤眼眸里的光色很冷,手指微微抚摸上了腰上悬剑。
他又抬头,看了看拱桥上的赵彻与宋乐仪,最后目光落在虞日州身上。他思忖了片刻,望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抬步朝他们走去。
路过苏易身旁时,上官晔淡声道了一句:“拿好剑。”
苏易一怔,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他余光飞快地往后觑了一眼,只见那里有数十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
拱桥上。
虞日州没有回答赵彻的问题,而是盯着他的眼睛,淡笑道:“夷安,我们好歹也是一夜夫妻,为何不敢见我?”声音在夜色分外清晰。
话不对人。
显然,这句话是说给赵彻听的。
虞日州笑得挑衅,苍白的面色上染上了几分红润,他从腰间慢条斯理的掏出宫绦与香囊,先是从拱桥上诸位路人的眼前划过,最后举到了赵彻面前。
“豫王殿下,想必你一定眼熟吧?这是夷安的贴身之物。”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有路人吞咽了口唾沫,小声道: “夷安?莫不是夷安郡主?”
“肯定是啊。”有一好事儿的路人应道,他眼神儿幸灾乐祸地从赵彻漆黑如墨的俊脸上扫过,又划过宋乐仪白皙的脸蛋,最终落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晦涩不明。
往日这些天之娇女,他们这些庶民无论怎样都不敢肖想的,可是如今……
看了一会儿,那路人压低着嗓子到他耳边,不怀好意道:“我看那黑衣少年应该是豫王殿下,他方才称呼那男子为太子,应该是近日来越的蜀国太子吧。”
“啧啧,想不到夷安郡主竟然和蜀太子有一腿啊,我看豫王殿下的脸都要绿……”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旁边有人挥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直接将人掀下了拱桥,噗通一声砸进了河里。
方才同他一起八卦的路人瞬间抖如筛糠,磕巴道:“别、别打我。”
打人的男子睨他一眼,揉着手腕正气凛然地说了一句:“妄议贵人,造谣生事,该打!”
“是,是,大人说的对。”路人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却突然发现,他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身体彪壮的男子。
他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摸索到拱桥边,正准备跳下桥游走时,却被人从后方猛地敲了脖颈,晕倒在地。
拱桥的另一边。
宋乐仪听了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往前探身子:“你胡说什么!谁和你是一夜夫妻!”
赵彻将人重新按了回去。
今夜月色如水,黑衣少年的身后灯火虚晃,他周身戾气,一双漆黑的眼眸幽不见底,里面藏着浓浓怒气。
赵彻的右手扶上了腰间的刀,指腹摩擦着刀柄,似乎随时准备拔刀砍人。
虞日州笑了笑,慢声回忆:“那天晚上我与夷安春宵一度……”
话未说完,只听铮的一声,赵彻腰间的刀拔了一寸出来,银亮的刀刃在惨淡月光下凛冽而寒。
然而还不等刀身完全抽出,宋乐仪骤然清醒,她眼疾手快,重新将刀按回了刀鞘。
宋乐仪死死地压住赵彻的手,示意他不可以,皎皎月色下,俩人的视线再空中相撞,凝视许久。
表哥,你不能杀他——
几句话而已,我不在意——
五官明艳的小姑娘眼眸软得好似一汪水,可怜兮兮地求人,终于,赵彻慢慢地松了手。
宋乐仪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虞日州,怒而讽道:“仅凭一个香囊与宫绦,就想污蔑我?”
“人人皆知,这两样东西早在两月前的乞巧夜宴上就丢失了,本郡主遍寻不到,原来是被你鬼鬼祟祟捡了去!”
“虞日州,你心思不正,意欲何为!?”她的声音越说越严厉,隐隐带着点紧张的尖锐。
闻言,虞日州掩唇轻咳,他也没看宋乐仪,只往赵彻身边挪了挪。
此动作将宋乐仪惊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将他推开,却不想赵彻将她死死地按在身后,动弹不得。
“我意欲何为?”
虞日州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宋乐仪一眼,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他就不信赵彻能忍得住。
病弱的男子俯身到赵彻的耳边,轻声慢道,字字诛心:“豫王殿下的表妹,身娇体软,声音妩媚,让人食髓知…”
话未说完,一柄刀完全穿透了他的身体,粘腻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衣衫。
虞日州嘴角溢出一抹鲜血,逐渐没了说话的能力,他低头看着穿透腹腔的刀刃,嘴角弯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他要死了啊——
这破败的身体撑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活够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越的豫王拔刀杀了他,这是是误国之罪啊。
赵彻窥见了他眼底的神色,嘲讽一笑,低沉的声音浸着森森冷意: “太子既然想死,本王自当成全你。”
说完,他伸手夺过虞日州手中宫绦与香囊,猛地抬腿朝他踹去。
虞日州的身体“噗呲”一声从刀身上抽离,摔滚在地,又狠狠地撞上了拱桥柱,最后软绵绵的砸在地上。
他双目紧闭,死透了。
宋乐仪双目微红,刚从虞日州方才羞辱似的言语中回过神儿来,她挣开赵彻的钳制,提裙往前小跑几步。
只见虞日州躺在地上,了无生机,已是一具尸体。她的脑子轰地一下就乱了,眼泪倏地决堤而出,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
宋乐仪转身,颤颤巍巍的伸手抱住赵彻:“表哥,虞日州死、死了。”
“他该死。”
赵彻手握着刀,刀尖上还悬着血液,原本夹着怒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他神色淡淡,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伸手,细致地揩去她眼角泪花: “别哭了。”
“可是你怎么办啊?”宋乐仪哭腔更浓,“他明明是故意惹你动怒,你为什么要中计啊?”
赵彻扯了下唇角,伸指压在了宋乐仪的唇瓣上,他俊俏的五官被月光映的分外柔和,声音认真而低沉:\"表妹,你不该受任何委屈。\"
“可是……”
赵彻笑着打断:“难道在表妹心里,我就一点准备都没有?”
说着,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漆黑眼眸里的戾气如潮水般褪去,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香软的脸蛋。
宋乐仪,早在我决定娶你那一刻,我每一步要走的的路,我们的未来,都已经谋划好了。
你这么娇气,我若不手握权势,如何能护你周全啊。
“你看后边。”赵彻提醒道。
“什么?” 宋乐仪后知后觉地朝身后看去。
她身后乌压压站着一大片人,将拱桥堵了个水泄不通,都不用细细打量,宋乐仪一眼就瞧出这些围绕着看热闹的路人们不对劲儿了。
个个神色平静,身彪体壮,绝对不是普通人。
宋乐仪盈着眼泪的眸子闪过震惊,她咬着唇瓣,再往旁边看去,只见那位与虞日州一同前来、名唤秋梓的女官,已经死在一位“路人”的剑下,鲜血洇红了大片裙摆。
“他们……是你的人?”
赵彻嗯了一声,他解下腰间刀鞘,同手中沾了血的刀一同扬臂一扔,丢给了身旁的一位百姓装束的人。
“虞日州心怀不轨已久,我往日避而不见,并非怕他。只是多少此事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在燕京出事。今夜,是他执意送死。”
“那他的尸体怎么办?”
“有人处理。”
赵彻神色淡定,他牵起宋乐仪小手,将先前的丑面具顺手戴到了脸上:“灯戏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宋乐仪“啊”了一声,发出了如此大事,他怎么还有心情去看灯戏?
她一时怔然,任凭赵彻拉着走。然而两人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子川,郡主,我们又见面啦!”
宋乐仪与赵彻双双回眸,只见踏着月色于灯火,苏易与上官晔并肩而来。
赵彻不显地皱了眉,不耐道:“你怎么又来了?”
苏易摇扇哈哈一笑:“缘分啊!”
“……”
说着,苏易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两具尸体,他目瞪口呆,凝了片刻后,磕巴道:“子、子川,你把虞日州杀了?”
赵彻淡瞥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不是我杀的。”,说完,他扯着唇角笑了笑,顿了顿又道:“今夜,虞日州死于蜀国内斗,死在蜀国死士之手。”
苏易:“……”
上官晔淡淡看了尸首一眼,忽然转头对赵彻道:“今夜傅轩派人来杀我。”
赵彻挑了眉,看向拱桥后面鬼鬼祟祟欲要上前的身影上,随后又将视线挪到上官晔脸上。
彼此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八个字——顺水推舟,栽赃嫁祸。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赵彻垂了眼眸,忍不住勾唇低声而笑,他伸手,旁边的“路人”十分有眼色地把刀重新递回了他手里。
宋乐仪眸色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在赵彻眼神的示意下,“路人”们纷纷散去,偌大的拱桥之上,只剩三男一女的身影,还有两具尸体。
“躲在我身边。”赵彻嘱咐了一句,又将宋乐仪紧紧的护在身边,然后换了个称手的握刀姿势,一双冷戾的黑眸朝着拱桥另端看去。
隐藏在角落的黑衣死士发现自己暴露了,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寂寂夜色,死士们忽地一涌而上,杀气重重地朝上官晔而去。
而苏易与赵彻,分了不少火力。
一时间,拱桥之上场面十分混乱,刀光剑影,血流遍地。
……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维护今夜灯会秩序的禁军们的注意。更何况又不少“百姓”,跑去提醒,说是有刺客刺杀蜀国太子虞日州。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施正带着一队禁军,朝南巷而去,远远就听见了这边有刀剑相撞的厮杀声,又瞧见了四位熟悉的身影。
谢施:“……”怎么又是这群小崽子们?
有了禁军的加入战斗,那些黑衣死士很快落了下风,不消片刻便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纷纷被五花大绑。
谢施望见不远处虞日州的尸身,瑰丽的眸子一缩,偏头看向赵彻。
“殿下,这里发生了何事?”
赵彻神色淡定:“正如谢大人与诸位禁军所见,有人意图刺杀蜀国太子,我与两位世子奋身相救。”
闻言,谢施挑了挑眼角,他敏锐的意识到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可是看情况,似乎又真的是这么回事儿。
他揣摩着赵彻方才所言,忽地笑了,豫王这是准备拉他下水做证人啊。
经过方才混乱的一战,宋乐仪周身狼狈,虽未受伤,模样却好不到哪儿去。
她发髻上的钗环都乱了,此时依在赵彻身侧气喘吁吁,随着思绪的逐渐回笼,逐渐明悟了他的意思。
宋乐仪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尸首惊慌失措道:“谢大人!你快去看看太子,他被歹人刺伤了!”
谢施十分配合,他挥手:“来人,去看看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宋乐仪递了谢施一个赞许的眼神儿,不愧是深得帝心的权臣,就是有眼色,会办事儿!
禁军前去查看虞日州伤势的功夫儿,宋乐仪的目光划过赵彻被利剑划破的衣袖,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一把扑了上去。
宋乐仪小心翼翼地捧着他胳膊,哭道:“表哥,你怎么为了救太子,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呀。”
豫王殿下受伤了?
禁军是皇帝直属的亲卫,第一要职便是守卫皇帝与赵越一族的安全,纷纷神色担忧看向这位豫王殿下。
有机智的禁军急忙从腰间摸出了金创药送上前,关切道:“殿下,卑职这里有金创药,殿下可先止血,等回宫再处理伤势。”
赵彻默了默,他没受伤怎么止血?他轻咳一声,正准备神色淡定地接过的时候,却不想一旁的宋乐仪又说话了。
寂寂月色下,脸蛋明艳但稍显狼狈的小姑娘推开那位禁军,一边哭着一边善解人意道:“不用了,你快去给太子上药。表哥受伤无妨,太子万万不可出了什么闪失,他可是我大越尊贵的客人!”
谢施:“……”小丫头,你戏过了。
赵彻挑眉,凝着眼前凄凄半响都未能掉下一滴泪的姑娘,眸色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嗯?他受伤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虞日州:?我死不瞑目。
#宋乐仪;我觉得我的对家好像死的差不多了#
翟争: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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