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仪被赵彻一路拉扯着离了未央阁, 另只手掌上系着绸帕,随夜风轻晃。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两人踢踏的走路声和微风吹过草树的摩擦声。
“表哥?”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宋乐仪咬了咬唇,索性站在原地不走了, 还往后退了两步。
赵彻感受到身边人往后拉扯的动作,他便听了下来, 转过身低垂着着一双漆黑黑的眼眸看她, 微微抿着的唇边与咬动的腮帮都昭示着他动了怒。
宋乐仪也察觉到了, 若是占了理儿, 她还能与赵彻你来我往嘴上争锋几句, 如今却全然落了下风,一点气势都拿不出来。
可是她也觉得挺委屈的。
“我的确设计了安平,可是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宋乐仪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之后, 她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又隐隐觉得有些小骄傲:“况且是安平推开我在先, 即便事后追究, 不占理的也是她。”
闻言,赵彻简直要气乐了, 差点压不住手想撬开她脑袋看看, 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少年双手环胸,冷声讽刺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夸表妹聪慧?”
宋乐仪一边捏着绸帕一角,似乎是在研究赵彻怎么打的结,也没察觉到他的语气, 眉眼不抬道:“自然是要夸的。”
“夸你伤了自己?”
沉沉夜色下,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薄唇抿的很紧,声色凉的人心颤:“你蠢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方法你也用?”
言语间刻薄极了。
宋乐仪低着头还在研究那块绸帕怎解开,也不搭理人,又或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彻一腔怒火瞬时就没了着落,闷闷的堵在心里难受,他咬了咬牙齿,将人的右手拽了过了,几根手指轻巧的一扯,结扣便解开了。
绸帕滑落,露出白皙的手掌,上面有一块约摸一指甲长的伤口,很是刺目。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却还很疼。
赵彻叹了口气,压下心底层层怒气,捧着她的手掌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两下,温热的气息挠的人心尖痒痒。
他闪了闪眼眸,琢磨着是不是要换个语气去和宋乐仪好好“说道”一番这个问题。
不然这小妮子没准还要和他闹脾气。
然而还没等他想几息,耳畔就传来她软软小小的声音:“表哥,这次我的确冲动了。”
赵彻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惊讶,这么痛快地认错,可不像宋乐仪的作风。
果不其然,只听她犹豫着小声又道:“不过表哥你也不对,好好说话就是,为什么要骂我蠢?”
他拎着她手掌抬了抬,将疤痕路露在眼前,嗤道:“难道不蠢?”
宋乐仪当然不肯承认:“我虽伤了,但安平比我伤得更重。”
言语之间还是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平时喝个药都要娇气的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股扭劲儿,割了手掌还能意气扬扬,一副甚自得也的模样。
赵彻顿时气乐了,他咬了咬后槽牙,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屈指便朝她脑门敲去。
到底没舍得太用力,原本十分的力气到了落下时就变成了三分。
但也足以让宋乐仪疼一下。
宋乐仪直被这一下敲懵了,一边捂着小脑袋,一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干什么!”
说完便张牙舞爪的屈指去敲他的脑袋。
赵彻身形不动,也没发脾气,只淡淡地看着她:“你敢敲试试?”
语气中尽是浓浓的威胁。
宋乐仪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细白的手指离赵彻的脑袋还有不到一拳的距离。
夜风吹起她的袖口,拂在赵彻的脸上,透过那一点点缝隙,她清晰地瞧见了他眼底的情绪。
三分戏谑,三分怒火。
宋乐仪眨了眨眼,她将手指慢慢松开,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睛。
睫毛扫在指尖上,痒痒的。
她葱白的指尖下落,压在他的脸蛋上戳了戳,又滑落在唇角:“表哥,你真好看。”
恍恍宫灯映照下,她容貌愈发明艳,嘴里说出的话更是撩人。赵彻忽然觉得唇角干燥,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微微滚动。
又被表妹给撩拨了。
他神色有异,声色如常:“那就多看一会儿。”
“离近了看。”
话音刚落,还不等宋乐仪反应,赵彻便压着人的脑袋往前一带,手指穿过青丝,他微微弯下腰身,两人温温软软的唇瓣就这样贴在了一起,鼻尖也撞着。
宋乐仪愣住了,一双漂亮的眸子闪了又闪,眼前人的眉眼很俊,眼睛尤其好看,夜色很静,两人呼吸声交缠,甚至能听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谁都没有动作,直到宋乐仪“啊”了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推赵彻的脸,整个人的脸蛋都红透了。
“你怎么能亲我?”
太过分了,太出格了,太不像话了!
赵彻也没好到哪去,刚才完全是一时冲动,白皙的耳朵从耳尖红到了耳根,他抿了抿嘴巴,也不好解释,只轻咳一声:“意外。”
说完,他又琢磨了一下,漆黑的眼眸里神色幽幽难辨:“刚才那样算不上亲。”
“你还提!”宋乐仪气恼的抬腿便去踢他,“非要唇舌交缠才算亲吗!?”
赵彻一怔,被踢了个结实,他垂着眸看向她的神色有几分古怪,忍不住低声而笑,继而似笑非笑道:“不如表妹教一教我何为唇舌交缠?”
眼底尽是那混不正经的戏弄之意。
宋乐仪又羞又恼,伸出细白的手指着他骂了一句:“无耻!”
赵彻自是不会任凭她离开,上前两步便拽了人的手,十指交握,他叹了口气道:“表妹,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语气是难得的认真,一字一顿的还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宋乐仪本来想挣开人的手的,闻言,她默了片刻,乖巧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赵彻“嗯”了一声,十分满意人的识趣,他捏了捏人的手指,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分:“回寿安宫把伤口处理了。”
夜色已深,头顶一轮近乎于圆的明月,冷淡的月光将人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太液湖旁边尤其冷,料峭的春风吹得衣衫翩跹,身上凉凉的。
十指交握的双手却暖极了。
宋乐仪忽然问道:“表哥,你有没有觉得文太妃和端阳之间有点奇怪?”
赵彻偏头看她一眼:“怎么?”
宋乐仪拧了拧纤细的眉,自顾自道:“端阳不是好脾气的人,可是她却能容忍文太妃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挑衅,实在不合她往日作风,令人费解。”
“你观察倒是敏锐。”赵彻暼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始解释,“人人皆知姑母与文太妃的母后,也就是如今的蜀王后章嫣不睦,这的确不假,但其中还有更深的纠葛。”
“姑母尚未出阁之时,身边的大宫女名芷兰,后来姑母和亲去蜀,芷兰一同前去,改名换姓为章嫣,换了清白的蜀国身份,送去蜀太子府邸为侧妃,与姑母一明一暗,相互扶持。后来蜀太子妃难产而亡,章嫣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太子妃,那时俩人尚且关系和睦,只是后来姑母为了巩固在蜀宫地位,设计了章嫣的儿子性命以换取蜀王垂怜,两人就此决裂,后来姑母归越,章嫣都不愿意一同回来,亦与大越决裂。”
宋乐仪愣了一瞬:“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文太妃句句能戳到端阳在蜀王宫的痛处,而端阳又能三番五次忍下她的挑衅,原来是有上一辈的纠葛在。
……
从未央阁回寿安宫,免不得要路过南面的凉风殿。
宋乐仪远远的瞧着那座废弃的宫殿,忽然步伐有些难以挪动,她拉了拉赵彻的手:“表哥,我们换个方向走。”
若是换个方向,难免要多走两刻钟的路程。
赵彻望了眼那座被人称作鬼风殿的楼阁,又看了眼她细白的手掌上已经凝了血痂的伤口。
他挑了挑眉:“表妹是怕恶鬼?”
宋乐仪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觉得和赵彻说那种事情难以启齿,便胡乱的点了点头:“天黑了,听说那边闹鬼,我们远些走。”
赵彻盯着她闪烁的眸光若有所思,恍然一笑道:“有我在呢,表妹怕甚么?”说着,他便牵着宋乐仪继续往那边走。
却不想宋乐仪反应极大的抻了抻胳膊,死活不肯动弹。
她神色为难,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换个方向走,那里……”她顿了顿,“不行。”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去向成安帝又或是太后告发,只是不知晓那对野鸳鸯是一时兴起去了凉风殿,又或是经常在那里偷情,手里没有证据,若是贸然告发,成安帝怒急之下没准要怪罪于她。
这样拖着拖着,便将这件事情忘了。
等宋乐仪再抬头,果不其然,从赵彻的眼眸里看到了探究的目光。
他一向是心思通透的。
见如此,宋乐仪跺着脚,咬咬牙,一边伸手挡着小脸,一遍踮着脚尖凑到他耳边。
赵彻十分配合的微微弯了腰身,只听耳边传来娇娇软软的声音:“凉风殿里有人……偷情。”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酥酥麻麻的,赵彻宽大袖口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几分。
他有点想压着她的唇落在耳上。
然而这个思绪刚过,他就听见了最后的“偷情”二字,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就没了。
赵彻原本微微垂的眼皮撩起了几分,神色有些古怪:“表妹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宋乐仪有些着急,生怕他不信似的,“就是从小佛堂罚跪完,我们在毓庆宫吵架那天。”
“……”
赵彻的眉毛都要拧成八道弯了,心里正怒气冲冲的想着,是哪对野鸳鸯干下如此好事还让他表妹瞧见,非得剁了他们脑袋不可!
他直了起了身,扶着宋乐仪站好:“你看见了什么?”
宋乐仪被问得脸颊羞红,垂着小脑袋不肯说话,赵彻也不好再问,他揉了揉她的发丝,安慰似的说了一句:“无妨。”
说着,他冷笑一声,牵着人就朝凉风殿而去,声音不辩喜怒:“我们去看看,若是再撞见,正好顺手解决了。”
赵彻也没多想,只当是哪个春心荡漾的宫女与侍卫,却不想又被宋乐仪拽住了袖口。
他脚步一顿,只听人小声又道:“是后宫妃嫔和假太监,不过纱幔挡着,我没看清人脸,或许……“
宋乐仪犹豫了片刻,大胆的说出自己的猜测:”是你皇兄被人戴了绿帽子。”
十之八九如此,先帝后宫里如今就有三位太妃尚在,皆是安分守己的,而且贤太妃与静太妃皆育有公主,为了女儿前程也断然不敢如此做。
至于文太妃,可能性更小了。
她是蜀国和亲公主,若是通奸,必然会挑起两国战争,想来她也没这个胆子。
月光照映下,明艳的小姑娘正扬着一张莹白的小脸看他,眼底的神情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惋惜。
赵彻的眉头跳了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这眼神儿怎么和他被戴了绿帽子似的?
后宫妃嫔……
不是他父皇的女人便是他皇兄的女人,金尊玉贵受皇家俸禄的女人,却和外人通奸,无论是谁的妃嫔,对于赵越一族而言,都是奇耻大辱。
想到这里,赵彻的俊脸也黑了几分,只是如今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握了握宋乐仪的手:“我们绕路,回寿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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