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彻垂下眼眸, 神色幽幽难辨,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推测。
不过他不太想和表妹提剑池阁的事情, 既然已有婚约,一些往事并不想计较, 比如——那柄匕首。
宋乐仪站在铜镜前正欢喜,没有留意到后方赵彻的神情, 等她转过身时, 他已经神情如常。
“表哥, 你从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宋乐仪指了指耳朵, 神色好奇。
赵彻懒洋洋地笑了下, 轻描淡写道:“从本书上看到的。”说完,他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藏匣子的地方,笑问,“表妹可有生辰礼物要送我?”
……
这人怎么还伸手要的!
“自然是有的。”宋乐仪眨了眨眼睫, 不着痕迹的挡去那个木匣子微露出的一角, 笑吟吟道, “我明日再送你。”
赵彻看着她遮挡的动作, 眼底的笑意就淡了几分,又听她后半句话, 他忍不住撩起眼皮, 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然而却不能窥见丝毫情绪。
会是……送给他的么?
赵彻压下将那个木匣子拎出来一看的冲动,亦忍住没问,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我就等明日了。”
宋乐仪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可是真怕赵彻直接压着她把那匣子拎出来,毕竟他一向如此霸道的。
她扬唇软软一笑:“表哥且等就是。”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赵彻也不好留在寿安宫,匆匆用过晚膳,便回了王府。
夤夜,赵彻躺在床上失眠了。他双手搭在脑后,一条腿松松的半支着,另只压在床上,俊俏的眉眼埋在夜色中,冷峻而沉默。
他以为他能做到不在意的。
直到后来,赵彻再也躺不住,索性披了大衣去了书房,想寻点别的事情来克制自己胡思乱想。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一俊俏的少年正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执了一卷书在读。
书房的烛火已经熄了好几盏,只剩了一盏很暗的烛灯,他也没在意,烛火跳动间,人影也随之轻动,看着模样认真极了。
可凑近仔细一看,他漆黑的眼底神色茫然发怔,想来是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赵彻望着将明的天色,反复压下心底的烦躁,反复告诫自己再等等。万一……是送给他的呢?
*
第二天一早,宋乐仪便离宫去了豫王府。
彼时赵彻正在书房,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正好落了最后一笔抬眸。
俏生生的桃粉衣裙小姑娘站在门口,伴着晨起的微光,朦胧的教人看不清晰,一眼注意到的是她怀中抱着的一个略长的木匣子。
赵彻挑眉,只见她走的很急,而后把木匣子往他面前一放,一双乌黑的眼瞳亮亮的:“表哥,你打开看看。”
她娇软的声音里带着欢喜,似是在邀功,再仔细听,还带着几分喘息之意。
匣子里面的东西很重?
他垂下眼眸,视线扫过那个木匣子,等看到那个熟悉的剑池阁徽记之后,眸色微动,这是昨天看到的那个木匣子吧?
赵彻随手挪了个方向,果不其然,连木质的纹路都一样。
宋乐仪不明所以:“怎么了?”
“哦…木匣子很好看。”赵彻面不改色,他压下心底的点点激动,面色如常地将匣子推开,只见里面放了一柄刀。
赵彻眼底深处闪过震惊,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眉,这把刀……
很眼熟。
他神色不变,嘴角扯了一个灿烂笑容,继而将刀拿了出来,随意地颠了两下,是挺重的。
刀柄曲了一个弧度,握在手里很是舒适,刀鞘纹路精巧但不招摇,“铮”的一声抽开再看,刀身流畅,刀刃锋利,一看便是一把宝刀。
眼熟,但不完全一样。
赵彻松了口气,轻皱的眉头逐渐舒展,继而摇头失笑,他这是怎么了,怎会把安国寺一晚荒诞离奇的梦时常挂在心头。
“表哥,我试过了,这把刀特别锋利,吹毛刃断不成问题。”宋乐仪声音软软的,带了几分骄傲,“这把刀的图纸是我亲手画的,就连铸造过程我也参与了。”
赵彻很快的反应过来,所以表妹几次前去剑池阁是为了给他铸刀?想到这里,他眼角眉梢浸着的笑意愈浓,语调真挚道:“表妹辛苦了。”
宋乐仪扬了扬小下巴:“自然是辛苦。”她可是去了好几次那闷热吵杂的铸剑房呢!
赵彻轻笑一声,垂着眸子去看那张莹白小脸,乌黑的眼瞳里光色满满,便忍不住屈指在她鼻尖勾了一下,一滑而下。
“心意我记着了。”
要知道,以往表妹只是遣了侍女随意的从库房里挑个物什送给他,珍贵是珍贵,只不过怕是表妹自己都不知道送了什么东西。
如今这把刀……
赵彻打得目光重新落回刀上,他弯了弯唇角,算一算时间,是从去年五六月分开始铸造的吧?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表妹就开始想着要送他礼物了么。
赵彻忍下心底欢喜,强做镇定的转过身,他将刀重新装好,又慢条斯理的敛了敛袖。
宋乐仪盯着他的背影,微微感慨,半年的时间,他的个子猛地窜高,如今已经高了人多半头,她只能够到他的鼻尖。
她捏了捏指尖,默默地想着,以后赵彻还会更高,穿着一身盔甲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和一座小山似的,推都推不动。而那个时候,她的头顶只能勉强够到他的下巴。
刚刚收回思绪,抬眼的一瞬,宋乐仪就发现赵彻已经转过了身,正在盯着她看。
一双漆黑的眼眸浸着笑,还有三分情,说不出的俊俏风流。
“你看我做什么呀?”宋乐仪忍不住伸出纤细秀白的手指摸了摸脸蛋。
赵彻随意道:“好看。”
他凝着眼前人,觉得表妹似乎又瘦了一点,脸蛋上原本圆润的婴儿肥逐渐褪去,变得愈发明艳秀美。
视线下移,淡扫过胸前,最终落在被一根绸带系着的腰肢上,细细不堪一握,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重量。
赵彻忽然想抱一抱她。
那边宋乐仪正在寻觅身上哪里有不妥,突然伸过来一双手,掐着腰肢就将人抱了起来,虚虚地压在胸膛前。
宋乐仪吓的小声“啊”了下,等反应过来,她撑着双手就去压他的肩膀,也不忘垂下一双漂亮的眸子瞪他:“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
赵彻淡道:“别动,不然摔了。”
说完他小臂稍稍用力,又将人往上提了两下,没用太多劲儿。
是挺轻的。
赵彻如是想着,又压着手掌在细腰上捏了捏,十分软和,他抿了抿唇角,拧了俊眉,似乎和他的腰不太一样。
宋乐仪被他的一通动作羞得耳朵尖都红透了,尤其是被他握着腰肢捏的那两下,她自小怕痒,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抬着小腿踢他,见人挣扎的厉害,赵彻便松手,将人放了下来。
等站稳之后,宋乐仪狠狠地瞪他一眼,怒道:“以后不许掐我腰!”
“为何?”赵彻愣了一瞬,又很快的反应过来,他恍然一笑,嗤道:“多大人了还怕痒?”
……
怕痒和年龄有关系吗!?
宋乐仪气恼,她伸出手指,报复性地掐了掐他腰间肉,使了十足十的劲儿,直疼的赵彻冷嘶一口气,笑着哄人求饶。
宋乐仪这才哼笑着,满意地松了手,嘲了一句:“多大人了还怕疼?”
“……”
俩人在豫王府待了一会儿,就回太宁宫庆贺生辰。
宣和三年二月二十六,这一天,两人度过了两辈子来最融洽的一场生日宴。
*
天气逐渐暖和,宋乐仪迫不及待地换了新裁制的春衣,一身滚雪细纱的石榴红流仙裙,整个人鲜妍明媚,还特意簪了几只精巧贵重的发簪,好生打扮了一番。
因为晚上她要去参加大公主赵灵心的生辰宴。
四月十三,是赵灵心的四岁生辰。
作为成安帝长女,生诞自然是要大贺的,于是便由林惠妃操办,在太液池边上的未央阁举行了家宴。
这天晚上,除了成安帝与太后,一众后妃与三位太妃,连着端阳太公主都一同出席了。
成安帝与太后的位置在正中间,大越以右为尊,因而太后位置设在右首。
两人右侧稍下坐的是端阳,左侧稍下坐的是林惠妃和大公主赵灵心。
右下首的一排位置依次留给了南康长公主的生母贤太妃,蜀国和亲公主文太妃,敬和长公主生母静太妃。
左下首则是以陆丽妃,玉昭仪为首的一种成安帝妃嫔。
……
“皇叔听闻灵心喜欢读书,特意命人寻了这一方老洮砚,灵心可喜欢?”赵彻说着,福寿便举着一个木匣子打开,露出一方砚台。
宋乐仪看到微微惊讶,她本以为表哥喜好奢华,没准会送诸如一匣子宝石或者东珠之类的,却不想是送了一块洮砚。
这倒是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诸多砚台中以洮砚最为稀少珍贵。
“绿如蓝,润如玉,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
这句话说的便是洮砚,比起一匣子珍宝,也弥足珍贵。
林惠妃难得没有端着身份,一边挥手示意宫女接过,一边脸上堆满笑道:“如此珍贵之物,妾身替灵心谢过豫王爷了。”
自从豫王与夷安郡主定下婚约,她便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小叔”愈发喜爱。
如此,即便陛下喜欢夷安,生了那些许立后的心思,两人也再无可能了,总不能夺弟媳不是?
赵彻淡看了眼林惠妃,也没过多的表情,他半蹲下身子,语气郑重的对赵灵心道:“皇叔送你砚台,是希望你日后多读书,敏而好学,做一个心思纯净之人,灵心可明白?”
一直注意的赵彻动静的宋乐仪:“……”
这话说的,她一时竟然不知道是他讽刺了林惠妃,还是讽刺了他自己,毕竟他一贯是不怎么爱读书的。
林惠妃听了,脸色便不太好,嘴角勉强的挂着笑意,而四岁的赵灵心懵懵懂懂,奶声奶气的点头应下:“心儿记住了。”
端阳是与三位太妃同来的。
宋乐仪的视线从端阳脸上划过,果然是大病一场的模样。往日端阳心性高,又好奢华打扮,即便年龄已高,仍然可见绰约风姿,如今眉眼憔悴,乌发白了不少,隐隐有老妪之态。
视线再往旁边看,三位太妃的容貌风姿各异,但都穿着厚重沉色的衣衫,显得老气不少。
早在先帝后宫时,姨母免了日日请安,只在初一十五或者逢年过节,宋乐仪才能见上几面,对她们印象并不深刻。
细说起来,贤、静二位太妃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至于文太妃……
宋乐仪视线一顿,目光落在她那过分年轻与美貌的脸蛋上。
天下人皆说蜀女多姿,这话不假,蜀国王室亦是出了名的美人多,文太妃虞锦瑟更是王室公主中的翘楚。
虞锦瑟是她七岁那年和亲来越的,那时她不过十六岁,如今六年过去,也才二十又二,与林惠妃和陆丽妃是一般年纪。
先帝驾崩后,太后本意将其送回蜀国,蜀国那边自然是同意的,谁成想文太妃竟是不愿。
宋乐仪记得她那时跪俯在太后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如泣如诉,说是既已嫁人那有再回母国的道理,若是非要遣她回国,她不如一头撞柱而死,同先帝一同去了。
当时端阳也在一旁,听了这话只觉得虞锦瑟是在讽刺她在蜀王死后自请归国,脸色黑如锅底,她冷笑:“十六公主如此坚持,皇嫂便允了她为我皇兄殉葬的遗愿吧。”
虞锦瑟一边美目含泪,一边语调戚戚说了很多,一口一个王太后,将端阳太公主气的脸色发青,两人闹得厉害,鲜少动怒的太后那一次气的砸了一个茶杯,俩人才止了声。
也就是那之后,虞锦瑟得以以文太妃的身份继续留在宫中。
……
宋乐仪眨了眨眼眸,微微感慨,这文太妃的确貌美,鹅蛋小脸,雪肤美目,唇似红朱。
即便是老气沉沉的衣衫也遮不住美艳,坐在眉眼沉静的贤太妃与静太妃中间,分外扎眼。
乍一看去以为是成安帝的妃嫔才是。
显然,不仅是宋乐仪注意到了,其他人亦注意到了,林惠妃的目光落在文太妃身上,蓦地一僵。
就连陆丽妃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了。
当年有很多人揣度虞锦瑟非要留在大越的原因,其中一个便是——美诱新帝。
若非当年一场乌龙,虞锦瑟本应入太子东宫为良娣,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先帝后宫。
而先帝本就寡欲,不好美色,面对这么一个本应成为自己儿媳的女人,即便貌若天仙,也难以产生什么欲望。
故而虞锦瑟与先帝可谓有名无实,凭着她蜀国嫡公主的身份,改名换姓一番重入新帝后宫,并非难事。
只是这两年虞锦瑟深居简出,和其他太妃无甚么不同,便也叫人安了心。
如今再见,顿时勾了众人不安。
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不愿回蜀国再嫁,为一个没什么情谊的男人甘愿居深宫守寡,到底为何?
很难不叫人多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宋乐仪:不能碰我耳朵和腰。
赵彻:哦…好的。
当天晚上——
赵彻握着人的腰去亲耳朵。
宋乐仪:???
赵希鹄《洞天清禄集》:“除端、歙二石外,唯洮河绿石,北方最贵重。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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