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禾坐在自己画室, 身前放的, 却是叶安然交给他的那副速写。

  大片的留白, 只用了几根简洁的线条。

  最后一笔, 用粗犷的线条, 一笔勾勒出了侧颜。看似随意,但线条的力度变化,粗细深浅,明暗过渡, 比例位置, 弧度张力

  不论从任何角度看, 都是

  完美的。

  一笔之间, 神韵尽显。

  这是叶安然,当着他的面, 快速挥就的速写。他再也没有办法否认, 叶安然的天分。但为什么之前, 她没有表露出来

  左青禾闭闭眼。

  答案呼之欲出是因为他先入为主的偏见,忽视了叶安然吧。

  睁开眼, 左青禾冷静打量眼前的画作。接下来的画展, 对于叶安然而言, 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了。如果她还有同样水平的、完成度更高的作品, 那确实可以拿去送展。

  想到此, 左青禾立刻起身,走向大画室。

  粱蝶一见他,就迎上来“画展的主办方在问送展作品确认的事情。您要现在给一个回音吗”

  左青禾冷淡地摇头, 环视一周后,皱眉“叶安然呢”

  “她这几天一直没有来。”林静娴答道。

  “我给她打过电话,也没有人接,我们都联络不上她。”汪姿也道。

  粱蝶连忙为叶安然“辩解”“可能是她画了那么多速写,手痛着,就在家养伤吧。”

  “那也能叫伤娇气。”林静娴“啧”了一声道。

  粱蝶就一副“温柔姐姐”的样子,对林静娴笑笑“等我晚一点,去她家看看就知道了。”

  左青禾侧头,看看墙上的时间,转身,对粱蝶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粱蝶僵住了。她其实根本不打算去找人的。但左青禾视线看过来,她也只好跟过去“好、好的。”

  在半路上

  “怎么走这个方向”左青禾微微皱眉,看向车窗外。

  “那边老宅太大了,安然住不惯,就搬出来了。”粱蝶故作轻松的说。

  左青禾听后,眼底复杂。

  不论粱蝶怎么描补,只要联系到叶安然外公去世,稍稍一想,就知道叶安然毕竟只是个外孙。她这应该是在失去外公庇护后,被亲戚撵出来了。

  即使知道,叶安然被撵出大宅,处境肯定不如当初,但在看到她如今居住的小公寓楼时,左青禾还是忍不住皱眉。

  他到过那边老宅,知道叶安然虽然没有双亲抚养,但一直也被外公宠着,说一句“养尊处优”不为过的。

  瞬间,左青禾身上的锐利尖刻,都失去了支撑。走在破旧的楼道中,他甚至对自己当时随口就说了个“一千幅”的数字,隐隐感到不悦。

  他不喜欢看到叶安然,躲在这个逼仄的地方养伤的样子。

  两人到了门口,粱蝶敲门,却没有人开门。

  粱蝶心底微喜,转身“她不在家。可能是去”

  却只见左青禾,径自蹲下身去。他是觉得自己脚踩到了什么,掀开门口的垫子,果然找到了一把钥匙。

  左青禾拾起来,嗤笑摇头“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还这么天真轻信”

  粱蝶却听出他话中的温和,掌心掐得死紧。

  左青禾亲自打开门。

  叶安然的公寓,房间乱糟糟的。

  “她怎么一点不会照顾自己自己住的地方,也能弄得这么脏唉。”粱蝶轻声叹息。

  左青禾却没有说话。

  房间,其实很干净。只是堆的东西太杂了,才显得很乱。

  左青禾走进去。正对门的隔板上,摆着很多看起来是无用废品的小东西。他拿起一个觉得有些眼熟的,然后认出来

  有一段时间,他对木纹很感兴趣。叶安然就从她外公那里,要来了一串千年沉香木的手串,送给他。他碍于情面,戴了一次,不巧就弄断了。他也没有怎么在意,只隐约记得,当时是有一颗串珠,没有找到。

  看来,是她后来找到了,捡了起来。

  左青禾沿着这一屋子布置,慢慢看过去。所有的细节点滴,逐渐被唤起。

  这些,都是被他随手丢弃的东西,却被她如此郑重地珍藏。

  叶安然对他,始终抬不起头来的、卑微的仰望如此清晰直接的,摆在他面前。

  再也无法否认。

  左青禾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最后,他走到了她的画架前。一页一页地,翻开她的画。

  粱蝶也微微紧张地看过去。经过那天,叶安然在画室流畅的“复制”她的画作后,粱蝶是真的不知道,叶安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她有点害怕,叶安然真的藏着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但一叠叠画,描画的都是她家里那些破烂的小物件。不过是一些练手的东西。粱蝶也轻笑一声,暗道她还是太看得起叶安然了

  “安然就只画点小东西来练手,让她画点更复杂的,多练习一下技巧,她也不肯。真是小孩子脾气,爱耍滑头。”

  粱蝶明面打趣,实则奚落的话,却让左青禾听得默默。

  这些画,都是关于他的细节。

  最底下一张,是他的手带着沉香手链的结构素描。

  左青禾看得微微一动,伸手取下这一张。

  粱蝶看他动作放轻,颇为小心的样子,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您要把这张素描送展”

  左青禾轻嗤一声“这种随手画的东西,怎么行”

  粱蝶松一口气。

  “拉米娅画展还有三个月。你联系上她后,让她第一时间来和我确认,她送展画作的主题。”

  粱蝶怔住。

  今年下半年,左青禾的活动安排十分密集。而拉米娅画展,则是最有分量的一个。那是只属于顶级艺术家的交流殿堂,被艺术界戏成为“大师们的集体狂欢节”。而左青禾竟然要在这种场合,推出叶安然

  粱蝶眼前都黑了一瞬。

  一切,脱离了她的掌控,正向着未知的方向滑去。

  她站在房间中央,打量四周。明明到处都是叶安然懦弱无能、卑不足道的痕迹。左青禾到底是从这里看到了什么叶安然是怎么翻身的

  粱蝶想不通。怨毒的情绪迅速发酵扩散,让她只想将这一屋子杂碎,统统砸了

  但闭闭眼,她到底按捺住。

  她不会联络叶安然的。

  等叶安然自己想通了回来,即使还赶得上参加拉米娅画展。她也要想办法,把叶安然从画展上除名。

  反正,叶安然信任她。

  左青禾看重她哪一点,那她,毁了就是

  睁开眼,粱蝶沉下气,紧跟在左青禾身后。看着自己憧憬了多年,却始终难以企及,难以得他一个看顾的背影,粱蝶心中,恨意滔天

  叶安然,凭什么能

  她手里还有她那么多把柄,但凡她还在一天,叶安然这个废物,就休想从她手下出头

  画室的人想要联络她的时候,叶安然人却在艺术博物馆。

  这段时间,她几乎是驻扎在了这里。每天,从各种角度,光线,去看这些传世名画。

  ai000号也为她解析出这些名画的作画步骤。她也就一遍遍的,在精神世界中反复复制、描摹。一步不漏地重复原作者的作画过程。一遍遍去体会,在每一个落笔,角度、顺序、结构选取后面,画家的思考和意图。

  而在叶安然正看得入神之际,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

  “啊,真的是你”

  叶安然回头看,是穆永年。

  “你也来看展”穆永年惊喜不已。

  “是啊。”叶安然也笑。

  “啊,对了,那天,你留下的画,被那个无礼的男人抢走了。抱歉我没能为你拿回来。”穆永年道。

  叶安然只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然后又回头,去看那幅名画。

  穆永年也看过去“刺痛1号。柯林斯早期的作品。他在这个时期,试图把自己的触觉画出来。于是,人类就看到了痛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开始为叶安然,解析这幅画,从技巧到结构到画作思想

  “这里,色彩被尖锐剖开,形状被线条割裂。画家用灵魂去感受融合,每一次勾勒,都是在传递来自灵魂的咏叹”

  穆永年说到这里,视线停在画面的某一点上。

  而叶安然精确地指在他看着的位置,为他补全他没有说完的下半部分

  “具象扭曲,锐利归集,黑暗的十字,在这里,成了画家最后的呐喊。”

  她手指,虚虚划过那一片区域。

  在叶安然透彻凝静的眼神中,穆永年微怔一下。很少有人,能和他看到一样的东西。

  叶安然所说,正是他心中所理解的,这幅画作的深刻性和点睛之处。

  但叶安然却不以为意。她继续沿着画展走,随口说着这些天来,她描摹这些画作后的体会。

  两人一路随意谈论、点评,话题渐渐从画作内容,到了画家生平,画作流传的渊源趣闻他们根据各自的品位,对着这些殿堂级的作品,或调笑,或不屑,或尽情称扬。

  穆永年从未遇到这样的人。

  她学识渊博,各家画作,信手拈来;

  她品头论足的说法,清新奇趣,耐人寻味。

  而她在绘画上的理念见解,也都和他暗中契合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她一样玲珑剔透的人

  明明画技已经极其精湛、理解已经远超常人,却又毫无自觉地,甚至还在因为怀疑自己的天赋而感到苦恼

  她怎么可能没有天赋

  只是他稍稍的一点拨,她已经快速领悟,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她,就如同一支即将盛放的花蕾。

  而他,就是那个在最恰好的时间,遇到她的人。在他的培育中、在他的掌心里,她即将绽放无比的华彩

  叶安然说了一段,没有听到回应。回头,却正对上穆永年深沉的凝视。

  “我受邀参加下半年的拉米娅画展。能邀请你,和我一起创作,联合展出吗”穆永年压抑着此刻心底的躁动,尽量温和地问。

  叶安然有些意外“和我”

  穆永年很想告诉她,你是个尚未出世的天才,你将会在绘画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你不知道,此刻的你,对此完全不自知的样子,有多动人。

  穆永年压制住自己的迫不及待,沉稳地解释“你也不要太小看自己了。我们互相探讨、相互启迪,就是对彼此最好的互补和成全。”

  叶安然不知道他对她的评价,会这么高。不过“如果你不怕我拖累你,那我自然是没有意见。”她笑道。

  穆永年终于心满意足地微笑“怎么会我求之不得。”

  时间一晃而过。

  参加拉米娅画展的左青禾,身着礼服,气宇不凡。但神色很是阴郁。

  叶安然消失了三个月。他一直在找她,但她始终音讯全无。

  她公寓的房租也已经到期,是他在付。

  左青禾不明白。她房间里的琐碎摆设,明明是被她那么卑微的珍惜和希冀着,一转眼,却又都被她抛下,任由房东清扫丢弃。

  她怎么可以在他注意到她之后,就一走了之

  粱蝶也将左青禾这段时间以来的阴郁,看在眼里。叶安然的消失,实在是踩得恰到好处,让左青禾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但叶安然这个蠢货,什么时候,有这些手段了

  粱蝶低头,轻轻吁气,压下愤懑。

  不论如何,如今参加拉米娅画展的时机已过。叶安然应该不是那种有心机算计的女人。她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是死在外面了呢

  她才是一直陪伴在左青禾身边的那一个。时间还长,她可以慢慢磨。

  进入画廊,这场顶级名流齐聚的艺术盛宴上,人群熙攘。

  粱蝶跟随在左青禾身边,和他一起应酬过去。

  到了一片展区,人群异常热情。大家都围绕着穆永年的一幅送展作品,讨论着他风格的改变。

  左青禾也看过去。他一直并不认同,穆永年那种毫无锐气、软绵无力的风格。但这一次,他的作品复杂了许多。特别是引起所有人围观的那一幅和声,通过时间、空间的重影激荡,整体的呈现非常有力。

  所有人都在议论这种新风格。

  左青禾却有些疑惑。从穆永年更改的画风里,他莫名的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沉思中,他眼角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个人影叶安然

  左青禾立刻快步走过去,从她身侧,一把抓住她手腕。

  他心底原本对她抱有的施舍、怜悯、触动的种种情绪,在这一瞬,都化为了戾气“叶安然,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了”

  他冷冷斥问。

  “放手”穆永年一步上前,像个白衣骑士一样,将叶安然护在身后,然后才看向来人,“左青禾”

  “你过来。”左青禾并不理会其他人,只看向叶安然。

  “你做什么”穆永年更深地将身后的人护住。

  “她是跟着我的人。”左青禾神色桀骜地对叶安然道,“过来。跟我回去。”

  “回去”叶安然莞尔低笑,“回哪里去”

  左青禾愣住。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一面。

  在他面前,叶安然从来都只是低着头,畏畏缩缩,又期期艾艾的样子。

  而现在,她身着一件古典优雅的白色蕾丝晚礼服,身姿绰约,妆容精致,笑意清浅。

  流风回雪,丽质无双。

  “安然,你怎么能这样找到了其他可以带你进画展的人,就完全忘本了连告诉都不告诉我们一声”粱蝶声音略高地问。

  “你又是谁”穆永年不胜其烦地看了粱蝶一眼,不等她回答又道,“安然想去哪里,是她的自由。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管她”

  粱蝶话被堵住,没法儿再接了。

  “叶安然,过来。”僵持中,左青禾再一次道。

  但就在此时,画廊经理却也穿过人群走过来,礼貌而不失热情地道“穆先生、叶女士,刚刚一位贵宾,用六千万的价格,拍下了二位合作的画作,和声。”

  左青禾顿了顿,有些费解地看向那幅画,问叶安然“这是你的画”

  此时,ai000号也在提醒叶安然嘿,你喜欢的那个傻凯子来了

  叶安然就看过去,随即露出一个柔情的微笑。

  所有人被她深情的凝眸,迷惑了一瞬。

  随即都转过头,去看能得到佳人如此垂青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找了你好久。”

  越过重重人群,封云来到她身前,几乎是叹息地说。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