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齐荀问的很平和, 但眼里的那道利光盯在北三脸上,却容不得他再嬉皮笑脸。
北三转了转手里的茶杯, 轻狂的姿态稍微收敛了一点,却是无奈的笑了笑, “倒是个差事,可东西是我从北家庄筹备而来的, 也不知道它算不算正儿八经的军资。”
北三并不意外齐荀突然问起这个, 借用官道输送物资也不只这一回, 从这条路往下走, 岂只他北家庄一家, 清一色的马车,排了队的往吴国拉物资,为的就是不久之后的那一场战争。
“我等身为百姓,总得为自己的国家出一份力, 对不对?”北三笑的轻松, 想将这话题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但齐荀并非好糊弄之人, 自己打下来的江上,如今出了问题, 他怎可能不问个清楚。
齐国近几年虽然征战次数多, 但国库一直很充盈,从未在百姓身上搜刮过一丝一毫,齐荀从一开始就制定了规矩,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也曾不止一次的对底下臣子交代过,不许搜刮民脂民膏,倘若北三公子说的没错,那他之前说的那些,怕都被人当成了耳边风。
年前将吴国收入齐国之后,齐荀立马就回了齐国,身后事务全权交由了二皇子处理,从二皇子汇报上来的奏折来看,处理的方法和决策他都很满意。
然而具体成效,他并没有亲眼目睹。
“官府并没下达任何公文要百姓来筹备军资,北三公子送上,谁人接收?”
接收之人,本事定然不小,能无视朝廷的明文规定,公然索取民脂民膏,他倒是很好奇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秦公子若是想知道,沿途走下去,定会明白,咱们难得有缘再碰上,今日就不说这事,好好的喝一杯如何?”
北三说完,也没给齐荀再审问下去的机会,转身一嗓子吆喝来了小二,擅自作主点了一堆的菜式。
“今儿这顿我请。”北三从小二手里接过碗筷,递给了齐荀一副,自个儿面前摆了一副,安娴的那副北三并没有立马给她,而是单手提起茶壶,动作极其娴熟地将碗筷烫洗了一遍。
安娴的眼睛还放在客栈楼道上的一只猫儿身上,北三烫洗好的碗筷递过来时,安娴想也没想就接了过来,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北公子。”
然而碗搁在面前,还没有捂热,就被齐荀拿了过去,“换一个。”
安娴完全不清楚状况,转过头却见齐荀提起茶壶,自个儿开始烫洗碗筷,安娴神经一绷,不但没觉得受宠若惊,当下毛骨悚然,这祖宗是在嫌弃她没伺候好?
若是今儿要他动手洗了碗,回去保不准又是一通数落,安娴心头一慌,忙着站起身,就要去夺齐荀手里的茶壶,娇滴滴地嗓声,很是软糯,“夫君,我来吧。”
“坐好。”齐荀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脸色愈发难看,旁人给她洗的碗筷她就能接收,他洗的,她就不敢要了?
“俩位慢用,在下先去前面打探一下情况,看看何时才能通路。”北三的目光在安娴惊吓的小脸上略过,眼眸突然暗淡了一瞬,但也就一瞬,那抹暗淡又了无痕迹,依旧是一张笑脸,潇洒地站起身,终究没有厚脸皮留下。
晴了几日的天色,在北三走出客栈之后,突然就变了天,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遮挡了光线,半边天都暗沉了下来。
春季雨水本就多,倒也不觉得稀奇。
离了那客栈,北三的脸色不再是面对齐荀与安娴时的明媚,神色肃然,已经看不出半点吊儿郎当的痕迹,逆着人群,北三越往前走堆积的人越多,都在等候通路,这一带除了身后的客栈之外,再无其他可以投宿的地儿,往回走天黑之前倒也能找到栖身之地,可谁又愿意走回头路,只能巴望大伙儿一起使把力,将那碍事的石头推开。
原本就是一块滚落在道路上的山石,多费些人力,怎么着今日也能过得去,谁知,也不知谁提起来的,用炸,药炸。
北三过去的时候,炸,药包已经埋在了石头底下,连导火线都点上了,一声轰隆的声响之后,方圆几里都能听到响声。
安娴正吃饭吃的上劲,硬生生地被轰炸声吓出了嗝儿。
等到俩人赶出客栈,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比刚才那声的动静更大。
安娴瞬间感觉身边多了好几个人,围在了自己和齐荀身前,安娴一路都很好奇到底是一群什么人跟在了齐荀身边,如今瞧向四周,才知道暗卫并非人人都是身着黑衣,前一刻这些人还混在人群里呢,安娴也没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穿着打扮均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
可此时再站出来护在她与齐荀身前,个个腰杆子挺得直直的,那气势一瞧就知道是练家子,与齐荀身上的那股冲杀劲儿倒有几分像。
“去看看。”齐荀一声吩咐,便有一人冲出了人群。
安娴弄不清楚状况,只能躲在齐荀身后捂住嘴不断的打嗝,那感觉也不太好受,心口都快被炸裂了般。
客栈里适才还在吃饭的人,因那两声动静,大多数都涌了出来,纷纷往前面打探,问到底出了何事,齐荀这一块的异常,倒也没有人察觉,眼见围过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齐荀护着安娴正准备避开人群,往身后客栈里躲,便见北三疾步朝这边而来。
原本就是因为山体有了松动的缘故,那快山石才掉了下来,如今那一包炸,药一炸,不但路没有通,还将大半个山体都炸了下来,塌方非常严重,怕是没有三五日是过不去了。
“这帮蠢驴!”北三忍不住骂了一声,气得跺脚,路走不成了,眼瞧着天就要下雨,北三给齐荀和安娴二人解释了前方的路况之后,便出去开始忙着招呼队伍,保护物资。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北三才走到客栈内寻人,进来时身上的锦布缎子已经被雨点子打湿,看到二人还在,北三面色一喜,这会子也顾不得礼节,一屁股坐在齐荀和安娴的对面,热情地说道,“两位若是不嫌弃,回头再走两个时辰,先到我北家庄的寨子里避两天如何?”
安娴余光瞟了一眼齐荀,想祖宗恐怕不会轻易答应,但这回她学乖了,没有吱声,胸口不断涌上来的嗝儿,也替她掩饰了心头的兴奋。
这鬼地方要她呆上几日,能闷死,客栈底下都能破烂成这样,那楼上的屋子怕是没法住人。
能退回去有地方歇脚自然是最好的,在这儿坐了好一阵了,也一直想对齐荀说这里她住不惯,不如退回去找家好点的客栈住,可想想齐荀之前的坚硬性子,也没敢说出来,自个儿要是说了,怕是只会换来他一声轻嗤,娇气。
如今被北公子提出,正和了安娴的意,一时省了心,便越发觉得北三顺眼,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北三公子是个好人。
“如此,就叨扰了。”
安娴内心刚对齐荀好一顿悱恻,却不想齐荀这回回答的意外爽快,似乎坐在这里,就是等着北三过来邀请他。
既然走不了,他也没必要呆在这里,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身边有个娇生惯养的人在,怕是半点苦头都吃不得,北三不来,他也没打算继续呆在这里,如今北三既然来了,他也正好去看看那白家庄到底做的是什么样的买卖。
仗打久了,成日的厮杀,心思多半花在了战场上,忽略了自己还是个主宰天下的人,如今这一趟,既然被自己遇上了,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安娴打了好一阵的嗝儿,瞬间停止了,脸上隐隐藏着一抿笑,隔着纱帽,齐荀也瞧不真切。
因此时下雨,马车都就近靠在了客栈屋檐之下,车夫取了油纸伞立在客栈门口,一直候着屋里的两人。
雨水在屋檐下滴成了一条线,安娴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北三,想着这伞等会儿自己上了马车,再让车夫拿给他用用,谁知一回头与北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北三一排洁白的牙笑开,如一道暖阳从安娴脸上照拂而过,“待会儿我在前面引路,二位跟着就成。”
话音一路,一头扎进了雨里,步伐稳健,不慌不急,似乎天下落的那雨压根儿对他就没影响。
安娴也没再瞧了,提步跟在齐荀身后上了马车。
客栈前的那条路一堵,甭管你想不想走回头路,如今都得往回走,一路上不只是齐荀北三的马车,其他商队,散客紧跟其后,一串长长的队伍,难得的热闹一回。
安娴坐在马车内,听着外边滔滔不绝的热闹,雨雾中的欢笑声,似乎特别能暖心窝,来到这里之后,身边的人或事,都是在逼迫她循规蹈矩,偷来的丁点儿放纵自在也是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热闹不起来,如今听着马车外的一声声欢笑,安娴才感觉到这个世界也是有灵魂的。
也不知是谁先一嗓子唱了起来,跟着带动了一群人,唱的都是齐国民间山歌,安娴从未听过这种连吼带唱的歌,但不得不说很能调动人的情绪,听进人耳朵,能激起一身的热血沸腾。
“殿下,这是什么曲调?蛮厉害的。”安娴侧目看向齐荀,一双眼笑的烂漫天真,没有半点心机城府,是当真在夸。
这种腔调的东西,还算不上曲,也就是百姓闲来无事,随意编排的,参合着民谣唱出来的山歌,齐荀没觉得有什么厉害。
可安娴听的仔细,听到曲子里夸起了齐国太子时,安娴眼睛突然亮开,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齐荀,“殿下你听听,在唱你呢。”
“姑姑说殿下以后若是当了皇帝,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安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今再想起这话来,就觉得是那么个理了,多半觉得身边这人除了脾气差点,实际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反而他的臭脾气,有镇住人心的威慑力,当皇帝不就是要霸气些嘛。
外面的声音,齐荀也听到了,然而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从小到大身边就有一群人围在自己身边,挑了最华丽的词儿使劲的夸,听的多了,已没什么大的感触。
皇帝能不能当好,那也是天下统一之后的事儿了,如今还没到时候。
“怎么?如今你又懂曲了?”齐荀回头斜凝着安娴,那日他将她摁在床上,让她唱,她说她不会,眼泪都急出来了,这会倒是又感兴趣了。
“耳目有染,听过的挺多,但能唱全的就几首童谣,殿下要是想听,臣妾给你唱一段?”安娴来了兴致,压根就将之前的事儿忘了个干净,致兴之事,不就是讲求的气氛吗。
如今这气氛,就让她忘了形。
安娴之后再回忆起来,每每都觉得害臊,鬼知道她哪里来的一股冲劲儿,将小星星,种太阳这种幼稚儿歌唱出来的。
只记得齐荀一脸呆滞的目光,那也是安娴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到齐荀呆楞的模样。
安娴多半也是被齐荀嫌弃的表情给拉回了理智,“这就是你在陈国皇帝寿宴上唱的曲儿?怎与孤听闻的江南小调有如此大的出入。”
安娴没再说一句话,脸蛋臊红,手指头捏的发白。
她怎么就在齐荀跟前唱起了歌?还是儿歌......一路上安娴没敢再抬眼看齐荀,路上的人群到了叉路口,歌声也越来越弱,到了最后,也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雨点子落在车顶上的嘀嗒声。
齐荀也瞧出了安娴的尴尬,没再继续臊她,却在转过身安娴瞧不见的地方,手背碰着鼻尖,唇角弯起了一抹笑,久久都未散去。
在马车快要抵达北三的庄子时,齐荀还是很认真地同安娴说了一句,“以后,你还是别唱曲了,孤并非好这一口。”
安娴噎住,半天都没缓过来,她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往后打死也不会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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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北三所说,行驶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庄园,北家庄近些年来,名声大噪,生意越做越大,像这种供人临时安置的庄子,沿途都有,北三公子的车队一到,庄子里的人一眼就认出了的北家庄的字牌,底下的人一阵忙乎,紧着将马车拉到了雨棚底下。
庄子里的管家姓王,已经上了岁数,但这会子跑起来,脚步跟年轻小伙子差不多。
“少东家来了?这泼天大雨,怎就被您给赶上了,背了时了。”王管家站在马车口上,里头的北三一下来,王管家就冲着身后的人吩咐道,“赶紧去备一套干爽的衣裳,少东家这一身都被淋透了。”
北三跳下马车拍了拍王管家的肩头,并没在意,行为举止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主人,亲热地搂着王管家都肩,笑问道,“最近腰痛的毛病犯了没?这一变天,怕是有你苦头吃了。”
“多谢少东家还念着,奴才这都是老毛病,不碍事。”
王管家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后面的马车瞧去,正要问北三马车内的是何人,就听北三指着马车上的秦字牌说道,“里面是我朋友,秦公子与他夫人,路上恰巧遇到,正逢大雨,便邀了一起过来避避,你让人收拾两间干净的房间出来,别怠慢了。”
王总管连连道是,转身就去让人安排。
车子进庄子时,安娴早就好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掀开车帘瞧见的地方有限,刚一下马车,安娴就开始四处打量,一套标准的二进二出四合院,看似很普通,却很特别,特别之处在于每个廊下都坐满了人,安娴只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想到这庄子里竟然住了这么多人。
“里面请。”北三在二人跟前领路,从前屋进去,安娴一路看到的人都是笑脸盈盈,并非宫廷里瞧见的那般低头垂目,目不斜视。
而一路进去,都能听到里头的丫鬟婆子,笑着唤北三,“少东家来了。”
安娴突然就有些喜欢这地儿了,这里的气氛无拘无束,倒像是她理想中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融入。
“公子、夫人,请用茶。”俩人刚入座,便有一小男孩过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呈了两盏白瓷茶盏,声音稚气,那模样一看,也不过就十来岁。
安娴原本觉得可怜,这么小就出来做活儿,谁知对方一抬头,笑容溢了满脸,笑起来的爽朗劲儿,与北三倒有几分相似,小男孩直接向北三看去,眼里藏不住的兴奋,“北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小男孩放好了茶盏,就冲到了北三跟前,站的端端正正,小脸上因激动染了红。
“最近有什么长进没有?骑马射箭,诗经,学的如何了?”北三伸手就在小男孩的脸上捏了一把,劲道还不小,捏了个红印出来。
北三一说完,那男孩倒也不怯,“有长进,就等着北哥哥来抽查呢。”
“行!等着!过不了关,不仅打脸,还得打屁股。”想的出来北三那样性子教出来的人,自然也是个不受管制的,小男孩转眼就跑了出去,北三的笑容跟在那身后好一阵才收回了目光。
“这些都是北公子的家人?”齐荀从一进门就看出来了,似乎这庄子里的人并没有什么规矩可言,这与他从小身在帝王家,循规蹈矩的严谨生活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秦公子见笑了,这些并非我北三的家人,不过也胜似家人,我北三闲散惯了,也没有让他们学那套规矩,庄子里的人都很随性,只要不是偷鸡摸狗,烧杀抢掠,其他的事都很随意。”
尊卑有别,齐荀虽觉得荒唐,但此时也没有立场去插手别人家的事,一个庄子,就算是下人,也不可能养这么多,适才那廊下坐着的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并非像是干活的,齐荀本想继续问下去,外面王管家已经将厢房安排妥当,进屋来邀请二位上楼,便没有给齐荀再问下去的机会。
“二位休整好了,可以到处逛逛,这庄子没有什么地方不能去,无需顾忌。”
北三交代完,让王管家将二人送至后院的二楼厢房,整个四合院里,也就只有这一处盖了两层楼,后院要比前面安静很多,打开厢房内的窗户,还能看到后面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
王管家送二人上来时,按照北三的吩咐,备了两间厢房,此时见二人进了一屋,也就将隔壁房间的钥匙交给了齐荀,“厢房一共备了两间,公子夫人先挑着,看哪头合意就住哪。”
齐荀道了一句多谢,接过钥匙就放在了跟前的桌上,北三这点小心思他岂能看不明白,两间房,他用不着。
藏在心里的小气性冒出来,就去寻那惹出桃花的主人,安娴这会子已经趴在窗户边上瞧了好一阵,齐荀好奇那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伸出了脑袋,声音极为平和的问道,“看什么?”
就算再平和,还是吓到了安娴,不知身后有人,突地听到声音,安娴吓的往后一缩,整个人就被困在了齐荀的怀里。
与齐荀呆的日子长了,似乎就没有当初那么生分,最近几日似乎每日都有肢体上的接触,而那股酝酿在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游走在心底,虽还未拿到明面上来,但每次只要靠近他,她都会紧张。
不似是之前的怯怕,而是心头没来由的凌乱。
“想不到北公子的庄子还挺大,种了一大片水稻。”安娴将身子使劲地往后仰,背心都抵到了百格木窗。
她并非普通的富家子女,年少时父母就经常带着他们去乡下认识农作物,虽没有亲自下田种过,但是什么东西,她还是知道。
然而安娴心里刚得意完,便听齐荀悠悠地吐出一句,瞬间将她打回了原形,齐荀瞟了一眼她,淡淡地说道,“那是小麦。”
安娴:“......”
“看,看起来,挺像的......”安娴终于悟出来一个道理,自己没那本事,以后还是少讲话,讲出来打脸,打的生痛。
“下去走走?”雨雾从窗户飘进来,沾湿了安娴脑后的发丝,外头并没有什么好看的,齐荀的手臂从她颈项处穿过,将敞开的半扇窗户拉了下来,安娴整张脸被他的长袖包裹其中,瞧不清东西,只能闻到那股暗淡的清香。
待齐荀关了窗户,直起身之后,瞧见的便是满脸通红的安娴。
齐荀疑惑的瞧了她一眼,“你怎么脸红了?”
问出来之后,齐荀似乎又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将安娴正面对着他的目光,极为认真地说道,“你是不是喜欢孤抱你?”
安娴傻愣愣地望着他,还未消化完,又听他说道,“你我虽是夫妻,但如今在外,此处人多眼杂,行为举止必定要有约束。”
安娴愣成了冰雕,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顺过气来,瞧齐荀那神色和语气,到底将她想成了什么样的女人?
她想要他抱?!
“我,我觉得殿下,可可能......”误会了些什么。
可安娴每回一紧张,嘴里的话便会结巴,还未等她结巴完,齐荀已经转身往屋外走去。
春季里的雨水缠绵,从二楼厢房处一路到楼下的长廊,屋檐之下均是一排长长的雨线。
齐荀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口,安娴才无奈地跟上脚步,一楼的长廊很长,将四合院绕了一圈,整个客栈的木料,均是原色木头,未涂半点漆色,看的出来客栈是新建不久,还保存着崭新的木头原色。
齐荀与安娴一前一后的穿梭在长廊,下雨天也走不到哪里去,前院人声嘈杂,只余了这后院一处安静,俩人正要穿过前方的月洞门时,适才在北三身边的那个小男孩突然窜了出来。
再看到安娴时,男孩眼里就生了光亮,走过来直接越过了齐荀,脚步停在了安娴两步之远说道,“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适才在那屋子里男孩还客气地称她一声夫人,眼睛更是没往安娴身上看,这会子不只是称呼变了,态度也变了。
察觉到安娴的差异,那男孩脸色微红,害臊地摸了摸头,“北三哥哥说,男孩子不能盯着姑娘看,刚才在屋里我怕被北三哥哥骂。”
安娴笑的一脸陶醉,准备夸夸这孩子有眼光,却见齐荀回头走了几步将安娴拉着了身后,冷冰冰地对那男孩说道,“北三说的对。”
男孩被齐荀挡了视线,甚是无趣,加上齐荀板起来的脸色,正常人见了都怕,更何况小孩。
男孩偷偷瞟了一眼安娴,怯怕的眼神,惹的安娴心底一阵软塌,从齐荀身后走出来,安娴也没顾他的脸色好不好看,微笑地问道,“你告诉姐姐,你是哪家孩子?”
“北家的。”男孩回答的很快。
“那你的父母也在这里吗?”
“我没有父母,年前就死了,北三哥哥是在西北的路上将我捡出来的,说以后北家就是我家。”男孩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悲伤,纯属在叙述一件平常之事。
“那外头那些人,是不是和你一样,都是你北三哥哥捡回来的?”安娴问的很自然,瞧不出她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而齐荀如寒冰的脸色,到这时才微微波动了一瞬,侧目看向安娴,她倒是太蠢了。
知道从小孩身上下手,这些事情直接去问北三,失了礼貌不说,北三回答的并非就是实情,如此从他人口中得知,是最为妥当的。
“对,都是在北三哥哥去西北的路上捡回来的。”小男孩没有任何防备,说起北三来,看得出来一脸的崇拜。
“你们都很喜欢北三?”安娴又问道。
“喜欢!王伯伯说北三哥哥是咱们的救世主,咱们一辈子都得感谢他。”男孩说起了劲,拉着安娴的手,穿过月洞门,就到了前院。
“这些婶婶,弟弟妹妹都是北三哥哥在年前救回来的,平日不能下田就在家里织布,虽然我没有爹娘,但是一点都不寂寞,再说没有爹娘的也不只我一个,北三哥哥说,到了这里,咱们就是一家人。”
小男孩领着安娴一到,长廊上的人均是微笑的朝安娴这边点了头,安娴总算是明白了,这庄子怕是北三专门来收纳难民的。
安娴没再往前走,也没再问男孩其他问题,回头看了一眼齐荀,齐荀人正站在月洞门前,并没在跟上来。
姑姑说的好皇帝,其实安娴也并不知道是个什么定义,什么才叫好,什么才叫不好,安娴觉得,不管是哪个朝代,难民四处都有,身为皇帝,太子,又哪能顾及到每个人身上。
就算是自己所在的世界,也有生活不尽如人意者,也有街边乞讨的,安娴作为局外人,或许认为这是每个时代都会有的正常现象。
可对于齐荀来说,他骄傲了二十年,用一双手打拼出来的天下,最初的本心,定是希望自己的子民人人都能过的好。
难民越多,越是在否定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天下统一的背后,不外乎就是百姓的日子能过的好,如今看到如此多的难民,安娴知道这会子齐荀的心里必然是难受的。
俩人从前院回来,齐荀的脸色愈发地深沉,朝廷每年都会发放灾粮,每个区县也是年年都会上报当地的情况,每次都是他亲眼过目,按照呈上来的折子,该协助耕种的都有派人前去协助,该发的赈灾粮食也从未短斤缺两,而吴国在归降之后,齐荀也交代了二皇子,好好安顿吴国百姓,不可存在欺压现象。
如今这倒好,一庄子的难民被一个商家养在了庄子里。
好说也有上百人。
晚宴时,北三招待了一桌子好菜,备了几壶陈酒,屋子里除了三人,就只剩下了王管家在跟前伺候。
白日里自从逛完了前院,齐荀和安娴就再也没去其他地方,俩人回到客栈,安娴小憩了一会,齐荀便站在当初安娴站的那扇窗户边,瞧着屋外的濛濛雨雾。
一直就等着今儿晚上的晚宴。
自己什么身份,北三大概也能猜出个一二,又何需再绕圈子,带他来这里有何目的,他直接开口便是。
几杯酒下肚,北三只字不提庄子的事情,开始说起了趣事,说今日在跟前来的那男孩,当初到庄子里来的时候,一把刀拿在手里,刀没甩出去,自个儿倒甩出去了。
北三自个儿说完,自个儿乐呵,过了半晌,见齐荀安娴均没有说话,才招呼了一声喝酒,不再提这些琐碎之事。
“庄子里的都是吴国人吧。”见北三终于正经了下来,齐荀才开始问他,酒盏里的酒没有碰半滴,只喝了旁边茶盏里的清茶。
谈正事时,他一向都很认真,更不会饮酒而误大事。
齐国人生的高大,而吴国人娇小,就算是换上了齐国这边的衣裳,他也能认得出来,那些应该都是吴国战败之后四处逃窜的吴国百姓。
宁愿逃去西北,也不归顺他齐国,又是为何?
“年前齐国太子已将吴国拿下,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吴国人,不都是齐国人了吗?”北三转动了手里的酒杯,深深地看着齐荀,眼睛里有几分薰红,嘴角依旧再笑,但是却带了几许若有若无的讽刺。
齐荀神色并无变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然而未等北三开口,身旁替他斟酒的王管家就接了话茬。
“想必公子不知,若不是少东家一直护着咱们,齐国年前的那场仗过后,就没有我等容身之地了,吴国一战败,我等就成了战败国的国民,在齐国人的眼里,咱就是耻辱,哪里有资格当什么齐国人,连原来的日子都过不上了。”
“齐国将士进城之后,就是我等家破人亡的时候,稍微好看点的姑娘,都被强行带走,年轻力壮的男人也被掠去为奴,像我这种上了年纪,没什么本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王管家说的那些,怕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过,具体怎么样的惨绝人寰,经历过战场杀戮的齐荀,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是以,在拿下吴国之后,就已经给下面交代,不能烧杀抢掠,必定要善待百姓,如今看来,想必是没人听他的了。
齐荀的脸色如冬季里的寒霜,冷的让人害怕,安娴听了王管家的话,也在害怕,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等事,齐国是强国,上头从皇帝到太子,都是根正的人,定不会昏庸,怎的到了下层了,竟然还能发生这样的事。
不过细细想想,自己这一路来,那许氏林氏都敢当着太子的面刺杀自个儿,想来底下的人胆子大,也是能想得到的事。
“那都是些什么人,上头就没有人管吗?”安娴小手攥住齐荀手肘边上的衣裳,小声问道。
“管?谁管呢?”王管家说起这事来,脸色突然暗淡,已经窝进褶皱里的一双眼睛,到了这年纪了,还能流出来眼泪。
“年前我这老骨头还是个有家的人,齐国破城,咱家的地儿被占了,好好的一田庄稼说没就没,谁不心痛啊?大儿子上前理论,被人当着我们都面活活打死,二儿子想出去找管事的理论,结果一去就被扣留在官府,几日都没有音讯,家里唯一的一个儿子想不过,便与一群无家可归的人,跑到了齐国驻军大营前去询问,倒是等来了一个能管事的人,听说还是个皇子呢,说什么齐国太子最是仁义,有什么冤屈尽管说,结果客客气气地将我那傻儿子和一群人请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王管家埋着头,一身的悲哀将他的腰身压弯,哽塞了好一会儿了,才变了声调地说道,“老伴儿第二日去瞧了,一群人进去的那间屋子,血水都留到了外边儿。”
“若不是北公子,谁还敢到齐国,吴国都呆不下去了,只能往西北方向逃,逃出去了,至少还能争得一活命的机会,后来,老伴儿死在了去西北的路上,短短两三月,人世间就只剩下我这孤老头子了。”
王管家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什么见识,这会子吐了个痛快,也是看到跟前两人是北公子的朋友,才无所顾忌,既然是朋友,那铁定就是一伙儿的,是好人。
安娴吓得小脸一阵惨白,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等惨事,皇子?还能有谁,想必就是二皇子了,皇后搭戏台子的那一日,他刚从吴国回来,如今看来,那是沾了一身鲜血回来的。
安娴想起皇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冷不防的打了个颤,幸好那日齐荀来得及时,她没收了二皇子的糖,不然得多惶恐。
王管家说完,就被北三支出去了,齐荀捂住的那个茶杯,茶水几次荡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等丧心病狂的东西!如今他也只能心里暗骂,知道二皇子在洛阳城里笼络人心,却不知还能在他打下的领土上,打着他的旗号为非作歹。
然而,却没有人上报。
齐荀一向淡定,但这时候也很想骂一句,饭桶!这些年来多半的心思用在了统一天下之上,这些口不对心的混帐东西,他还真没有时间去一一考察。
北三识趣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桌上的饭菜,给了齐荀消化的时间,坐在席位上翘起一只腿,手肘搁上了膝盖,缓缓地转动手里的茶杯,等着齐荀先开口。
然而还没等里面的人酝酿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刚出去的王管家突然又冲开房门,跌跌撞撞地进来,全身都在抖,“少东家的,小福子被抓了。”
王管家口中的小福子就是今日齐荀和安娴看到的那男孩儿。
王管家话音刚落,北三手里的茶杯落地,整个人都弹跳了起来,“谁抓的?抓到哪里去了?”
这大雨天的,又是北家庄地庄子,谁回来抓人?
“奴才也不知道啊,今儿下午就没有看到他人,原以为他又出去疯了,奴才看天色晚外面又下雨,还特意派了人去寻,如今寻的人刚回来,说从庄子一路寻到街口边上,就听有人说,官差带走了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娃,那路边上还有小福子蹭掉的一只鞋子,想来就是没错了!”
王管家双腿都有些站不稳,活了大半辈子,大半截埋进土里了,却三番两次的遭了这戳心的事儿,倒不如让他死了的干脆。
北三的人影闯出大门,王管家又跌跌撞撞地跟上,拉了门前的一串响铃,不过转眼的功夫,整个庄子都亮起了火把,火把的光线将天空飘落下来的雨雾找了个透亮。
安娴娇小的身躯被齐荀护在身后,站的近了越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凛冽。
谁敢在这祖宗头上撒野,怕是今儿那位官差爷要倒大霉了,连个十岁小孩都不放过,哪里还有为官的样子。
屋前回来的那几人七嘴八舌的将事儿说的更加全面。
那小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他的父母并没有死,还在县城的大牢里关着,一时心急,没有通知任何人,只身一人前去打听,想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结果人刚到衙门,就被人发现小竟有吴国人混了进来,当下就将他拿下,根本不容其反抗。
还说,吴国一个战败国,哪里来的肥胆儿,敢闯进齐国人的地盘。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走剧情了哈,吼吼吼,娴宝宝太子要携手同行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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