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郯是十来天后出的院。魏爸爸和俞景蕙提前两天就已经回了帝都。
九月三日那天, 是魏郯人生第一次遭遇战机失控特情。在驾驶杆失控的情况下,他当机立断切掉飞机的电源系统和计算机的总电门, 全部关掉之后,他手里的驾驶杆恢复了。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七秒钟内。
这七秒, 对于他来说恍如一个世纪。
如果再晚两秒,那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来了。
由于飞机高度太低, 他最后只能紧急迫降, 在迫降过程中磕到了头, 过了一天一夜才苏醒过来。
醒过来时, 他看到了欣慰的大队长、田政委, 还有远道赶来神色焦急的父母。
俞景蕙告诉他,陆时语其实也来了的。不吃不喝一直守着他,眼泪掉的就没停过。可是不知为什么,就在他刚刚苏醒时, 她却悄悄地离开了。
魏郯先回宿舍将迷彩背包放下, 随即去了大队长办公室。
飞行楼大厅的墙壁上是醒目的十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忠诚使命、追求卓越、英勇无畏、甘于奉献。
这是试飞大队所有人心中的试飞精神。
魏郯站在队长办公室门口, 敲门, 听到里面一声“进来”,他才开门, 走到办公桌前, 敬了个军礼,身姿笔挺得像一棵小白杨。
大队长放下手里翻阅的文件,问了问魏郯最近几天的身体近况。
差点酿成机毁人亡的大事故,按程序必须要对飞行员进行心理干预, 什么时候能飞要看各项检测是否合格。
可魏郯非常快地就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好了。
这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他从来都是那么出色。
是这个年纪全军最优秀的飞行员之一。
大队长对自己这里每一个飞行员的履历都了然于胸。
魏郯,B大双学籍飞行员。市中考、高考状元,品学兼优,体能出众,善于钻研,坚忍有毅力,胆识过人。是那种飞得很灵,很有想法的年轻飞行员的代表。他的这些特质和综合条件,再过个十年,绝对是空军队伍里最优秀的中坚力量。
说实话,他这次能活着成功迫降实在了不起。所有的反应和操作完全可以当做模板,即使是拥有多年经验的老试飞员也不过如此。
但,大队长却觉得这个年轻人在最近一年里,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绷得太紧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他站起来,拍了拍魏郯的肩膀:“你已经很久没有放假了,队里商量让你休疗养假,回家去看看。”
魏郯表情不变,敬了个礼:“是。”转身大步离去。
他当天就收拾了随身物品。部队有车将一身便装的他送到了市区机场。
机场内熙熙攘攘,人声喧闹。有行色匆匆的商务人士,有跟团旅游大声谈笑的人们,还有临近分别的小情侣们难舍难分地拥吻在一处……
四周的热闹和伤感,让魏郯有一瞬间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过去的五百多个日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她。
当听到陆时语在他出事的第一时间就赶来并一直陪伴到他苏醒时,他原本已经沉寂的一颗心,像被注入了新生的力量,又扑通扑通活跃地跳动起来。
偌大的候机厅内,魏郯坐在金属长椅上,沉默地盯着手机里的微信界面,几乎是颤抖着点进了陆时语的微信主页——
一片空白。
和他一样。
不是设置了三天可见,也没有刻意拉黑屏蔽他,就是切切实实地毫无内容。
唯一改变的是头像,他们俩的大头照被换成了一幅皑皑白雪覆盖的雪山风景图。
再无其他。
魏郯却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
他想起了每次回京休假,早上自己在厨房做早饭,陆时语就像个无尾熊似的攀在他背后,一刻也不撒手。
“魏郯,你回来真好!”她在他肩颈处深深地嗅着,叹气道。
“你干嘛?像个小狗似的闻什么?”
“闻你的味道呀。”
“我什么味儿?”
“就是你的味道。哎呀,你别问了,我也说不清的。”
魏郯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将人搂进怀里。
……
那些原本已经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又顽固地一点一点地涌了出来。
广播里已经开始循环响起请DK1006航班的旅客登机的提醒。周围的人们几乎全都站了起来,在登机口排起长队。
魏郯却一动不动。
眼看着刚才还排得如蛇行的队伍一点点缩短,广播里一遍遍播着他的名字,最后登机口关闭。
他还是没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魏郯一直坐着,直到打扫卫生的保洁大姐开着电动拖地机经过,他才回过神来似的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死寂的只剩下自己呼吸的傍晚,他听到了仿佛天籁般直击心底的声音。
这手机铃声是近两年来他再也不曾听到的,陆时语专门给他设的一首纯音乐。
他死死盯着来电显示,最后颤着手按下了接听。
“小语!”
那头沉默了片刻。
他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魏十三……你在哪儿?我在你们大队门口,可是站岗的人说你现在不在。”
终于,他听到一声小小的啜泣声后,那熟悉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在哪儿?”短暂的怔楞了两秒之后,魏郯猛地转身大步朝机场外面走。
“就在岗亭的那个黄线外……”陆时语吸了吸鼻子道。
“我马上就到!你等我!”
魏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 飞奔着冲出机场,拦了辆出租车。上车报了地址后,司机嫌远不太想去,“太远了啊,而且如果没客人载,我得放空车回来。”
魏郯直接抽出随身钱包,甩了三张红色钞票出来,“够了吧。”
“啊,行吧。”司机答应了。
魏郯着急,不停地催促他,“师傅麻烦你快点,我有急事。”
司机师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侧脸看他系好安全带,才慢吞吞地按下计时器,以过来人的语气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能有什么急事比安全行驶更重要。”
然后慢吞吞地起步。
魏郯:“……”
他急了,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给司机看:“师傅,我媳妇快生了,你快点吧。”
司机师傅看了看他焦急的神色,一踩油门:“那你不早说。”
汽车如一支离弦的箭飞驰出去。
至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硬生生缩减了一半,嘎吱一声,汽车停在试飞大队门前的空地上。
魏郯拎着行李,推开车门下去,迅速地环顾四周,没看到人。他正要打电话,只见在岗亭旁不远处的人行道的树下,可怜兮兮地蹲着个熟悉的身影。
真的是她!
从接到电话之后就犹如做梦般,始终不能相信的魏郯立刻大步走去。
深夜,偏僻的部队大院外,寂静而空旷,除了偶尔的虫鸣声,他又快又急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陆时语从打电话给魏郯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就是很想哭。
似乎是要把这两年里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发泄出来一样。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就看见一双裹在黑色长裤里的大长腿映入眼帘。
她仰着头,眼角还有挂着没擦干的眼泪。
四目相对,视线碰触,谁也没有回避。
她看到他的眼里有两簇幽亮的火苗,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只余下他们彼此。
砰砰砰……
身体里的血液如海浪般,一阵阵地拍打着她的心脏。
陆时语觉得自己连眨眼都不会了,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魏郯看,看着他蹲在了她的面前。
“小语。”魏郯的声音很哑,眼角泛着猩红。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调问:“你怎么来了?”
陆时语用手背揉了揉哭得酸疼的眼睛,“来找你。”
“魏十三,你让我等了好久,害我在这里喂蚊子,真是讨厌。”陆时语仰着脑袋,娇声娇气地冲他小声埋怨。
说完,她慢慢向他伸手,索抱。
“抱。”她说。
魏郯的手慢慢地伸了出去,就在快要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又停住了。陆时语却仿佛一刻也等不了了,猛地朝他扑了过来,死命圈住他的脖颈,再不肯松开。
鼻息之中,充盈着她熟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那竭尽全力压抑的无数思念,疯狂地涌了上来,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魏郯楞了片刻,忽地收紧双臂,紧紧搂住怀里柔软的身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一刻,他眼前一片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魏郯才迟钝地感觉到她的肌肤被秋夜浸润出的几分凉意。于是,一手紧紧牵住她的手,一手带着两人的行李,到了招待所。
双人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魏郯先烧上热水,接着到浴室找了干净的毛巾,用冰凉的水浸透,给她敷在红肿的双眼上。
半晌,魏郯低声说:“小语,这一天你应当累了,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
“你不陪我吗?”
“我……”
“十三,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坐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传出的哗哗的流水声,即使是在生死关头也能保持沉着冷静的他,心乱了。
陆时语洗好出来,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慢吞吞地说:“你也去洗洗吧。”
魏郯点头,他洗得很快,十来分钟后就湿着头发出来。
“我给你吹头发。”陆时语拿着刚用完的吹风机走了过去。
“不用,我自己来,你休息。”魏郯摇头。
“坐下。”
魏郯立刻听话地坐了下去。
陆时语站在他的面前,打开吹风,轻轻拨弄他的短发。
朦胧的灯光下,他闻着鼻息里散自于她的幽幽暖香,慢慢闭上了眼,额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轻轻压在最宜承受爱人亲吻的那绵香弹软之处。
男人坐着,女人立着,相依的身影投到对面的白墙上,犹如一张静态剪影。
半晌,魏郯搂住了她的腰肢,将自己的脸完全埋进她的怀里。
“小语,我们不要再各自转身了。不要再彼此深爱,却各自孤独。”他低低地道。
陆时语再也站不住,手上的吹风机落在了床上,整个人都跌坐在他的腿上。
“好。”她含泪重重点头。
魏郯垂眸,想要吻她,却看到了她胸口处鼓起的布料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黑色。
察觉到他疑惑的目光,陆时语解开睡衣扣子,露出那道将伴随她一生的纹身。
——My true love Wei Tan
刺青,必须扎入皮肉,才能将颜料渗透进去,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陆时语是有多怕疼有多娇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是她却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心口。
“为什么?”他缓缓摩挲着纹身,问。
“我愿意为你痛。”她回答。
这一夜,年轻而强壮的男人,和他久别重逢的女孩儿,不知疲倦也毫不疲倦地,不停地做着。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满在分别的这五百个日日夜夜里无尽的思念,和深深的没有一丝减退的爱意。
三年后。
在集团军空军医院工作的陆时语抱着一个刚两岁的小奶娃,朝飞行楼走去。
明天是中秋节,魏郯放假,她带着女儿来接他回家。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相熟的人。
他们的女儿大名叫魏珺瑶,小名叫瑶瑶。小姑娘完全是照着仙女的模样长的,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并发扬光大。
瑶瑶从小就不认生,抱着妈妈的脖子,笑眯眯地和大家打招呼。
“叔叔好。”
“阿姨好。”
粉嘟嘟的漂亮宝贝,谁不喜欢?!小姑娘说话早,口齿伶俐又爱说话,小大人似的和大家有板有眼地聊天,逗地人忍俊不禁。
“我也想要这样的女儿。”
“你可拉倒吧,女朋友还没影儿呢。”
“哎,就算有了女朋友,也不行啊。我没有人家爸妈的神颜啊。”
空中传来熟悉的巨大轰鸣声。
小姑娘完全不怕飞机带来的震耳噪音,反而兴奋地像过节一样,在陆时语怀里蹦高。
几秒钟后,飞机的轰隆声越来越近,划破天际。
一架灰色战鹰载着五彩霞光从远处呼啸而来,稳稳下降,地面上的人可以清楚地看清机尾的红色五角星和机舱内飞行员的脸。
陆时语指着透明舱盖下的飞行员,与有荣焉地和女儿说:“看爸爸回来了。”
“爸爸爸爸……”她从红润润的像果冻一样的小嘴里吐出手指,伸出还沾着口水的肉呼呼的手指,小奶音里充满了欢快。
小姑娘头顶上扎了个冲天小鬏鬏,像朵绽开的小花儿一样,绽开在头顶。
她胸前的衣襟上一枚金色徽章在日光下格外闪耀。
徽章有个很正式的名称,叫飞行等级证章。橄榄叶花环、鹰翅、盾牌、长城拱卫着中间闪闪发亮的“八一”五角星。
它是依据飞行技术、战术水平,保证飞行安全、完成任务情况及总飞行时间,对飞行人员专业能力素质进行的一种综合评定。
分为三级、二级、一级和特级。
是使命,是荣誉,也是责任。
这枚证章是魏郯的,他今年刚升了等级。
本来是送给陆时语,结果瑶瑶见了喜欢得不行,陆时语就给了女儿。小姑娘真的特别爱这枚证章,每天换衣服的时候都要提醒妈妈,别忘了别上她的证章。
因此,也总有人打趣瑶瑶,“瑶瑶长大将来准备干什么呀,要不要当光荣的女飞行员?”
魏珺瑶挺起小胸膛,大声道:“要!”
陆时语就看着女儿笑。她已经想通了,无论女儿做怎样的选择,她都会无条件的支持。
反正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当一辈子的飞行员军属了。
很快,穿着深蓝飞行服的魏郯,身姿潇洒地下了悬梯,拿着头盔走了过来。
看到魏郯,小家伙两脚蹬啊蹬,陆时语笑着把她放在地上,小家伙脚一踏地,就扎着手歪歪扭扭地朝魏郯跑去。
魏郯看着老婆女儿,老早就咧开嘴了。他快走几步,接住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女儿,高高举起。
小家伙满载着欢乐的清脆悦耳的笑声,瞬时飘洒在空旷的机场上空。
“乖宝贝,想爸爸了吗?”魏郯轻轻捏捏女儿软软的脸蛋。
“想!”瑶瑶拍着自己的肚子,大声道。
魏郯把她的手移到左胸口,“不是肚肚想,是心里想。”
陆时语走上前,接过魏郯的头盔,“女儿是你的宝贝,我也是你的宝贝,你说我们俩到底谁才是你的宝贝?”说实话,她看着父女俩的黏糊劲有点吃味,明明她照顾女儿的时间最多,可是瑶瑶就是和魏郯最亲。
魏郯宠溺地看她一眼:“你和瑶瑶都是我的宝贝儿,我宠着你们俩。”
陆时语哼哼一声。
瑶瑶不停地在魏郯怀里扭动着,“爸爸,还要飞高高,飞高高!”
“好!”魏郯将女儿架在脖子上小跑起来,瑶瑶兴奋地咯咯笑,陆时语慢慢跟在他们后面。
远处,碧蓝碧蓝的天空下,飞行楼前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格外鲜艳明亮。
她的少年啊,看她时眼里永远藏着一丝甜甜的笑。
她的少年啊,身上永远有令她心安的味道。
她的少年啊,刚硬又温柔,张扬又内敛,旷达又偏执。
她的少年啊,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她的少年啊,是她这辈子遇见最好的风景。
她的少年啊,永远光芒万丈!
二十多年前的盛夏,古老的四合院内,葡萄架下的秋千椅上,三岁的陆时语问魏郯,“一加一等于几?”
魏郯:“等于二。”
陆时语:“错了错了,等于喜欢你。”
这世上最美好的爱情莫过于,从青梅竹马到相濡以沫,从始至终,永远是他!
他,是她永远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1.小语和十三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鞠躬感谢所有可爱小仙女们的每一个订阅,每一条评论,每一张霸王票和每一瓶营养液。
比一个战机航迹画出来的巨大的心,么么扎!
2.番外写潼潼和时钦,大概是《你们的爱豆是我老公》这样的故事,几万字吧。我休息几天从19日开始更哦,记得来看呀。
3.**** 下本写《偏执宠爱》*****
孙绵绵因为有个著名导演的爸爸,从小就和不少当红明星、老戏骨搭戏活跃在荧屏,长大后更是成了千万少年心中的“国民初恋”。
她第一次见到楚枫是在黑市拳场里。少年浑身戾气,黑沉沉的眼淬了冰,刀锋般射向对手,不要命地搏击。
第二次见到楚枫是在地下赛车场。少年神色寡冷地驾着黑色改装车,在看不到尽头的蛇形赛道上轰鸣疾驰。
第三次见到楚枫是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少年西装革履,面上带着吊儿郎当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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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中小树林,楚枫一手撑墙,弯腰俯身看着被自己锢在墙角的女孩。
“小姑娘,知道我这么多秘密,你得拿点东西来换。”
“怎么换?”
“一个秘密亲一口。”
孙绵绵睁圆了眼,“没,没别的选择了吗?”
楚枫恶劣地笑了一下,“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
孙绵绵咽了咽口水:“其实我学习还可以的,要不要我给你补习?”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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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了596分的孙绵绵:“……”
小剧场:
孙绵绵揉着酸痛的腰想要从床上起来,刚挪出去一点,就被一条铁臂重新捞进怀里。
“别闹,我约了几个投资人,不能迟到。”
楚枫哼笑一声,嗓音带着沙哑睡意,“怎么,我这一条大腿不够你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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