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即起,梳洗打扮,哈欠连天,上早朝去,都说那百官享富贵,却不知个中辛酸赛牛马。”
朝阳初升,红而不暖,宣平坊外,一身黑袍、腰挂银鱼袋的方圆,唱着自编的曲,发着不知好歹的牢骚,摇摇晃晃地向着兴庆宫走去。
兴庆宫是前些年扩建、新建的皇宫,原是当今天子未登基时的王府所在,后不断扩建,整个兴庆坊便成了兴庆宫。
兴庆宫因当今天子而建,已成太极宫、大明宫之外,又一处皇宫,天子近年来多居于此,除了个别阵势浩大的朝会、庆典等,天子多在兴庆宫早朝、议事。
“安禄山这老小子,竟敢躲着方大将军,老子看你今天还怎么躲!”
方圆是群臣中少数几个,可随意早朝的人,所谓随意便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当然,明面上的说法是,如有要紧事宜,可不来早朝。昨日,方圆闲逛时,瞧见一道熟悉身影,他刚要张口招呼,那人却低着头,匆匆离去,那肥硕的背影,怎么看都像安禄山。小安见到方大将军不来请安,扭头就跑,方大将军很生气,这才今早梳洗打扮,要去早朝逮小安。
方圆不喜上早朝,能不去就不去,倒不是他懒,不求上进,而是那早朝实在无趣。
国事家事天下事,早朝里啥事都有。指责太子的,弹劾同僚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到了这些个朝臣嘴里总是能引经据典,上升到品行上头。国事方圆倒是有些兴趣,可也兴趣不大,赋税劳役,水利大{间隔符}兴,也不是方大将军的菜。天下事方圆倒是有趣,可那都是关起门来的小朝会才说的事,早朝里虽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可有些事他们还没资格知晓,没资格参与。
再者,方大将军在这大唐朝廷,无甚盟友,不怎么招人待见。这三年那些个给李林甫溜须拍马的王八蛋们,没少恶心方大将军,烦得要死。别的不说,单就这朝服一事,最少提了十来次,说什么规矩不能改,五品官员便应穿绯袍上朝,不穿绯袍就是目无君王。皇帝都不管,你们他娘的叫唤个屁!最后还是天子借着方大将军除妖有功,特赐黑袍嘉勉,才堵住了这些势利小人的嘴。
说起李林甫,方圆气归气,可也有些佩服这老小子。李林甫这几年当然没少给方大将军添堵,可人家分寸拿捏的极好,每次找事都是有理有据,你气得牙痒痒,还不能真个动手打人。最让方圆记恨的是,李林甫这老小子,总会在事隔四五个月后,给那些个恶心方大将军的势利小人升个位子,虽是小恩小惠,可却引得那些个王八蛋,趋之若鹜。
邱明羽也是,也不知是他找的李林甫,还是李林甫找的他,总之两人走得不远不近,却总是一唱一和地针对方大将军。
在长安城这个大染缸里泡了三年多,方圆倒是没染上多少官僚、官威,却也成长不少,许多事能不计较就不计较。那些溜须拍马的家伙,只要不过分,就算了,不计较,人家也不易,挑个方大将军不是,能升官,想想也算好助人为乐;李林甫这老小子,方大将军也能忍了,朝堂要有朝堂的规矩,只要没惹急方大将军,方大将军还是要咱当官的规矩来;邱明羽不同,邱明羽是修仙者,说起来大家都是混江湖的,江湖事江湖了,方大将军有六尺大刀,名山岳。
说不上为什么,方圆觉得自从张九龄被下放后,大唐朝廷变了味。
果不其然,早朝见到了肥猪安禄山。
看着这厮那肥硕的身板,方圆不由得在想,这厮穿我大唐铠甲,是要浪费我大唐多少铜铁?据说安禄山这厮,这几年混得不错,屡立战功,你瞧陛下看他那眼神,怎么都是欣赏居多。不过,来长安城,不来看望你方大爷,怕是胆儿肥了,欠揍。
方圆懒得听群臣呱噪,站在那里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
……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方圆神游归来,正巧看到原先的忠王,此时的太子李亨,躬身行礼。
又被教诲了?这次是谁告的状?很多时候,方圆觉得当今的太子是真不易,李林甫这厮处处和太子作对,比对方大将军狠多了,方大将军都这般烦,这位太子该是有多烦李林甫?怕是恨透了吧?
三年前的立储之争,可谓出人意料,谁也没想到,有李林甫撑腰的寿王,比不过忠王李亨,陛下竟选了忠王做太子。
忠王李亨,若论后台是真个没法与寿王比,一个李林甫就是半个朝堂,拿什么比?忠王拿得出手的只有战功,曾任河北道元帅,遥率诸将大破奚、契丹兵马,功加司徒。可战功仅是添头,没有群臣高呼,得太子之位实在太难,可,李林甫挡在那里,许多想呼的也不敢呼了。李隆基选忠王为太子,实在是出乎百官意料。
寿王没当上太子,可依旧有李林甫撑腰,依旧是诸皇子中腰杆最粗的,长安城里依旧是,宁惹太子,不惹寿王。
忠王的太子当并不顺畅,前太子帅兵进宫一事,或多或少是天子的一块心病,有些事上太子李亨不得不小心翼翼;李林甫既一开始就选寿王,当然不会看着太子坐大,太子坐大了,他李林甫就坐不稳了,因此太子需更加小心翼翼。
方圆没有去管什么立储之争,即便都是与寿王、李林甫不对付,他也没有靠近太子,而是作壁上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方圆想得比谁都明白,龙行大衍,甲子平天下,从已有种种来看,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何为“大衍”?大衍五十!
龙行大衍,不正是说天子最少在位五十载吗?还有最少二十年光景,与其巴结太子,落个结党营私的嫌疑,不如一心一意跟着天子,用这二十年壮大龙雀卫,加官进爵。只要自身腰杆粗,谁最后接了班当了皇帝,一样要重用龙雀卫,重用方大将军。看人脸色不如给人脸色,这点道理,方大将军还是算得清。
当然,龙行大衍,另有一说,是说天子开元十七年推行的“大衍历”。可如今的天子身体好的很,可谓正值壮年,再活个二十年绝对不在话下。是以,无论龙行大衍是哪个意思,这笔账算下来都是一样。站队,拜山头,为之尚早,跟着天子才是现如今的康庄大道。
方圆这笔账算得明白,也是沾了旁观者清的光,他没掺和其中,才可置身事外,否则按方圆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定会搅得朝堂不得安宁。
早朝一下,百官告退,安禄山快步疾走,肥硕的身躯不时挤到他人,立刻赔笑、拱手,继续疾走。
“安禄山,你跑你娘的腿,给老子站住!”方圆遥遥随后,拉开三丈,安禄山走多快,他便走多块,等出了宫门就是一嗓子。
安禄山一张脸顿时精彩起来,像吃了苍蝇,踩了屎。
“方爷来早朝了?俺咱没瞧见?瞧小安这双狗眼。”安禄山转身时,肥脸已堆满了笑,笑得那叫一个亲热。
“行啊!安禄山敢和老子打马虎眼了!”方圆冷笑着走进,面色不善。
“方爷说笑,小安哪敢啊?”安禄山笑得那叫一个卑躬屈膝。
一物降一物,横的怕更横的,安禄山从那次被方圆找上驿站起,便真的怕了方圆。
“小安,皮紧了,还是不想回幽州了?这长安城现在最多的就是妖魔鬼怪,你是想被妖吃了,还是想被魔炼了,或者被鬼日了,被怪叼走?说!昨天,见到老子跑什么跑?”方圆一巴掌拍在安禄山肩膀上,拍得安禄山呲牙咧嘴,浑身肥肉打了个浪。
“不敢!不敢!小安皮松得很。这不来求李相办点儿事,被他知道小安和方爷你混在一起,事不就泡汤了。”安禄山倒也实在,实话实说。
“怎么,你看不起老子?”方圆一听也明白了这厮的难处,可吓唬还是要吓唬。
“哪敢啊!小安带了些土产,重的很,等天黑了给你送去。”安禄山拍拍方圆搭在肩上的手,豪气道。
“小安,你抢突厥人我不管,可若是让老子听到你敢抢我大唐百姓一个铜板,你铁定被妖怪吃了。”方圆会心一笑,又森然道。
“方爷放心,安禄山是唐官,自然护着唐人!”安禄山拍着胸口保证。
这时,寿王从对面走来,见到方圆,笑脸便沉了下来。
安禄山不着痕迹地白了方圆一眼,慌忙跪地请安。
“安禄山,替老子也给寿王请个安。”方圆抬脚踢踢安禄山屁股,随意道。
安禄山一个哆嗦,看着寿王铁青的脸,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方圆,本王干你老娘!”寿王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方圆衣领,低声骂道。
“殿下,不要小臣给你请个安?”方圆皮笑肉不笑。
“滚!好狗不挡道!”寿王推开方圆,沉着脸走了。
寿王这三年没少找方圆麻烦,可方圆就是软硬不吃,两人的矛盾群臣皆知,方圆没少被群臣上奏折,可天子却从来不管这些事,只一句谁无年轻气盛时了事,倒是高力士明里暗里地告诫方圆,斗气可以,绝不可乱来。
朝堂上有寿王,仙武院有邱明羽,这两人和方圆可谓水火不容,当然还有一个寿王门口——千面幻君!
“方圆,我的方大爷唉,你说你和寿王斗,你拉着我小安作甚?小安我还指着李相升官哩,你这一搅和,我还升个屁!”安禄山快要哭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进长安城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躲得方圆远远的,可当头来还是被这厮给连累了,你说你开罪寿王,你自己开罪不就完了,干嘛啦着老子,这寿王后头是李林甫,老子求着李林甫升官,这他娘的不是害人吗?那些礼怕是要白送了?
“放你娘的屁!前年群臣宴,是谁看着肥而不腻,翘起了鸟?安禄山,你个狗东西不识好人心哩!老子帮你斗情敌,你不磕头感恩就算了,还怪起了方大爷?”方圆脸色一冷,搂着肥硕的安禄山,铺天盖地地骂道。
所谓肥而不腻,是在说寿王妃杨玉环,方圆第一次见到其人时,差点脱口而出的词。
“嘘!方大爷,方爷爷,小安怕了你了,还不行吗?小安没有翘起鸟,寿王不是情敌。”安禄山当真给吓着了,方圆这厮他娘的什么都敢说!这要是给别人听到了,他安禄山的仕途就毁了!
此时此刻,安禄山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凑个屁的早朝,私下勤见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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