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迅速把淮园所有的人叫到了广明台,雨停了, 她站在凛冽的寒风中, 望着广明台下五百来名宫人与侍卫。
归来时, 她在马车上一路思考, 思考的结果就是她能去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户北
户北位于西北最深处,上邻北凉,左邻凉州, 幅员极为辽阔,虽然资源贫乏, 但却是端朝最重要的兵源地之一。
但凡户北出身的军人, 皆是铁骨铮铮, 只会站着死, 不会跪着生。
因此, 宁王被诛,她敢断定户北必反
她一一打量众人脸上的表情, 他们或疑惑或不安, 她深深地望了众人一眼, 铿镪顿挫地说道“蝼蚁尚且求生,何况人乎”
“愿死者,留此罢”
“愿生者,随我来”
此言一出,众人大骇,他们是燕京的奴仆, 燕京见证六朝兴衰,政治敏锐度自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立马明白了谢蘅的潜台词。
“吾愿追随郡主”
谢蘅并不意外,在这个时代,奴仆被视为贵族的私有财产,主家犯事,身为奴仆也无法置身事外,不如拼手一搏。
也有一些人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可是没等他们出声,昔日的好友就拔刀相向,血溅了一地。
在生命面前,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谢蘅敛下眼。
玉露则把剩下的人分了组,侍人与侍卫交叉分组,一批一批往骡车上运粮食,而宫女负责收拾金银细软和书籍。
后者易携带,至于前者,五百多人赴往西北需要的粮食至少两万多斤,淮园储存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就四千斤,但也用了八辆骡车才堪堪装下。
一切准备完毕后,侍卫们恭敬地低下头,谢蘅换了身玄色衣袍,发间只挽了黑簪,墨色的发丝在风的吹动下肆意飞扬,肤色显得尤为白皙,但谁也无法忽视她身上再也不用掩饰的冷冽之气。
或者说是浓烈的野心。
“出发。”
她向西北而去,开启一段长达一万三千里的征程,在这段路上,有的人会为她而死,有的人会背叛她,有的人会爱她,有的人会恨她。
要活下去很简单,可她要的不止是活下去,她要的是这天下。
“啧,八王入京。”
汪铎披着大氅,站在城墙上,危险地眯起眼睛“恐怕从太后重用你老师开始,他就做了准备。”
“那他为何不阻止”
梁凤望着大军压城,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上却毫无惧色,只有温软的嗓音还残存着几分当年在淮园时的影子。
“谁不想要一个懦弱无能的君王”
汪铎反问道。
梁凤沉默无言,的确,比起死去的端慧太后,萧涵才是他们想要的端朝的主人。
“督主,永安郡主携数百人欲离燕京,可否要”一个锦衣卫提着刀上了城墙,话中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由她走。”
寒风凛冽,汪铎裹了裹大氅,萧涵也好,谢蘅也罢,或是卫姬,他向来不会把赌注只押到一个人的身上。
他抬头望向天空,忽然间竟笑了,眼中没有任何笑意“雨是停了。”
“可燕城的雨却从未停过。”
北城门“吱呀”一声开了,在沉而有力的马蹄声中,一行车队径直而出。
他们向北而行,春末的燕京很少有这样大规模的车队,看上去颇为壮观。
谢蘅坐在马车上,并未休憩,而是翻看着舆图,若是算直线距离,户北只离燕京八千里。
可要翻越莫邪、蓝山、回滦等接连十几座山脉,再横穿过乌兰草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或者说,根本无法办到。
因此,只能绕路,一路北上至北凉,再往西走,唯一的问题就是沿途的补给来源。
“郡主”
忽然,马车停下了,侍人顾不得尊卑,仓皇地冲进马车“郡主鲁王的人拦住了我们”
鲁王怎么来了
谢蘅的脸色立即就变了,鲁王身为泰元帝幼子,封地在黄海以西富饶的临州,可他生性贪婪、不知收敛。
景帝萧彻在世的时候,曾言不许他入燕京半步,可见对其的厌憎。
谢蘅下了马车,惊骇得竟愣住了,成千上万的士兵肃杀地列着方阵,他们向前移动时,卷起漫天尘土,为首的骠骑举着“勤王”的旗号
勤王,竟然是勤王
以如此大手笔破局,世上怕只有微生羽一人。
她的眼前不禁想起她第一次踏入东阁时的情景,微生羽宽袍大袖,俯在案前描着一幅画,墨色长发随意地挽了髻,风吹起他的发丝。
他当时画的是山水,巍峨绝壁,犹如天渊。
如今他以江山作画。
“郡主,这边请。”鲁王的亲卫打断了谢蘅的思绪,她在亲卫的带领下朝着行军帐篷走去。
她没有带上任何人,如果鲁王要杀她,带再多的人也没用,不如坦坦荡荡博得好感。
离营地还有几米远,谢蘅就一眼认出了鲁王的帐篷,外层由丝绸织成,帐篷点缀着各式各样华美的宝石。
“永安见过王爷。”
谢蘅进了帐篷,向鲁王行了一个大礼。
“永安何必行此重礼。”鲁王坐在白虎皮铺成的塌上,三角眼、小方脸,饮了一口茶。
帐篷内不止鲁王一人,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她随了父亲的长相,长得并不算好看。
“父王,她好难看。”平阳郡主走到谢蘅的面前,冲谢蘅啐了一口,“脸上的伤疤真恶心,宁哥哥为什么要娶她”
女孩儿的唾沫直冲其面,谢蘅下意识闭上眼,她用手背抹干后,才睁开眼。
“平阳年幼无知,永安你不会介意吧。”鲁王笑了笑,紧紧盯着谢蘅,观察她的反应。
“当然不会介意。”
她还不想死在这儿。
谢蘅垂下眼“我此次前来,是要送王爷一份重宝,世间没有比之更珍贵的东西。”
“哦是何重宝”
鲁王来了兴致,直起身子,眼里充满了贪欲,就像一匹盯着猎物的豺狼,平阳郡主不服气地扯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听。
鲁王凶狠地瞪了平阳一眼,平阳就再也不敢闹,而是垂下头瑟瑟发抖,鲁王这才收回了眼神,太后待永安如半个女儿,她容颜未损时也深得萧涵喜爱,自小见惯了奇珍异宝,当得她一句“重宝”之物,想来是世间罕见。
“天下。”
谢蘅微笑着说道。
燕京越乱,她越安全。
鲁王震惊,他慌忙掩饰自己的一丝渴求“大胆陛下尚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是谋逆”
“若是陛下已经死了呢”
谢蘅的语气慢慢变得冰冷“王爷以为我为何要离开燕京,我不走,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
“我深恨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无法为姨母表哥报仇,倘若我为男子,定要取微生羽项上人头”
说完,谢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头,等抬起头时,额头都已磕破了,渗出的血迹像殷红的花钿。
她满眼含泪,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还请鲁王匡扶正统,端朝的江山不能落入外姓之手”
“我将此事托付给王爷,这辈子已无所念,只愿回到封地,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谢蘅叹了口气“王爷您说,我送您的是不是重宝”
何止重宝
鲁王坐不住了,他起身虚扶起谢蘅,激动得满脸红光,丝毫没有得知侄子死讯的悲痛。
谢蘅把燕城情形半真半假地说与鲁王,他并未多留谢蘅,而是召来了谋士在帐中商议,原先的亲卫带着她回到了车队所在的位置。
“宫女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当她正准备上马车时,一个百夫长向她抛过来一根长矛,刺入车身,离她只有几步之遥,鲁王的亲卫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没有要管此事的想法,对于鲁王来说,谢蘅的价值已经消失了。
鲁王向来不做赔本的生意,让将士们高兴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马车里的婢女顿时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军营里只有一种女人,那就是军妓。
“我们会被舍弃吗”
“我的姐姐就是死在了军营里,我不想死。”
“郡主会答应他们吗”
“安静”
只有玉露一个人依然保持着镇静,一一安抚车厢里的婢女,可就算是她也没有信心不被舍弃。
“若我不肯呢”
谢蘅回过头,冷冷地瞥了百夫长一眼。
“那就把所有东西留下。”
百夫长一说出这话,方阵里的士兵就爆发出哄堂大笑,他们不信会有贵族为了卑贱的宫女愿意把所有东西留下。
“好。”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谢蘅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她不是怕这些兵痞,只是怕耽搁时间太久,鲁王改变主意不放她走了。
惊讶的不只是鲁王的军队,还有淮园众人,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在谢蘅心目中的地位竟然要比十二辆骡车的东西更值钱。
“当然,身为侍卫,我们比宫女值钱多了。”侍卫长盈匡擦了擦眼角,把行囊里的酒一饮而尽。
玉露也如释重负地笑了,可紧接着又为谢蘅担忧,没了粮食和钱,要如何去往西北
无论他们如何想,谢蘅话音刚落,侍人和侍卫就忙着卸货了,没有花费太长时间,速度相当快,因为与小心翼翼地装货不同,直接把粮食、金银忙不迭往地上一扔,就有士兵吵闹着哄抢。
故没过多久,车队又再次启程了,谢蘅坐在马车里,最后望了远去的燕城一眼,这是端朝最繁华的城池,也是端朝最高的权力中心。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这一天,相信不会太远。
作者有话要说 领便当的萧涵谢蘅你的良心痛不痛
谢蘅不好意思,不痛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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