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九哥。”
安乐合上折扇:“九哥自小不拘礼法,若是轻薄了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饶是谢蘅也不禁佩服安乐的气度,也是了,安乐身为天潢贵胄,对于陆峥志在必得,又何需与她计较?
这不是客气,是全然的漠视。
谢蘅低下头,她真想知道当安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女,还能不能如今天这般云淡风轻呢?
安乐见沈昭怯懦地垂下了头,果然上不得台面,连句话都不敢多说,陆峥到底看上了她什么,一张脸么?
她以为,陆峥是不一样的。
安乐正欲往席上而去,却听见身后女子开了口,清亮如珠玉相击,还是上好的蓝山玉。
“妾曾听闻九皇子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安乐回过头,望见沈昭微笑着说道,风吹起她深红色的衣襟,勾勒出似要折断的腰肢,宛若池边摇摇欲坠的芙蓉花。
她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端朝塞外发家,虽不如前朝一般,女子有诸多礼法束缚。
但众目睽睽之下,盛言夸赞一个男子,纵然他是皇子,也是极为失礼的。
昆仑宫夜宴,无论是皇亲宗室,还是文官武将,皆悉数携女眷到场,若是席上生了是非,陆峥要遭到多少非议?
安乐还未回过神来,面前的女子又抛下了一句,如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陆郎远不及也。”
在场众人也都惊愕得说不话来了,九皇子与陆峥皆是文采风流、芝兰玉树,可要说孰好,却也难分伯仲。
如今看来是有定论的了。
“陆夫人的性子,我喜欢。”定北侯次女在一旁瞧着热闹,对着她阿姐说道,“陆峥什么人,也配和九皇子相提并论?”
阿姐塞了块儿糕点到她的嘴里:“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以为陆峥当真清寒出身?他的后面,可站着那位呢。”
定北侯次女赶紧把糕点吞咽了下去,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那位?”
“要不是陆峥已有妻室,父亲也存着把你嫁过去的心思。”她的长姐声音压得更低了,“可定北侯府毕竟要脸。”
说完,这位以端庄稳重闻名的定北侯嫡长女不留痕迹地扫了安乐一眼。
安乐咬了咬唇,不抱希望地看向了九皇子萧彻,她这位九哥,一贯恃才傲物,偏偏父皇宠爱他。
别说她了,就算是万贵妃在此,他也不会给面子。
果不其然,桨声沥沥,行舟缓缓靠上了岸,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下了船。
宽袍广袖,玉带高冠,斗笠的薄纱覆住了他的脸,可仅仅望其轮廓,便不得不叹一句郎绝独艳,世无其二。
“夫人不似俗人。”萧彻取下斗笠,风姿卓然,月色映在他英挺的眉目上,更添了三分多情。
谢蘅低头一笑。
“夫人为何发笑?”他不解地问。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面前的女子羞涩地开了口,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有多大胆,萧彻挑了挑眉,若是陆峥听到他夫人的表白,那张脸该会有多精彩?
“公主小心。”宫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站立不稳的安乐。
而安乐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掉在了冷冰冰的地面,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
“瞧这做派,不明白的还以为她是正经的陆夫人呢,就算她做了陆夫人又如何,不过是下一个沈昭罢了。”
“话可不能乱说,陆玉郎敬重发妻,怎会如此!倒是那沈昭,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就以为能迷住九皇子?”
“可九皇子本来就爱美人呀。”
“…………”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比起卑微的沈氏昭昭,他们对安乐显然更有兴趣,那是真正的天子娇女,此刻却成了众人口中的笑话。
谢蘅也发现了安乐的失态,她无比自然地上前几步,捡起了安乐的折扇,恭敬地奉上:“公主,您的扇子。”
安乐胸口气息一滞,藏在衣袖里的手握得更紧了,众人望向她的目光也更玩味了,她自诩聪慧,竟是小瞧了沈昭。
“夫人有心了。”
她硬生生压下心头的怒意,重音落在了后三个字,接过折扇,欲拂袖而去,饶是与安乐不甚熟悉的定北侯次女也发觉安乐生气了。
能把安乐气成这样,她都想与沈昭交个朋友了,她阿姐却摇了摇头:“太冒失了,便是对陆峥和安乐有再大的怨气,也不该发在天子行宫。”
在她看来,沈昭的行为很好理解,恐怕是陆峥对安乐动心了,她绝望的反击罢了。
而代价,是赔上一条命。
“贵妃娘娘到——”
人群外忽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音,一个华服女人在臣妇的簇拥下来到了蓬莱池边,云鬓高蓬,绾着朝阳宝珠钗,细长的黛眉微蹙,众人跪拜在地。
“发生了何事?昆仑夜宴,竟如此喧闹,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吗?”万贵妃冷冷地问道,却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萧彻。
萧彻轻轻一笑:“您认为呢?”
“请贵妃勿要责怪九哥,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要怪就怪儿臣好了。”安乐站在了萧彻的身前,皆是高峨云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还是有差别。
一个是真名士自风流,一个只学了形貌,万贵妃心道,真当本宫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吗,她故作思忖:“那本宫当如何罚你?”
安乐贴身的宫婢忙不迭地跳了出来,慌忙解释:“是陆夫人、是陆夫人在蓬莱池边向九皇子示爱,所以才会引起喧闹。”
安乐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昭,既然她想闹,那就如她所愿,闹到贵妃面前。
万贵妃最不喜为人轻浮,如她这般言行失节,还牵扯上了皇子,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一缕极其细微的笑意浮现在了安乐的脸上。
而她没有注意的地方是,宴上的一个小太监顾不得贵妃在此,紧张地跑出了蓬莱池。
“抬起头来。”万贵妃道,她倒要瞧瞧,这陆夫人生得何等品貌,竟连陆峥也看不上。
谢蘅依言抬起了头。
万贵妃走近细看,确实生得一副好颜色,别说做尚书夫人,便是入宫当妃子也使得了,想到这儿,她的眉目更凛冽了。
“你可有话说?”
“妾身并无。”
万贵妃笑了:“这就是你为人妇的本分?陆家玉郎,眼光也不过如此,安乐的年纪比你还小,可你不及她。”
谢蘅赞同地点头,她干不出争抢有夫之妇的事儿,自是不及安乐多矣,贵妃所言甚是。
而安乐笑得也十分勉强,她想到了沈昭那句“陆郎远不及也”,不由得疑心贵妃是否早早便来了,在一旁看她的笑话。
见沈昭僵硬地颔首,萧彻叹了口气,贵妃已让众人平身,她却挺直着背脊跪在地上。
何必呢?为了一个陆峥。
像她这样美的人,会有无数的人为她痴狂,愿意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就连他也得承认,当沈昭垂着眼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时,他的心脏有一瞬间的错漏。
“既然如此,念在陆尚书的份上饶你一命,但……”万贵妃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了众女的惊呼。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蟒袍,披玄色斗篷的高大男子阔步来到了蓬莱池。
“阿姐,他是谁?”定北侯次女好奇地问道。
她的姐姐低声道:“他便是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皇上最倚重的宦官——汪铎。”
她捂住了张大的嘴,那位大人竟生得如此伟岸,她担忧地望向了沈昭,督公来了,怕是贵妃也护不住沈昭。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参见贵妃娘娘。”汪铎开了口,声音并不女气,隐隐带着些许上位者的威严,令人无法忽视。
“督公客气了。”万贵妃轻笑道,看来今日沈昭是走不出这宫门了,要怪就怪她自己的命不好吧。
“不知督公所来何事?”
“为了此女。”
果然……
定北侯次女不忍再听,督公与陆峥关系匪浅,他必定是要为陆峥出一口气的,落到汪铎手上,还不如死了算了。
安乐嘴角的笑意也越发浓厚了。
然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汪铎非但没有给沈昭脸色看,反而亲自扶起了她!
不仅如此,还解下了自己的斗篷,轻轻地披在了女子单薄的肩上。
万贵妃从未见过汪铎如此温柔的神情,如同沈昭是他最珍爱的珠宝一般,她不禁怀疑是否看错了。
这还是夜止婴儿啼哭的汪铎吗?
…………
昆仑宫,琼楼。
“玉郎这首《秋宴》无论是音韵还是比兴都甚好,可惜阿彻不知去哪儿了,否则你俩联诗,今日也算尽兴了。”皇帝坐在了玉座之上,俯视着群臣。
陆峥饮了一杯酒:“臣岂能与九皇子相比,九皇子如空中皓月,臣不过萤火之光。”
“玉郎实在太过谦虚了,你与九皇子皆是人才风流。”首辅笑了笑,“若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有你半分,我梦中都该笑醒了。”
“李相所言甚是。”
觥筹交错间,宾客尽欢。
可偏偏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出来,正是李相口中不成器的儿子:“九皇子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陆郎,远不及也。”【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