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被狄人偏师攻破宛如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虽然朝廷的态度尚不明朗却不妨碍蓟州境内喧沸如水、乱成一团。
州城连接各郡县的官道上往来奔驰的驿马骤然多了十倍其中有不少是手持令旗、大群剽悍侍卫随行的总兵特使。
在几名逡巡观望的校尉被以违抗军令、坐观成败此类近乎谋反的罪名斩杀甚至一名位高权重的郡军都统都被夺职下狱之后原本分散各地、磨磨蹭蹭的庞大郡军开始飞速奔赴蓟州北部汇聚到孙字大旗之下。
原本就驻扎蓟州城以北的各部郡军尤为卖力这些人都已经红了眼睛一心想着将功赎罪若是不能击破狄人偏师救回被掳百姓只怕事后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为带着掳掠来的数万蓟州百姓贺兰长春的一万精骑慢如龟爬在蓟州与金城关之间的代郡境内缓缓向西北行进很快就被八千蓟州郡军衔尾赶上。
孙字大旗与黒底金边飞凤旗下蓟州总兵孙道林勒马而立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的狄人大队。
他的马前跪了一员被捆成粽子的将领一脸颓唐惨然。
孙道林与亦敌亦友的州牧陶邺中同岁年轻时就都是名传一州的俊杰两人一文一武时人呼为“双璧”。
蓟州人都知道因为自小习武练气的缘故几十年过去陶州牧已经鸡皮鹤发孙总兵却仍是一头乌发、犹如中年然而此刻的孙道林看上去与陶邺中差相仿佛盔下双鬓已在一夜之间染上了一抹飞霜。
兵家将门的修行于寿数并无太大裨益只重血气旺盛、杀伐凌厉一旦气败血亏压抑不住历年压榨身体受下的暗伤也就一只脚迈进棺材了。
这种境况成就灵感才能渐渐弥补真要除根只能寄希望于那放眼周天都属凤毛麟角的神通境界。
孙道林不过是灵感骤闻噩耗灵感动摇、神意涣散已经遮掩不住垂垂老态正应了那句相由心生。
他看也不看马前跪着的将领轻描淡写道:“王轾、王都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连老夫都是朝不保夕你负荆请罪给谁看?”
孙道林原本带着三千嫡系骑军巡视各地防务得到蓟州焚毁大半、数万百姓被掳的消息后星夜北上同时令旗四出召集大军。
眼前这位亦是蓟州豪门出身的代郡都统自知罪重得到军令后除去少数必要守城人马几乎尽起本部能战之军随后咬牙自缚至孙道林军前请罪。
一听孙道林的口气王轾就知道要糟连忙挣扎着磕了一个头叫屈道:“世伯容禀!就因为申屠渊那道坚壁清野的折子好端端一个富庶的蓟州竟变成地广人稀的鬼蜮!代郡不过万余兵马守城都嫌不够哪里防得住狄人的精锐万人队据说统兵攻破蓟州城门的还是位姓贺兰的金刀领主!”
孙道林冷哼一声:“贪生怕死的东西既然守土一方此时徒弄口舌又有何益?曹军机的禁军大队不日即到纵然我饶得过你国法能饶得过你吗?家破人亡的蓟州百姓饶得过你吗?”
王轾惨然一笑:“代郡的几个烽燧一夜之间就给尽数拔除烽火根本传不到州府。小侄平日里撒在城外的数百哨骑都是最忠勇的精锐也早早就发现了狄人偏师。可这又能如何?第一时间往南报信的死得一干二净往北的倒是无人理会千辛万苦见到申屠渊人家只说了句‘知道了’至今按兵不动。小侄仓促间能召到多少人马?自保尚且力有不逮还谈什么救援州府?”
孙道林面无表情地耐心听完翻身下马后亲手把王轾扶起边为他解开身上绳索边道:“天子对蓟州豪强是个什么心思不只你我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守不住蓟州只怨咱们自个儿无能金城关北面就是贺兰王帐的大军申屠渊不发兵救援任谁也说不出什么。倒是你……”
他抬手理了理王轾鬓边的乱发捡起地上的铁盔给这个亲眼看着长大的后辈子侄戴上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抹痛惜。
蓟州边荒之地大战频仍、文教不兴培养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出色子弟着实不易。他和陶邺中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两个老子英雄一世生下的儿子却都不争气想想就觉凄凉。
也难怪陶老鬼会把希望寄托在两个聪明灵秀的孙儿身上平日私下里孙道林每每想到数十年后孙家要被陶家后来居上总不免痛心疾首。
念及于此孙道林轻声道:“王轾若还想给王家争那一线生机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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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云低垂天光暗淡。
近些日子蓟州始终笼罩在连绵阴雨之下给人的心底都布上厚厚的阴霾。
东去蓟州城的官道上向西赶路的人流车马依然不绝于途向东的却极少。
自西向东赶路的血棠营一路劈波斩浪颇有逆水行舟之感。
一袭袭大黑披风似乎裹挟着冬日粗粝的西北风而来连同迥异于大周军队的黑色军袍和盔缨仿佛让这阴郁的夏日都多了几分冷意。
尤其许多士卒额头眉心处都有诡异显眼的血痕肃杀、邪异极不讨喜。
更别提为首的几名军官有披头散发的、有带面具的、有扛戟骑牛的当真奇形怪状、不类良人。
五百黑鸦途经之处车马避道、人人侧目连大多数往来传信的驿马都会自觉绕着走。
膀大腰圆的杨雄戟骑在雪蹄绿螭兽背上骂骂咧咧、旁若无人。
“还真是冤家路窄二哥在万人窟坏了那位贺兰王爷的好事这么快就又在蓟州碰上了他就不怕南原老巢被朔方一锅端了?”
日益临近蓟州城又没少干拦截驿马的勾当血棠营得到的消息十分详细。自从得知蓟州城破后的惨状杨雄戟这厮就一脸的苦大仇深恨不得立刻赶到蓟州大砍大杀。
“那个孙道林就是个废物事前没有一点儿察觉城破时不在城中也就罢了事后追击又给人家杀了个丢盔弃甲还战死了一个都统什么北地使马矟的第一人真真让人笑掉大牙!”
刘屠狗懒得理会怨气冲天的杨雄戟而是看向任西畴道:“幽州郡军我没见过但也听闻幽州总兵霍师度是曹军机的得意门生这些年跟常兆清几次明争暗斗都不落下风幽州城也给经营得固若金汤。怎么同为北四州总兵的孙道林连同蓟州郡军就如此稀松?”
任西畴是血棠营中少数几个没有修习屠灭锻兵术的人之一顶多是在二爷授记和演法时在旁观摩到了他这个地步功法还在其次关键是要领悟到冥冥中那一点天地灵机。
他闻言摇头道:“卑职跟陆厄往来不多但他有几句话卑职始终记得据说是一位先圣所留。他说这世上有两种痴愚一是当局者迷、有苦说不出二是隔岸观火、站着说话不腰疼。蓟州情形如何卑职不清楚实在无法揣测。”
刘屠狗哈哈一笑抬手拦住已经横眉立目的杨雄戟不让这个被说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夯货发作。
任西畴一看就是出身魔门跟陆厄不可能没有往来如今故意说出来也有取信于二爷的意思。这点心思刘屠狗自然心领神会。
常兆清把血棠营打发来蓟州所用的理由冠冕堂皇口口声声希望二爷为天子将边军的势力渗透入蓟州这话恐怕朔方将军自己都不相信。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蓟州已然残破可以腾挪的空间大为增加血棠营未必没有用武之地。
刘屠狗看向东方轻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亲自去瞧上一瞧。”【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