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说的有道理……”刘彻点点头他很赞同朱买臣的这个说法。
事实上即使朱买臣不提他也会开始调整少府和大农的力量部署将更多资源向南方倾斜。
原因很简单。
在如今北方的冬小麦种植已经出具规模相关技术也基本达到了目前技术条件下的瓶颈。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推广和宣传。
但在南方却不是如此。
南方的稻米种植业在如今依然原始而落后。
而且由于南方是水田是以大部分少府针对北方农业设计和制造的工具在南方根本派不上用场。
北方先进的耕作技术在南方也完全无用。
毕竟你不能指望把种小麦和种水稻混为一谈。
这也是历史上为何强如汉唐南方的开发程度跟不上来的缘故。
当帝国的核心是北方时资源、人力、物力以及关注度就全在北方了。
南方地区则成为了次要地区。
假如刘彻没记错的话在宋代以前南方的水稻种植一直就是粗耕。
技术落后到什么地步?
稻苗的移栽技术是东汉发明的稻田排水要等到南北朝才被人民知晓至于完整的水稻栽培种植技术要等到南宋才开始成熟。
换句话说在现在南方的水稻种植没有移栽没有育秧没有排水没有除草。
老百姓种下水稻后基本上就不怎么管了。
稻田之中杂草丛生一亩地产出还没有北方的小麦高。
也就是前几年三越臣服汉室打开了通向了中南半岛的道路上来自中南半岛的优秀稻种开始流入中国。
这种历史上被称为‘占城稻’在如今号为‘南稻’的水稻品种迅速展现了其强大的生命力和抗杂草能力。
但可惜引入时间太短至今只在江都国和淮泗一带有推广。
颜异临行前刘彻倒是让其努力去推广了。
只是时间太短现在还看不出效果。
“假如朕命卿为吴越一郡之责卿会如何改变吴越当前的局面?”刘彻站起身来问着朱买臣。
事实上刘彻已经动心了。
因为朱买臣一则在历史上证明过自己二则他如今在安东证明过自己三则刘彻需要通过朱买臣再次给儒家施加压力。
他要告诉儒家——离了你儒家朕想吃猪肉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效劳的!
是以此话一出儒家各派的巨头纷纷色变。
南方郡国汉兴以来就是儒家的自留地就是儒家的基本盘。
尤其是吴楚之地!
当年鲁儒给项羽披麻戴孝固然激怒了刘氏和长安以至于儒生长期受到打压。
但儒家的这个举动却给其在南方尤其是江东地区攒了大好声望。
江东的旧楚贵族、吴楚的项羽遗老遗少还有那些不肯服从的豪族纷纷对儒家另眼相看。
兼之楚元王父子亲自给儒家站台儒家力量在当地迅速就占据了上风。
在如今在广大的吴楚地区儒家力量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本来在齐鲁地区他们也是如此。
但奈何一场章丘之变让四王谢幕也将鲁儒打落尘埃。
鲁儒一系在齐鲁数十年的经营和整个生态链被廷尉和执金吾连根拔起数百个家族被株连数万人流放。
鲁儒这一倒下立刻就让法家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迅速渗透进去。
甚至就连已经日渐老迈的黄老派也难得的积极了一次在当地重建了稷下学宫。
今日齐鲁已然是儒法黄老并起的局面。
其中法家攻势凌厉不断攻城略地儒家各派且战且退但却也能够接受(毕竟这些地盘本就不是他们的是鲁儒的)就连黄老派也跟着喝了一口汤。
唯一的输家似乎只是鲁儒。
但儒家可不这么觉得。
在他们眼里鲁儒也是儒。
既然是儒那就是他们的地盘法家和黄老派横插一脚进来几个意思?
全然没有去思考百余年前齐鲁之地真正当家做主的到底是谁?
本来儒家对于齐鲁之失就已经很不舒服了。
现在天子居然还想放一个杂家的官员到吴楚?
这不是明摆着当着主人的面将一只老鼠扔到自己家的米仓里?
儒家各位博士立刻就是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看向朱买臣。
假如眼神能杀人朱买臣已然死了无数次。
朱买臣却是全然无视了那些在他身上投注的眼神。
事实上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有觉悟了。
而且他很聪明。
聪明到他一到安东接触到了杂家后就立刻果断的反水加入了杂家。
由此得到了杂家的资源支持。
这些资源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黄金啊粮食啊。
而是看不到的人脉关系以及官方背景。
不然就他这样一个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三无钱财的小官去了安东除非他是管仲这一级别的逆天人物不然早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那里能一路高升更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回到长安来到这甘棠?
当然能够回来也是他朱买臣确实有能力的缘故。
但没有杂家的帮忙这个时间恐怕会以十年为单位计算。
现在朱买臣更是看到了自己崛起的第二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天子的认可。
而要得到天子的认可就必须回答出一个满意的方案。
而且朱买臣深深的知道当今这位可不是你嘴炮或者扯三王五帝就可以感动的主。
他是一个喜欢看实际可行可操作方案的君王!
在心里细细一想朱买臣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了。
事实上在离开家乡的这些日子朱买臣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若有朝一日自己衣锦还乡应当如何如何。
首先当然要让他的前妻知道!
只有她知道她当初放弃的男人如今是多么的成功他才能真正放下这一段心结这一个耻辱。
然后就是乡邻朋友了。
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朱买臣生平从不吹牛。
说要富贵就必定会富贵!
然后再拂袖而去与他们从此一刀两断!
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
仇不隔夜!
也是当今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
至于具体到施政上朱买臣有好几套想法。
但他想来想去最终选择了——
朱买臣抬起头眼神坚定的望着刘彻然后深深拜服在地道:“臣若蒙陛下不弃委以郡县之责当厉行赏耕、育民、节用、仁政、善民、众智……”
刘彻听了比较好奇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只知道杂家的理论但还没有仔细去研究过杂家的施政主张和政治诉求。
于是刘彻问道:“卿请试言之……”
“启奏陛下臣若执郡县之权到任既行赏耕以百姓亩产多寡为标准制定奖励政策能率民而耕之良士臣当不吝拽升为吏!”
刘彻听着微微点点头这是诸子百家都通用的奖耕措施。
区别只在于法家会落实到底而儒家和黄老派大约只会有用的时候拿来念一念。
毕竟清贵的士大夫贵族才懒得真的去关心泥腿子家的地里今年打了多少粮食呢?
反正即使饥荒他们也不会挨饿。
所以这个政策这些年几乎年年都有人喊但真正的彻底落实下去的没有几个。
毕竟一郡郡守那是两千石封疆大吏。
上任前喊喊口号刷刷声望乃至于上任做做样子都是可以的。
但真想要让这些家伙天天跑基层在亭里转悠、考察那大约是不大可能的。
撑死了也就是派几个心腹来管这些琐碎的事情。
于是这事情的成败就系于此人所选用的几个心腹的业务能力和职业操守了。
这些年来刘彻见过太多临任前在他面前拍着胸脯喊着口号的家伙了。
类似这样的话耳朵都听得生茧了。
但最终能落实的人十不存一。
甚至还有倒霉蛋已经在廷尉大牢等着审判。
不过朱买臣却似乎不同于之前刘彻所遇到过的那些嘴炮党们他是真的知道并且清楚地方的情况的。
他顿首拜道:“以臣所知吴越之地水田亩产高者三石低者两石至于不肖者一石不足……是以臣愚以为莫不如以三石为奖耕之标准凡能亩产三石者即为良士臣当广下亭里拜求此中良士求为地方三老率民耕作若能致一亭、一乡之富则举为官……”
“至于治田不足一石者臣当深究其不肖之罪以国法治之……”
听完这一句刘彻才会心的笑了起来。
只不过方法找到了但关键还是执行啊!
若在北方刘彻不担心。
因为北方官僚系统强大而高效。
但南方特别是吴越楚一带刘彻就不敢保证了。
要知道当年吴王刘濞叛乱他麾下的一个食客单枪匹马溜到下邳居然就拉起了数万的叛军!
由此可见这吴楚越甚至在淮泗、齐鲁地区汉室的控制力是多么的薄弱而地方豪族势力又是多么强大!
以前刘彻是没空收拾这些渣渣也就只有在济南王刘辟光作死的时候抓住机会清洗掉了齐鲁的腐朽势力。
但现在刘彻却已经打算好了要将他们在未来连根拔起——连罪名都想好了——吴逆余党!
是以今年的考举他甚至授意扩大了录取人数。
而如今朱买臣的这个计划恰恰需要一个高效强大的官僚系统。
不然一郡之地何其广大哪怕朱买臣会分身之术也难以掌握局面。
但不要紧……
官僚这个东西啊其实全看人的。
同样的一批官僚在不同的人手里其执行效率是两码事。
很明显的就是当年的廷尉衙门在张释之手里廷尉威风八面贵族豪强闻之丧胆但在张欧手里廷尉却成了个摆设连杀人都磨磨叽叽。
而一到赵禹手中廷尉的威风重现而且不减当年!
这就是差距。
况且依照汉室制度郡守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幕僚。
诸如主薄、都邮、司马和计吏郡守都有选择权。
换句话说一个郡守的风格是怎样完全可以从他的选择的官员上看出来。
于是刘彻就继续听下去。
“至于育民……”朱买臣抬起头一脸严肃的保证道:“臣到任后必厉行陛下诏命贯彻陛下奖励生育惩治不举之圣命凡一官不举罢其官连坐其宗族三代不得入仕!”
朱买臣此话一出刘彻立刻龙颜大悦。
这奖励生育多多生养就是刘彻的基本国策。
这些年来他几次三番再三强调了——不举者罢官的铁律。
但可惜这官场上的事情层层叠叠。
命令在基层的有效执行率一直是个问题。
关中还好绣衣卫、御史大夫、内史、廷尉层层把关基本上做到了只要有官吏敢于溺毙自己的孩子那他就一定可以回家种田!
但出了函谷关那就是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这些年官场斗争斗到最后失败者身上肯定有曾经不举其子/其女的罪名。
而刘彻也一直没有腾出手里好好的确立一下这‘不举者’必定罢官少于三个子女的官员也要回家种田的基本国策。
如今这朱买臣审时度势挠到了刘彻的痒痒处让他心花怒放。
特别是朱买臣补充的那个连坐法真是大快人心太对刘彻胃口了。
刘彻很清楚要彻底扫清这奴隶时代遗留的溺婴、杀婴传统就必须对官僚对士大夫家族下猛药!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根除这个陋习。
毕竟官员士大夫都在溺婴、杀婴你怎么可能约束百姓?
关中就是因为看死了官员、士大夫、贵族所以人口才能不断翻红啊!
而台下群臣自然不是瞎子。
刘彻脸上洋溢的笑容和满意的神色他们当然看的清清楚楚。【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