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汉天子命云中郡郡守魏尚敬拜阁下……”魏尚微微的颔首然后上前说道:“当户我等这就开始换俘吧……”
魏尚实在是无法继续等下去了。【
兰陀辛对此倒是无所谓。
他点点头道:“正当如此!”
于是微微挥手身后的匈奴骑兵开始让开一条道路。
一个又一个披头散发步履蹒跚的汉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前方。
这些人基本上都已经是三十几岁甚至四十岁。
他们被掳去草原在匈奴人的皮鞭下过着悲惨的生活。
当年与他们一起被掳走的同乡、邻居现在几乎已经所剩无几。
即使是他们也是被几经转卖过许多次。
假如不是马邑之战汉军获胜。
假如不是汉匈两国谈判涉及到了归还他们的问题。
此刻其实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在匈奴在草原上。
奴隶一旦失去了劳动能力或者说没有过去那么能干了。
那他们的主人肯定会想办法变现和保值。
怎么变现?怎么保值?
答案当然是卖给萨满祭司们。
萨满祭司们会将这些买到手的奴隶全部制成各种法器以及冥器。
然后将它们再转卖给那些需要的贵族。
或者自用。
但马邑之战的胜利彻底的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
袁处就记得在两个月前他与几个匈奴掳来的奴隶被匈奴人用皮鞭驱赶着进入了一个阴森恐怖的帐篷中。
帐篷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皮和人骨制品。
一个老的连脸上的皱纹都连在一起的老萨满拿着骨刀和骨针在他们的身上比划来比划去。
当时袁处吓得浑身哆嗦。
紧张中他喊出了一句已经被他遗忘了许久似乎只存留在记忆里的话:“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本来他已经准备好被那个萨满开膛破肚抽筋拔骨了。
但……
袁处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恐怖的老萨满在听到了他的话后手里一抖骨刀都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
“汉朝人?”老萨满眯起眼睛巍颤颤的拾起骨刀问道。
在得到袁处点头后。
这个老萨满说了一句让袁处到现在都依旧在心里翻滚的话语。
“汉朝人是有神明眷顾的人不该成为法器将他带去单于庭送给单于……”
就这样袁处被人押着越过了一千多里的草原来到了匈奴单于庭。
之中那里他见到了许多跟他一样的同胞。
这些人与他一般都已经被匈奴人折磨的奄奄一息。
许多人甚至连汉话都已经不会说了。
即使是还能说的也都有些生疏。
草原上将近二十年的被奴役和压迫的生活摧毁了他们的一切。
包括人格、自尊、勇气和自豪。
几乎没有人敢抬头看人。
但是在匈奴的单于庭。
那些往日动不动就会一鞭子抽下来甚至肆无忌惮的鞭笞奴隶的贵族和牧民却没有来欺侮羞辱更别说鞭笞袁处了。
这让袁处很奇怪。
在他的记忆里残暴的匈奴贵族只要在某地见到被俘的汉朝奴隶都会喜欢上来抽一鞭子以此显示和彰显自己的强大同时折辱被俘的汉朝百姓。
匈奴人不仅仅没有再折磨和羞辱他。
袁处甚至发现他的待遇也发生了变化。
匈奴人给他提供了一间干净的帐篷居住。
虽然是十人一帐但比起过去要露宿在帐外给主人看守羊群好多了。
不仅如此匈奴人还提供了包括奶酪在内的食物。
甚至有时候还会给一些骨头。
这样的奇怪变化自然让袁处无比惊讶。
直到有一天袁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骑着羊在单于庭内嬉戏的匈奴孩子。
在以往敢冲撞主人子嗣的奴隶不被打死也要被折磨死。
但那一次匈奴人在发现了他的身份后却出奇的没有那么做反而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汉朝人你是幸运的!”
从哪个时候起袁处就知道了。
肯定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剧变。
让匈奴人改变了他们对自己和自己所属族群的看法。
终于在某天袁处私底下听到了几个匈奴人的议论。
于是他知道了这一切的始末和来源。
他二十年前的祖国现在强大了起来了!
一次马邑之战全歼了匈奴入侵主力甚至连右贤王和折兰王都覆灭在了自己的祖国手里。
大汉天子狭大胜之威与匈奴达成了协议。
他在被掳和被折磨了二十年后将回到那个在记忆里几乎有些模糊的家乡。
从那一天开始袁处每天晚上都辗转难眠。
他天天晚上都会回忆起家乡的山水想起父母的音容回忆起少时一起游玩的同伴。
他会想起自己家里的兄弟姐妹想起少年时爱慕过的小娘也会想起那个永留在心底的噩梦那些毁灭了他的家乡和他的一切的匈奴人。
此时此刻袁处站在人群里跟着左右前后的同伴一起向前走。
远方一面黑龙旗高高飘扬。
汉军列阵严谨。
一阵阵鼓乐之声忽地奏响婉转低沉的和唱声同时而起。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听着记忆里熟悉的鼓乐筝鸣看着眼前熟悉的山河家国再望着远方可能的家乡故土。
战俘们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他们虽然大都不懂对面的汉军奏响着乐章与诗篇之意。
但音乐是不需要文字就能直抵人民心灵的。
低沉的乐声和婉转的吟诉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些部分那些曾经淡忘的乡音故土。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兰陀辛听着这些乐声这些吟唱的婉转之音他的心里面就莫名的暴躁了起来。
马邑之战后兰陀辛认识到了必须向汉朝学习的重要性。因此他现在已经在恶补汉朝的文化和历史。
虽然像《诗经》这样的高深内容他暂时还没有能够涉猎到。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能听懂和理解其中的一些意思。
“汉朝人真是欺人太甚……”兰陀辛握着双手在心里面大吼着。
从来都只有匈奴人骑在别人脑袋上耀武扬威何时匈奴人有过今天这样的待遇?
他虽然不能理解那些诗句里的意思。
但他却清楚汉朝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果不其然在经过了一段低沉婉转的吟唱后。
对面的汉军阵中忽然金铁击鸣鼓声浓烈吟唱之声忽地变得慷慨激昂而神圣。
咚咚咚!
在战鼓的轰鸣声中。
锵锵锵!
在金铁的击鸣声中。
汉军的将士们齐声高唱起来:“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
在远方十里外的一处山岗上。
一个头发须白微微颤颤的老头在几个匈奴贵族的簇拥下侧耳倾听着从远方传来的乐声和吟唱。
“诗之采薇啊……”老头嘶哑着声调阴阳怪气的冷笑着:“采薇采薇曰归曰归!”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哈哈哈哈……”
“姓刘的你们欠我的怎么没想起来要还啊?”
“谁愿意背井离乡被发左袵?”他抬起头满脸狰狞:“这是你们逼我的!”
“我当年就发誓了!”他咬着牙齿手指都掐进了肉里面:“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他就是中行说。
明史记载的第一位汉奸。
第一个主动投靠敌人而且全心全意的帮着敌人对付自己的祖国的人。
当然中行说是不这么认为的。
在他眼里。
他仅仅只是想报复刘氏皇帝报复坐在长安城宣室殿里的那位。
即使今天那位皇帝已死。
但只要宣室殿里还坐着那位皇帝的子嗣。
他就不会停止报复。
反正他是阉人。
所以也就不在乎什么子孙后代列祖列宗了。
“你们得意不了多久的……”中行说在心里发誓。
他在北海的冰天雪地里一直强撑着不死。
就是因为仇恨在支撑。
“在死之前我定然让刘恒和他的后代知道他们做错了一件怎样的事情!”
………………………………………………
换俘仪式依然在继续。
汉匈双方押解而来的俘虏都被驱使着列队来到两军之间的中央。
“开始吧……”魏尚挥了挥手说道。
“好!”兰陀辛也点点头。
两边的战俘开始交换。
以十人一组进行交接。
所不同的是汉军这边接回一批同胞立刻就有军法官和文吏上前询问姓氏和籍贯。
在他们的身后十几辆满载了户籍文档的马车按照着年代和地域逐一排列。
一旦得到战俘的姓名和籍贯军法官和文吏马上就开始去所在马车查找档案。
“袁处北地郡富平县道尺乡左亭!”
袁处面对着前来询问自己的姓名和籍贯的官吏结结巴巴而紧张的说出了自己记忆里的家乡。
“北地郡富平县档案!”两个官吏立刻就大声喊着。
随即数百个沾满了灰尘的竹简被人推上前来。
只过了一会就有人喊道:“找到了!”
“袁处!富平道尺乡左亭人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须白……年二十为乡卒……太宗皇帝十六年为匈奴所掳……”一个文吏大声说道:“父袁道卒于元德元年春三月!兄袁直道尺乡游徼也仲兄袁逢先帝二年死王事从弟袁懿……羽林卫左队队率!”
然后这个文吏就捧着那个户籍档案的竹简走到袁处面前看着他的模样。
户籍档案上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个叫袁处的人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须白出生于吕后时期掐指一算到今天也才三十来岁。
在汉室三十来岁的壮汉正是虎背熊腰正当壮年。
但眼前这个人身形消瘦驼背弯腰满脸的伤疤甚至左手有几个手指不翼而飞。
怎么看都不像那位入伍时记载的身高七尺五寸微胖面须白的乡卒。
见此情况这文吏拿着档案走向一个看起来级别比较高的官员身边嘀咕几句。
那官员闻言:“袁懿啊袁子美?”
他是兰台尚书而且是尚书令汲黯的亲信对羽林卫内部的那些中高级军官也基本有些印象甚至打过交道。
“既然如此将其送去长安让袁子美来辨认吧!”
袁处无疑是幸运的。
他的家人和家族都还在。
而且混的不错。
但更多的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杨野……您的家人都已经没于匈奴入侵……”
“张志……汝妻带着孩子在十余年前改嫁了目前查无所踪……”
一个个坏消息让许多人痛哭流涕。
这个时候就有着专门负责收容和安置他们的云中县县令出现了。
“诸君请节哀……”
“当今圣天子在位嘉大惠于天下天子命吾收容、善待诸君……”云中县县令说道:“吾县之中正巧还少些看守官衙门户以及打理官田之人诸君若不嫌弃可以先行止吾处安顿下来再计较其他……”
当然了也有更幸运的人。
譬如某位归来的战俘在刚刚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对面的那个接待他的文吏立刻就列流满面的跪下来拜道:“叔父大人请受不孝侄儿一拜!”
而那个战俘也是浑身一战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侄子垂然泪下。
魏尚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这一暮暮悲欢离合的景象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他已经老了。
再过两个月就将卸任云中归养家园颐养天年。
在卸任之前能看到那些因为战争而被掳被劫的同袍手足归来。
这对他是莫大的安慰。
但是……
这还不够!
匈奴人还未付出代价还未遭遇到对等的报复!
所以……
“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百年不迟!”(未完待续。)【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