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朱黄色宫门嘎吱嘎吱的缓缓打开。
列侯大臣自北阙鱼贯而入。
若无意外今天这次朝会将会是今年最重要的一个朝会了。
它很可能将决定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当丞相周亚夫与太仆袁盎联袂走到宣室殿前的台阶下时宣室殿前的通道已经挤满了朝臣和他的副手、随从们。
“丞相!”周亚夫一到群臣自动避开道路纷纷作揖问好。
周亚夫一一微笑点头回应然后带着自己的儿子站到群臣的前方闭目养神安静的等待宫门打开。
一些大臣似乎想凑过来跟周亚夫打听口风但当他们看到周亚夫闭眼的时候纷纷识趣的走开。
倒是周韬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断的打量着这宫闱的景物与那些满脸严肃的列侯公卿。
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朝。
自然很好奇。
“丞相闭目在思考何事?”冷不丁的周韬就看到一个笑呵呵的官员走到离自己父亲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微微笑着问道。
周韬甚至都不需要看这个人的脸就知道他是御史大夫晁错。
因为只有御史大夫才是有资格佩戴银印青绶。
“仆在想……”周亚夫睁开眼睛盯着晁错的脸微微笑着回应:“天子欲复召公之政这甘棠山长或者说甘棠令……”
周亚夫忽然挺直了腰杆盯着晁错的眼睛说道:“不知该是何人为之?”
晁错呵呵的笑了一声这笑声让周韬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昔者周公、召公分陕而治。周公主东召公主西。丞相百官之首统管大局协和万国日理万机恐怕会没什么时间履历甘棠罢!”
周韬听了。却是心中一惊。
这朝会还没开结果还没确定这晁错就急不可耐的来找自己父亲讨论事后分梨吃的事情。
这……
这也太……
周亚夫却是呵呵一笑正面回击晁错的挑衅:“仆自受命先帝以来夙兴夜寐辅佐天子矢志致君尧舜上为此。不惮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的现在虽然还没开朝会但甘棠的建立是一定的。
尤其是中央甘棠的成立百分百能在朝会后建立。
这个全新的甘棠令或者说甘棠山长只且只能在晁错和周亚夫两人之间产生。
无论周亚夫还是晁错都不会放弃争夺这个职位的机会。
因为这干系着。各自权柄的大小以及将来青史之上的评论。
虽然看上去。身为丞相周亚夫优势很大。
但不要忘了晁错是御史大夫是丞相的副手当年召公就是周公的副手。
这在法理上先天性的具备了御史大夫兼任甘棠令的优势。
晁错却是干笑了两声。
当了三年御史大夫后。晁错就已经深深发觉了自己先天的不利和劣势。
他非是权贵列侯出身。
没有家族羽翼也没有太多的资源可以利用。
手下的得力干将基本都是当年在先帝潜邸时培养起来的。
所以每每想要推动一个政策时都是举步维艰。甚至孤立无援。
也就只有跟廷尉赵禹结盟后他的处境才有所改善。
但那还远远不够!
这个时候天子一道甘棠诏让晁错看到了希望。
既然四百石以上官员升迁任免都要到甘棠里走一趟。
且中央甘棠铁定会成为千石以上官员必经之路尤其是那些实职的郡守、郡尉。
这样假如他是中央甘棠令的话那么他就能通过甘棠跟这些人建立联系能知道他们的喜好与诉求更重要的是能培育和扶持起倾向法家思想的官员。
虽然天子的甘棠诏只说官员升迁任免要来甘棠学习没有也不可能给甘棠任免和派遣官员的能力。
但身为御史大夫晁错能用的盘外招数太多了。
选择性的过滤掉一些不符合其喜好的官员不要太简单了。
毫不夸张的说谁是未来的甘棠令谁就掌握了未来政治斗争的大杀器。
晁错岂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周亚夫同样也不会。
“父亲那个甘棠令真的如此重要?”等晁错走开周韬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要知道虽然有史以来御史大夫跟丞相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最起码表面上还是要维系将相和的局面。像今天这样御史大夫大摇大摆的来找丞相摊牌这在过去极为罕见即便将来也未必能出现多少次。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民之大事在食与货!”周亚夫淡淡的说出这句先下已经广为人知耳熟能详的名言然后反问道:“官之大事是什么呢?”
“迁与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周亚夫意味深长的道:“当初北平文候行以考计科最其威权甚至一度与君权平行甚至有官吏贵族不惧天子责罚就怕为丞相惩戒!”
“且治政之道首在得人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谁是甘棠令谁就得道多助!”
周韬听完脸上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天子如此重视这甘棠令不惜将之耍赖皮的跟加恩令捆绑在一起要强行推动了。
这是在列侯们的身上挖肉来补益中央啊!
在过去地方基层官员的升迁任免几乎全决于郡守郡尉之手。
长安九卿和丞相府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将地方上的县一级行政单位的主官、副官的人品、才干查清楚就更别说乡亭里了。
所以干脆就只看每年上计的成绩。
但汉室郡县如此多而每年能褒奖的基层官员却是有限的。
于是地方上的基层官员常常都是由当地郡守、郡尉自行提拔和任用。朝廷只要事后追认就行了。
汉兴六十年地方郡守和郡尉通常都是由列侯把持和垄断的。
鲜有非列侯或列侯背景就能担任郡守、郡尉的例子。
换句话说在过去列侯们通过种种关系。把持了整个官场。
在远离关中的偏僻乡野他们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要注意好别被监察御史知道了或者被落到朝廷派下去的采诗团手里就行了。
像三年前河东郡守周阳由跟郡尉申屠胜两个家伙合谋瓜分了郡中所有职位若非今上前往河东出巡发现了端倪可能到现在朝廷都不知道。河东郡烂成了什么样子。
那问题来了——河东是汉室分封列侯最多的郡之一封在河东就食的列侯少说也有十几个。
其中不乏重量级的巨头如平阳侯、汾阴候等。
这些列侯世代与刘氏关系亲密。
那为何却没有人报告给朝廷呢?
答案只有一个:大家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只要周阳由不去蠢到动他们的蛋糕他们才懒得管呢!
而且……
周韬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虽然他们家的食邑早就从河东的绛县挪到了巨鹿的条县。现在又到了赵国的长平。
但是——无论如何周氏在河东郡依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自己的父亲其实当年也是知道周阳由在河东郡干的一些事情就算隐秘的倒卖仓储粮不知道那也应该知道周阳由是头吃人的老虎!
这个真相让周韬毛骨悚然。
“这就是政治吗?”周韬心里想着:“没有对错。不分正邪只在唯我……”
这个时候宣室殿的正门缓缓打开。
沿着台阶一个个火盘被点燃形成一条用火光照亮的通道。
在那最上方。巍峨的宫墙矗立云霄之中。周韬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漩涡在那殿堂的上空旋转一切人世间的罪恶与黑暗都在那里被打扮的光鲜亮丽五彩缤纷犹如出嫁的小娘一般纯洁可爱。
“入殿吧!”周亚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帽对儿子道。
“诺!”周韬恭敬的答道。
但他在心中已经暗暗发誓这辈子远离政治。
反正靠着父亲的余萌他最起码也能安逸一生。
………………………………………………
此刻刘彻正站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为自己着装。
汲黯恭身站在刘彻身旁为他念着过去五天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门以及廷尉衙门的简报。
“内史报告关中各市坊中近日流出大量铜钱尽为四铢三铢有司请奏是否查禁……”
听到这里刘彻开口道:“不用法无禁止则不纠正常的市场行为不要去干涉!”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列侯勋贵跟商贾们趁着朝廷政策还没发布在紧急出货。
刘彻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了免得出现撕破脸的局面。
反正目前来说他们就算出货接盘的百姓也不一定会亏多少。
况且刘彻已经准备在明年开始启动新旧钱币的兑换政策。
毕竟过去数十年汉室朝廷跟天下的商贾贵族不知道铸造了多少枚钱币。
这些钱币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起码都是铜钱。
而中国严重缺铜。
借着这个机会用大量的五铢钱回购民间货币。
这既是对国家信用和信誉的尊重也是一笔赚钱的买卖。
刘彻已经定好了兑换的比率了。
四铢钱与五铢钱实行二比一的兑换比率而三铢钱则以十当三行之。
这样就保证了市场的稳定避免发生紧缩或者钱荒。
而且因为刘彻将五铢钱的币值跟粮食、食盐以及铁器固定。
在事实上以粮本位给五铢钱背书。
这就使得国家势必能通过回购钱币。大赚一笔!
保守估计也能产生百万万钱以上的盈利。
所以说发行货币是这个世界上最赚钱的买卖没有之一。
唯一的问题是粮食跟铁器以及食盐。还并不是最佳的本位货币参照者。
黄金才是!
至于白银……
中国自古缺银想实行银本位开了美洲副本先。
汲黯又接着汇报:“备盗贼都尉衙门报告前日长安城东二里发生械斗伤十五人械斗双方俱被捕拿羁押于内史……”
刘彻听着摇了摇头:“此等小事内史廷尉自可处置。何以报于朕前?”
“说说械斗双方的背景罢!”
这是在听到报告的瞬间刘彻就知道这里面的水深的很。
关中一年到头发生的械斗数都不清楚。
每次械斗不死上十几二十个人官府都懒得去管。
普通的械斗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刘彻面前。
通常被下面的人推到皇帝的面前的案子肯定卷入了列侯或者外戚。
“一方是宋子候……”汲黯低头答道。
“啊……那个惹祸精啊!”刘彻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宋子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候国食邑总共五百四十户。
这么小食邑的列侯。简直是列侯阶级的耻辱甚至很多关内侯的食邑都比宋子候多。
然而。这个宋子候又是汉室列侯中的奇葩。
尤其是本代宋子候许九简直就是惹祸机器。
从他继承爵位以来所作所为都可以用离经叛道这四个字来形容。
简单的说一个事情吧。
当年是谁将西南夷的僰奴引进、推广给关中列侯贵族的?
答案就是这个宋子候许九。
这个家伙自从继承了他老爹的爵位以来就充分的发扬光大了老许的作死精神。
说好听点他是个勇于尝试和接受新鲜事物。并且充满了好奇的坏小子。
说难听点这货就是个标新立异特异独行的家伙。
譬如当初刘彻用退税政策推广水车。是谁第一个大规模引进购买的?
不是其他人正是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坏小子。
因此缘故刘彻也注意到了这个家伙让人去调查过他。
刘彻发现这特么就是个逗比。
堂堂列侯完全没有列侯的样子经常打扮成寻常商贾混迹在花街柳巷——真是让人无力吐槽。
他还公然酿酒结果却只是拿来给自己泡澡。
很多人都认为宋子候这个爵位恐怕要到头了。
但刘彻却不这么认为。
刘彻感觉这个家伙或许在未来能有用于是就没有让廷尉去管他。
哪里知道这货居然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出来。
“那另一方呢?”刘彻不免好奇起来敢跟堂堂列侯撸起袖子就是干的家伙想来背景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是《春秋》博士董公门下的大弟子兰陵人褚大……”汲黯低着头奏报。
刘彻闻言被吓了一大跳。
怎么看都不可能会发生治《春秋》的儒家学者跟列侯当街火并的局面啊。
他们这是想干嘛?
一边是列侯一边是儒家学者两边居然都能在长安城里火并了。
虽然没有死人但是伤人也是重罪。
汉律规定:伤人及盗抵罪!
又假如被伤害的人最后因伤重不治而死伤人者坐谋杀罪。
根据汉律的‘刑无等级’的立法精神列侯犯法依律法处置只是会相应的给予降罪。
即使如此在汉室历史上失手打伤了人然后那人死了最终被撸了爵位抵罪的也不是一两个了。
比较著名的有南安候、昌武侯等倒霉蛋。
尤其是昌武侯单得他被以‘坐伤人二旬内死’的罪名腰斩弃市真是悲剧!
有了这些先例在前刘彻真觉得这宋子候许九跟那褚大应该是活腻歪了。
但汲黯却还是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刘彻见了就知道肯定还有内情于是问道:“说吧还有谁搀和了?”
“回禀陛下没有旁人就是宋子候与褚大相争继而两者械斗只是……”汲黯憋着脸说道:“他们械斗的地方是东二里的乡校!”
“混账!”刘彻终于怒不可谒。
“把他们统统送去诏狱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刘彻淡淡的吩咐。
乡校那是一个无比神圣而且极端肃穆的场所。
那是教书育人传播文化的地方。
是自春秋战国以来的圣地。
在乡校斗殴等于后世有人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打架一样性质恶劣情节严重罪加三等。
“诺!”汲黯恭身领命。
在乡校闹事无论如何都是大罪。
尤其是推崇‘乡党之训’的刘氏更是将乡校看的无比重要。
通常有乡校的地方必有三老。
三老当面除非天子驾临不然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趴着。
这个事情往大里面说甚至牵扯到了上下长幼尊卑秩序的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只是天子的吩咐却有些奇怪。
诏狱?
那不是专门用于关押政治犯的地方吗?
按道理来说不是应该由廷尉或者中尉接手的吗?
难道天子有其他用意?
汲黯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抛之脑后。
于他而言这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真正的大事就在马上就要到来的朝仪上面。
现在张汤去南阳义纵在云中另一个执掌了虎贲卫的剧孟从来都不爱好参与政治只遵守自己的本职工作。
于是这天子身边唯一能与他形成竞争关系的就剩下一个人——颜异。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颜异斗智斗勇不知道斗争了多少个回合。
而胜利的曙光却依然不见踪影。
这让汲黯的表现**更加强烈起来。
他迫切的需要作出成绩来证明自己。
而今天的朝会是个不错的场景。
汲黯已经在脑海里脑补自己舌战群臣嘴炮击飞无数反对者的画面。(未完待续。)
ps:阿西吧为了避免今天被感冒击败我昨天晚上码完字后就去医院吊水吊到凌晨4点~
终于成功的击败了感冒只剩下了咳嗽~
嗯今天一万字~
昨天欠的下个月2号还~
元月一号请假-0-【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