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修士大致的心绪不外乎就是提防、戒惧也有那么一点儿期待。
余慈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想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人一多就麻烦哪。”
余慈所指的并非是眼下这么几十、上百号人而是包括这些人在内的不知几千几万想要借“死星”中转的修士们。
作为最有可能夺得“死星”的人物某种意义上他也就主导着一干人等的在域外的修行进程。
也许只需要一个举措他们这些人都要给驱逐出去。
其实之前有段时间余慈还真以为“死星”这边只是上清宗修士在域外的据点和其他人没有干系呢。
此时他又听薛平治问起:“道友可知道死星最大的价值所在?”
不等余慈回应薛平治已是自问自答:“是据点而且是远离真界完全脱离了真界之外天魔族群势力范围的据点。这片星域距离真界的直线距离漫长到不可思议。若不走虚空甬道就是楚原湘、羽清玄这等人全力展开虚空大挪移神通也要花个几百上千年才能回返。
“真界之外那些魔头要穿过真界进入这里也很艰难。故而对长生中人而言在这里可说是卸去了域外修行时最大的负担只此一条价值就是不可估量。”
余慈想了一想也是明白过来。
域外天魔与修士不同出于天性它们几乎不可能通过修行来增长实力提升境界唯一的途径就是“他化”或曰“魔染”。也就是说必须要毁掉同级或更高境界的修士才能从中获取“自在妙诣”从而升阶精进。
一头天外劫魔其不可思议的法力之下就是一个甚至几个长生真人、劫法宗师的尸骸。
围在真界之外的天魔以亿万计真界修士才有多少?
这种僧多粥少的局面也就催生了一种现象:几乎每个长生中人都是在天魔族群中挂了号的至少有一头天外劫魔盯着伺机而动随时准备他化魔染。
极端点儿的例子就像是叶缤。
据说是在步虚境界就被“末法主”级别的太阿魔含盯上只待她修为境界足够便毁其道基借此再进一步。
事实证明太阿魔含的眼力是有的可是运气糟糕透顶。
东华虚空一战叶缤完全是踩着他上位一举成就绝代剑仙。
说这例子极端就是因为太过少见。
天底下有几个能和叶缤一样的?
就算是叶缤成就长生之后也是压制修为数百年避免与太阿魔含直接对抗直到时机成熟才一举建功。
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天魔”这种负担能减就减。能在外域找到一个避开天魔滋扰、猎杀的清净地方岂能不趋之若鹜?
很显然就是薛平治这样不怎么关心世事的都看出里面的猫腻邀他到死星来也是存了点醒之意:
对死星有需求的绝不只是步虚或真人那些劫法修士甚至是地仙大能都有用到的时候如果处理不慎后果真的会非常麻烦。
余慈知道薛平治是好心所点的问题也非常关键而且她所说的只是问题的宏观层面若落到实处麻烦只怕要更多。
比如作为拥有者和管理者这里明显需要有一位强者坐镇对当年的上清宗而言没有任何问题可如今账面上只有两位拿得出手的人物难道要分出一个在这里坐监吗?
他现在真的挺厌烦的。
真正深入到洗玉盟内部才发现不论是做什么事都要受人心掣肘反而不如最初你来我往乱打一通来得痛快。
看似一记“万古云霄”压得洗玉盟失声可在最初的震撼之后那些深谙世情人心之术的老家伙们就开始一点点地往回扳。碧霄清谈上的“分云斗符”只是一项就是让给他“死星”也要给他添点儿堵:
洗玉盟给的轻松却是将所有的利益和相应的压力全抛过来。
自碧霄清谈以后做出的任何有关死星的决议都将是以余慈为代表的上清宗一家之言所引起的一切后果自然也要由他一家承担。
若上清宗还是以前的上清宗不管做什么决定各路修士都只有听从的份儿就算千夫所指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如今只有两三号人挑大梁的“新上清宗”真的没问题?
余慈叹了口气并非是手足无措其实他很明白应该怎么做。
洗玉盟让他“得罪”人他同样可以“招揽”人坐拥死星这个关键资源稍微倾斜一下就可以拉拢相当一批人?
可是这要耗费多少精力?动用多少心机?
说到底这种软刀子杀人斗心眼儿的手段实在非他所长。相反洗玉盟那些老家伙们倒是个个儿精擅此道。
若任由其划疆立界设立条件预设战场余慈难有任何胜算。
所以说真正的挑战要在碧霄清谈之后。
薛平治见他思虑入神也不再多说什么引他一块儿突破外围纱幔往下层去。
临到第二层的时候附近就有个大胆的修士叫道:“渊虚天君您是要打开死星的中枢秘阵吗?”
音波通过禁制传过来余慈从思虑中惊醒瞥去一眼笑了笑没有回应。
此时薛平治的声音清晰入耳:“此地最为鼎盛之时十二层轻纱灵障全开各层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各路修士的巢居。上清道兵巡卫于各层禁制之中维持秩序……如今纱幔只开了三层不说还是多处残破想要恢复以前的人气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她是在暗示接手死星之后的做法吧。
余慈沉默不语便在薛平治的介绍中二人突破三层灵纱光障这时候前方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了。而回眸再看上方的轻纱灵障却变得完全透明连那些挂上的“燕巢”都不见了非常奇妙。
中央虚空中是一颗孤零零的星辰直径最多就是两三百里且外形并不规则像是一块未完工的人头雕像。
按照域外法则如此体积所生成的重量很难挂住空气故而是与外域星空全方位接触没有任何缓冲星光照下阴影斑斑冰冷孤寂。
余慈居高临下正打量的时候却见有三个修士从星体背后绕过来都是真人境界围着星辰打转。
他们倒也是全情投入完全没发现上面又来了人有时候还下去摸索敲打一通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要打上清宗遗宝或者是中枢法阵主意的。
余慈也不恼饶有兴味地看他们忙活足足过了半刻钟其中有一人偶尔抬头这才发现了余、薛二人当下就是一惊忙叫过同伴。
三人嘀咕几句看着是想上来见礼搭话的不过这时候倒是薛平治有些不耐略摆袖子虽未言语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那三人也算知机只是遥空向这边行了一礼讪讪而退。
等他们飞得远了余慈和薛平治才落在星体表面。
余慈已经感觉到了这里完全没有真界地表那坚实的下坠的力量轻飘飘随时可能飞走。
就在附近他看到了一些断壁残垣还有些尘土沙砾似乎受到某种吸力的作用环绕飘浮其间。
薛平治顺他的视线看过去想了想道:“如果记忆没错这里应该是贵宗当年‘灵官殿’的遗址一应道兵、神将均由此而出若有大股天魔犯境殿中便有“显圣”之法化为玉枢火府天将灵官接引太阳真火焚灭一切妖邪。”
余慈“哦”了一声更用心看这片遗址还有地面上隐约可见的残缺符纹。
以他的上清符法造诣虽是目视残垣却也能大概见出大殿的完整结构符纹的刻印排布。依稀可以怀想当年天将灵官镇压千百道兵巡视的盛景。
薛平治悠悠叹息:“还记得当年这里香火鼎盛就算不是玄门中人也会到这里上一炷香请得一线灵光护身可挡下寻常天魔滋扰……如今终也是面目全非。”
余慈不言不语静静看着。
薛平治也笑起来自余慈与她结识以来恐怕所有的笑容加起来也比不上今日。
“我自从遭劫之后受七情倒错的限制专门的修行罕有只偶尔到外域采集药材便是那有限的几次也都是通过死星跳转在这里都还有一处居所……”
她的话音倏地断去目光则指向上空。
余慈一怔顺她的视线往上看因为“轻纱灵障”的特殊性看到的仅仅是一片虚无还有更远处深邃的星空。
“元君?”
半晌耳边终于传来薛平治的慨叹:“不想当年旧物原来还能见出几分痕迹。”
说话间她宽袖中响起一声震音在极度稀薄的空气中也颇为清亮显然传播的介质比较“讲究”。
奇妙的波动扩散开来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上竟然隐有回音。
薛平治有点儿期待的样子:“上去看看?”
“……好!”
两人纵身而起飞高百余丈转身下看便见有一层“阴霾”正呈现出来。
细看去那实是一层破损的“膜”类似于外围的轻纱灵障上面甚至还沾着尘埃观其形制应该是十二层轻纱灵障中最内层的一部分。
一层纱幔就是一个完整的结构体系。
余慈早就想到当年上清宗在铺设禁制的时候应该是用了“虚空凝符”之类的手段将符纹深印入虚空之中而作为整个禁制最内层的部分当年消耗的能源应该最多死星破败之时也该是第一个“熄灭”。
但反过来看其在虚空中留下的印记也该是最为深刻。
如今不知薛平治用了什么手法激发了上面留存的部分残余能源使之重又显形。
此时便听薛平治叹道:“道友可知此膜中央偏左的位置就是当年我建起的一座丹房?”
竟是如此?这可真是巧了。
余慈兴致大起看薛平治一袖拂出罡气扫荡吹散尘埃灵光织就的轻纱也是缓缓摆动随时可能崩灭掉但最终还是支撑下来。
薛平治道:“既然内层都能有所留存还吸附尘埃死星上中枢法阵的完整程度当是颇为可喜只是缺乏补充无法自检修补。道友日后若想恢复要省不少力气……看那就是丹房旧址。”
余慈顺她纤指所向看了过去却没有见到任何所谓“建筑”但在轻纱灵障之上却是见有一对“阴阳鱼”正逐渐清晰虽然历经数百年时光其运转气机仍依稀可辨并在原地盘转绕动自有一番奇妙之处。
这让余慈想到了薛平治名动天下的“两仪圈”。
“这里就是我安放丹炉的所在……当年这里是死星最内层纱障在上面建有居所的只有二十四人尽都是大劫法的级数。不过聚齐的机会是少之又少至于我还是靠着丹术才厚颜在此。”
余慈就笑:“待沉疴尽去之后谁敢说元君不是大劫法宗师?”
“那也要治好才成。”
薛平治悠悠应了一声继而转过视线有些歉然:“道友莫怪我可不是质疑你的手段。”
余慈自然不介意不过看起来薛平治倒是很相中这里甚至已经开始注入元气这一片区域都亮了起来灵气以“阴阳鱼”为中心盘转蓄积又可以支撑一断时间。
而真正固定住还需要余慈尽快将中枢法阵重新启动才成。
做完这一切薛平治才向余慈分说:“当年我便发现此地与灵官殿气机互通运转文武火最是相宜……在此预留一个位置道友应该不介意吧。”
余慈向她拱拱手:“能有元君坐镇我这里正是求之不得。”
薛平治摇头一笑:“你我之事不成什么坐镇都是虚妄。”
正说话间两人同时起了感应对视一眼随即将目光指向“阴阳鱼”右侧大约四丈的距离这里恰好是薛平治支撑起的区域边缘。
就在刚刚运转的元气分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虚空中微传震动似是有什么密封的东西破掉了微弱光芒从飞扬的尘埃中透出来。
薛平治顺势加了把力罡风吹卷亦将那处尘埃扫荡一空。两人就看到正有一圈茧似的灵光紧贴着破损的“膜”最多就是人的手掌大小高不过三分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当年还有人会把宝贝藏在这里?”
“不太像……”
薛平治若有所思继而又道:“我倒听说有一种‘蚕变’的渡劫秘术与此相类。”
余慈当先往那边去然而不等他近前那茧似的灵光便又是一颤整个地崩解开来显露出里面封存之物。
当先呈现的是一件正舒展开的衣衫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织就看着也有些厚度却能给挤成巴掌大小而桎梏一去便重又展开其上宝光隐隐又可见云纹勾勒显然不是凡物。
余慈关注的并不是这个他视线穿过遮挡一眼便看到衣衫包裹之下竟似有一个婴孩。
当然任何正常的婴孩都不会只有拳头大小、皮肉干枯、且五官四肢清晰可见。
余慈知道这恐怕是哪个修行中人的遗骨看样子和薛平治所说的差不多就是用了某种特殊的秘术想要抵御灾劫而如今这模样显然是生机绝灭、灵光已昧再起不能。
看起来此人最起码也是一位长生真人可能是到域外修行正好碰到上清宗遭遇魔劫死星虚空甬道关闭竟然是给困在了这里
至于为什么要死守此地余慈估计着应该本来就身受重伤或者遭遇灾劫难以在域外漂流只能用这种方式硬捱但最终还是没熬过去。
余慈有些感慨此时外围修士又是探头探脑大概是看到了这边的变故跃跃欲试。
他想了想虚空神通展开将这具遗骸及其衣衫收拢进去。
一是免得其人死后仍不得安宁另外他也由此冒出个想法准备时机成熟后再予施行。
那时候或许还要借此人之力。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本来也就一般的“游兴”也败得差不多了。
余慈转眼看向薛平治准备进入正题:“元君邀我到这儿来诊治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说着他扭头四顾苦笑了一下:“这儿虽是新奇却不是治病疗伤的好地方。”
薛平治也是微笑:“为何要到域外我这里有两个理由最主要的一个这里是避开耳目的最好办法。”
“避哪个?”
“罗刹鬼王。”
余慈一怔薛平治竟然直呼其名……
但他立刻就明白过来罗刹鬼王是真界的神主其所谓的“织网”也只是覆盖真界最多就是血狱鬼府死星这里除非是有她的大批信众在否则很难排布耳目。
这倒是个好办法以后做那些与罗刹鬼王相关的事情不妨就这么着。
不过同样的办法无论如何也用不到元始魔主身上……呃他想哪儿去了?
余慈又问:“另外一个呢?”
“……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余慈无可不可当下就与薛平治一起飞出轻纱灵障将后面众修士抛得远远的。
二人并没有选定方向坦白讲余慈还真没能耐在此域外星空分辨东南西北甚至于连孰上孰下都分不清楚。
薛平治也没有再说话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
余慈并不寂寞在域外星空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全新的需要他仔细体会。
就是飞行感觉与真界也颇为不同发力、转折全不是一个味道之前东华虚空中那点儿少得可怜的经验完全不敷使用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适应。
此外飞得久了余慈倒是发现了域外星空和真界最显著的不同。
这里太过广阔无边无际!
真界虽也广大可是山河湖海地形复杂一路狂飙也可见得层层变化。
可在域外无论他飞多久周围的星空永远都是那个模样没有变化没有参照只有孤寂和渺小之意萦系于心。
或许是感应到他这份心绪薛平治没有任何征兆地开了口:
“精通虚空挪移的修士在域外最是吃香但也最是危险说不定哪个挪移失准又丢了道标就会永远迷失在星空深处。自古以来由真界出发立誓远去星空之外探索的只要超过一劫时光便不见有一人回返……包括那些地仙大能。”
薛平治的话信马由缰没有一个完整的思路。
余慈并不奇怪他很早就发现了这是薛平治逐渐放开心防之故。
从踏入域外星空的那一刻起薛平治就在调整她的心理状态也是给余慈的诊治创造条件。随着其心绪一层层放开余慈也渐渐把握到了里面的某些微妙的东西证明这个法子还是可以的。
大概是薛平治觉得只有这个“与世隔绝”的无边星空中才能放下块垒又不至于为罗刹鬼王所乘吧。
余慈知道时机难得开始将大部分心神都转移到薛平治那边。
可便在此时对别处的感应却又闪现。
二人齐齐停下对视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右侧。在那片出奇幽暗的虚空深处某种让人不快的气息从无到有飞快汇聚。
其实彼此还隔了百多里的距离可那种“臭味儿”余慈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
域外天魔!
是了薛平治刻意放开心防其劫法宗师级数的心绪乱流对于天魔一族无疑是上等的美食吸引过来毫不奇怪。
余慈也不认为这是什么麻烦只要不是“末法主”级别的天魔亲临寻常万儿八千的也就是给“万魔池”换一换水罢了。
可在此时他听到了薛平治的低笑声:“原来还有我正担心找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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