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夜寰宇雷鸣窗棂都微微作响。
雪枝微微一颤眼帘睁开身边冷烟鼻息轻柔似乎还在梦中。
今日事态多发先是冷烟在回画舫取一些贴身物品时被修士伏击;然后苏双鹤莫名离岛说是回城处理事情。而紧接着余慈就不知何故就在园林中入定至今未醒再然后……
二人睡在一起是冷烟的提议。
以前不知道可这几天听从苏双鹤的吩咐雪枝查阅各类情报信息已知身畔这位冷烟娘子就是环带湖周边颇有名气的情报贩子白衣更知道白衣是个什么癖好又怎会不明白这位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但她今日受了某个刺激也是情绪低落又在白衣的撺掇下说是压惊喝了几杯酒那是专门针对修士以求醉人的上品酒浆待酒劲上头稀里糊涂半推半拒也就答应下来。
还好白衣倒是出乎意料地有耐性没有上来就胡乱施为又或者本就没有那番心思是她枉做小人二人只是如正常闺密一般躲在一起说些体己话不知何时她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直到此刻被雷音惊起。
窗外沙沙声起竟是下雨了。
自天地大劫起后劫云倾压看似阴霾密布其实是元气滞涩不通往往是三年五载都未必会有雨滴下来。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场雨可以说是惊喜但雪枝略一思虑就发现有些麻烦了。
她披衣起身本待下榻身上却一滞被人拽着衣角以至于中衣滑落露出雪白柔滑的背肌。
冷烟慵懒的嗓音在静室中低回:“往哪儿去?”
“余先生还在院中静坐没有挡雨之物我去吩咐下人……”
“你管他呢!这等人物罡气密布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沾不到他衣角真过去了说不定还被他震死。”
雪枝哑然失笑以前真的没有发现那位冷清清寡言少语的冷烟娘子还有这么一副面目。就是不知道这是遭遇余慈后的变化还是本属于“白衣”的因子渗透过来。
“总是个态度我让人升起护岛法阵就好。”
说着雪枝直接起身也不管被白衣扯着的那件中衣只在身上披了件外袍趿着便鞋走出屋去。
冷烟……不白衣没有跟出来。
说来也让人感慨之前白衣以冷烟娘子的身份清冷寡语之时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投缘便是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也觉得有一份天然的投契之感;而如今的冷烟娘子较之前可亲许多两人说话时也是亲亲热热却自有某种无形的障壁隔在中间。
人心之变微妙至此。
雪枝心绪纷飞便如这飘落的雨丝绵绵密密无有尽时一时间难以开解。故而她并没有直接叫人而是信步出了所居的独院沿着园林回廊慢慢前行。
天色幽暗只听雷鸣不见电光劫云似乎直要整个地压下其实已经有边边角角垂落接入远方湖面好像是有某种力量牵引挤迫让人看了心胸积郁几乎喘不过气来。
雨势越发大了雪枝也是步虚修为自然不会让雨浇到但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感觉着雨中寒意似乎很重几乎透过护体真罡沁入肌肤不由得抱臂果然是肌体冰凉。
此时她已看到了余慈。
那人正在院中保持着端坐的姿态深层入定也正像白衣所言纵然大雨倾盆半滴都落不到他身上甚至也不像雪枝这边雨点身外三尺就被无形的屏障挡开而是莫名消去飞落的冲力连绵汇积成汩汩水流顺势滑落不知里面有什么玄机。
余慈是不会淋雨可她这份人情就送不出去了……
雪枝自嘲而笑可在此时她扶着月洞门的手微微一震这不是错觉震荡的也不只是连着月洞门的院墙扶着的月门脚下的地面分明都是震动以至于整片虚空。
一直静坐的余慈忽然抬头只这一个动作就有雷音炸响连绵不绝轰隆震动将前面的虚空变化也给遮掩过去。上空劫云压垂几乎要抵在屋顶上不用雪枝下令岛上护卫已经给惊醒过来想开启护岛法阵然而却是一片混乱。
雪枝听得几句似乎是说元气走向失衡法阵根本启动不了。
是眼前这位的缘故?
当雪枝再看过去赫然见到余慈睁开眼睛幽深不见底的瞳孔就那么正对着她让她心头猛然一揪莫名地两腿发软多亏扶着月门才没有当场出丑。
“余先生……”
她试图打个招呼可声音出来才发现暗哑艰涩恐怕都穿不过雨幕。
她深吸口气调整一下正要再说眼睛倏然大睁
就在她眼前本来还算正常的余慈刹那间形容枯槁整个人的血肉都似被瞬间抽离只剩皮包骨头显出宽大的骨架。
雪枝本能地伸手掩口将惊呼声强行压了下去。
天上雷鸣一声急过一声整个岛上再没有谁能睡过去纷纷亮起灯火只有这里幽暗无光所有的光线分明都被院中那一位身上辐射开来的黑暗吞没。
下一刻那位仰首向天张口似是高呼长啸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
然而虚空又是震动天上云层几乎被某种力量拉成了“穹顶”之状湖畔潮水激涌掀起了半丈高的浪头码头的船只都是东倒西歪。
余慈又慢慢低下头平视前方幽暗的瞳眸总算亮起光芒只有针眼大小却似是将太阳凝束其间。
雪枝不是没有胆色的弱女子可直面这诡异幽奇的变化又承受着难以形容的强压只觉得全身乏力全靠倚着月洞门才没有即刻软倒下去。
她还想支撑可余慈的眼神亮起之后比幽暗之时还要可怕得多!乍看一眼就觉得脑际晕眩轰然雷鸣呻吟一声坐倒在雨水中周身元气纷乱什么护体真罡都是崩解转眼就被雨水浇透。
开着护体真罡还不觉得真被雨水浇身便觉那森然寒意几难抵御不自觉打起寒颤这对一个步虚修士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也在此时院中余慈站起身来高大却又瘦削的身影似乎也是摇摇晃晃能看得出来他非常虚弱但只要看他那眼睛就让人感觉到不可抑止的颤栗感觉某种只能用“力量”来描述的可怖强压。
矛盾的感觉让雪枝思绪混乱然后才惊觉余慈是往她这边走来。
很快余慈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看她。
雪飘也才发现自己形容狼狈想站起来可余慈近身之后那种恐怖的压力更强上十倍与雨水的寒意一道儿直压入骨髓让她忍不住缩起身子抱臂掩胸偏过头去不敢与那人对视。
“起来。”
余慈沉声说话同时伸一只手这个友善的动作使得压力似乎消减了些。
雪枝迟疑了下也伸出手连着已经湿透的袖口一道放在余慈手心稍稍借力终于站起。此时两腿还是发软但冰冷的雨水渗进去又有些僵硬总算勉可支撑。
“余先生……”
“冷烟何在?”
被余慈的话音截断雪枝脑中一片空白预备的说辞尽都忘记只能是本能应道:“在房中睡下了……我引先生过去。”
“好。”
见余慈答应雪枝松了口气稍稍整理一下已经湿透的衣裙由于没有中衣大片雪肌都裸露着她只能尽可能地多遮掩一些再将垂落的青丝略作归拢才举步前行而此刻她又忽然醒悟:
此时白衣可是在她房中为什么又会说出那般话来?是嫌还不够尴尬……还是下意识里受到今日接收的苏双鹤咒术传讯的缘故?
雪枝脸色愈发苍白却也不能再反悔只得轻声道:“先生请这边来。”
说着她当先在前领路一路上惊醒的婢仆甚多见到她此时的穿着还有身后的那位自然惊讶脑子转得快的都是唬得魂不附体低头的低头躲避的躲避。
如此反应让雪枝心绪翻涌那些不堪的念头纷至沓来身上寒意愈重微微颤抖背后的余慈像一个幽魂不言不语脚步都听不到更别说呼吸之类。如今她就像是单独一个人不着寸缕走在长廊中在众人古怪又似恍然的眼神之下羞愤欲死却又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前行。
一路上浑浑噩噩到达她所居独院之时两个侍奉的婢子也都被雷音惊起见她狼狈的模样惊呼声里都往前凑但转眼就发现了阴影中的余慈惊惧之下目眩神摇都是跪倒在地。
雪枝居高临下面对地位上天差地别的侍婢已经濒临崩溃的心志终于缓和了些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开口:
“冷烟娘子可醒了?”
两个侍婢呐呐不能言雪枝也没指望她们只是借此机会缓过一口气继续引着余慈前行穿过被骤雨打伏的花圃直到她卧室之前。微侧过脸去依旧不敢看余慈只是做一个交谈的姿态:
“冷烟今晚是睡在这里先生……”
屋里传出些响动大概是白衣听到了她的话音。
雪枝此时心志已经到了极限神智都有些模糊起来一个恍惚便见余慈从她身后走出推门进去。
屋里传来一声低呼:“先生……”
随后就被惊呼打断继而挣扎和求告之声就从没有掩好的门缝里传出来雪枝咬着下唇脸上潮红又是发白但虚弱的心志很快压倒一切让她摇摇欲坠总算侍婢还算有眼色冲过来将她扶住另一人在她示意之下将门扉掩起饶是如此里面的声息还是传出来。
似乎是一声“救命”然后就是变得急促的呼吸和呻吟。
雪枝激灵灵一颤脑中清明了些想到余慈之前的“虚弱”状态某个极其邪恶卑劣的词汇就翻上心头:
采补吗?
想想初见之时尚以为冷烟得遇良人真是可笑!
她本能伸手将触门扉又自垂下末了苦涩一笑对两个侍婢道:“你们在这里侍候着今晚我在你们房里过夜。”
侍婢都不敢抬头看她怯怯地应了。
雪枝喟然一叹走到侍婢所居的耳房中褪了已经湿透的衣衫也不再计较别的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由于心志濒临崩溃她睡得很浅一夜间惊醒了三四次受自身精纯修为所困每次都听到那边屋舍中的声息。初时还是羞怒和焦虑并存但到后来已经麻木只是在想:
是了白衣还活着呢!
如此迷迷糊糊到了天明雨势停下那边声息消歇她才真正睡了过去。但也没过多久悄然进屋送来干净衣物的侍婢又把她惊醒。
雪枝明白不能再休息了便在侍婢服侍下徐徐穿衣又问起那边的情况。
“余先生和冷烟娘子都未起呢。”
听到这话雪枝莫名松了口气略为梳妆至少是在表面上恢复了“雪夫人”的神采便出了门。昨晚上院中混乱法阵都莫名受损她还要去安排修复。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先行避让出去——暂时而言她是绝不愿再和余慈打交道了。
然而就在她步出房门之时那边咿呀一声响余慈高瘦的身形开门出来。
雪枝心中呻吟一声有种要立刻掉头的冲动但最终还要趋前行礼问好。
此时的余慈在略显阴沉的天光之下比昨晚上气色好多了骨肉皮囊也“丰盈”了不少虽然还是较正常时明显偏瘦却不再如骷髅一般。最重要的是他不再像昨晚那般凶威刺心令人如坠幽狱又显出平日里俊逸爽朗之风。
他是好了白衣呢?【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