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将近彻底落下迟暮最后一刻钟的光辉。
波涛声涌动江面上的冷风和橘红的暖意荡漾着融会在一起。
南宫雷等人这时不再被阵法蒙蔽注意到地面上的那几具尸体尤其是陈度的尸身心里惊怒交集。
每个人的身姿都如同绷紧的弓弦只待一点风吹草动就要爆发出全部的力道。
他们的人数其实还要多过火罗道的人从站位上来看更是一种近似于包抄的状态但震怒惶急的心绪让他们没有办法清晰的理顺现在的状况进行有效的配合。
关洛阳、韩文公的到来只是为他们增加了更多拼杀的底气却没有办法让他们拥有立刻冷静下来的安全感。
卜算子目视韩文公一瞥之间眼神又在姜九思身上略作停留额头上的血迹犹自濡湿嘴唇微微开合传到火罗道一干人等耳中的话语却是一个撤退的命令。。
“韩文公都来了原本韩府那边五名一流应该全都到了再斗下去枉费力气且先撤吧。”
孟王侯负手不动似乎隐隐带着几许回护的意味站在刚刚受伤的卜算子身边。
而离他们两个较远一些的那三名护法则缓缓迈步。
这三人一动南宫雷等人手上的兵器都同时一紧。
罗印步子稳的像一头老牛目不斜视仅以常人迈步的速度向卜算子靠近过去。
白不坚和山中狼虽然和罗印的路线不同但速度也都差不多。
这个局势一触即发但凡是双方有哪一边先露出攻击的意向便也几乎等同于露出了一点破绽。
三大护法与南北尊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南宫雷等人依旧没有找到可以动手的机会。
局势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的话, 火罗道这干人恐怕就会安然而退。
毕竟, 就算是关洛阳他们把现有的人力全部压上, 也拦不住五个一心想走的一流高手。
“怎么老夫都已经送上门来了你们却反而要走。”
韩文公远远的出声, “难不成是被这杆枪吓到了?”
他把手里那杆大铁枪往旁边河水打湿的土地上一插哈哈笑道, “这枪十年前还挂着一面旗帜, 乃是一杆旗枪, 长枪所向千军万马的调度, 倒也确实有几分世间少有的威风不过今时今日有枪无旗, 便只剩匹夫之争了。”
“当初大军压境, 魔教的太上长老送信军中, 说, 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匹夫一怒天下缟素劝我们尽速退兵, 不然他就要拜访长安。”
“可怜他到死都没有那个机会”
韩文公眼珠一转视线犹如带着一种风沙狂烟, 大雪乌云的沉重落在孟王侯身上, “老夫也很好奇就算真散了兵马, 仅余匹夫之争魔教的人就一定能赢吗?”
“人生世上从来孤独哪有真正不是匹夫的人?”
孟王侯神色略沉头却高高昂起说道, “太上长老是被崔陵房、苏刑、顽石和尚三人合力所杀。”
“崔陵房累官至太子太师、上柱国、清河郡公又是清河崔氏家主。苏刑受封庄国公铁衣堂总堂主, 当年虽然不是主帅也有调动一部兵马的大权。顽石和尚是大将军僧昙宗衣钵传人唐国万里疆土天下佛法丛林共尊的少林方丈。”
“可与太上长老那一战的时候他们有谁带得了一兵一卒一僧一徒?”
“不过依旧是匹夫与匹夫之争至于三人斗一人的胜败呵又有什么好说的?”
韩文公不以为忤笑意依旧的说道:“话说这么多就是你不敢来试一试喽老夫还以为你景洪虽非魔教教主嫡系一脉但也算得上魔教长老的高位真有几分傲气呢原来不过是缩头乌龟。”
卜算子看孟王侯面色不对连忙抢话道:“韩老将军魔教是魔教跟我们火罗道有什么关系?你口口声声念念十年前的旧事莫不是年老体衰午夜梦回只好靠着昔日荣光支撑暮年?”
“唉正如那些穷酸破败的人哪怕连衣裳都已经不得不去典当换米也要死抱着一块排位逢人便说祖宗风光人之常情这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我孟兄还年富力强西南一挫又东山再起已经坐到南方尊使之位天高海阔前途远大又何须跟那些日暮穷途的老朽争一时之气?”
韩文公发出一声疑惑头往前伸了伸一手如檐搭在眉上还眯起了一双老眼:“咦你不是药师一脉的首座景洪吗怎么说姓孟?”
那景洪是个年过古稀的驼背老妪而且从来都是一身白衣。
金线黑袍的孟王侯面色冷硬的笑了笑笑意如刀一字一顿道:“我是孟修扬。”
“哦孟修扬对对对这个人老夫也记得印象还挺深的”
韩文公抚须点头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那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好似正在搜肠刮肚地思考这个名字代表的到底是谁。
卜算子冷笑一声故意说给孟王侯听:“我以为这苍髯老贼顶着寒门第一名将的名头能有什么奇谋妙策原来是这么拙劣的激将法。”
他暗中又在急急传音“孟兄不要忘了再等三日我们这边的人手就完全压过他们那些腐儒尚且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岂可没有这点忍耐力?”
“再说打杀韩文公这事是上面极其看重的命令那扫雪道观三人杀我们教中三名护法此仇也不可不报我们回去之后甚至可以继续发信要求调动更多”
这一段传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紊乱溃散。
卜算子心头一惊知道这是因为孟王侯身上真气的汹涌波动已经连“传音入密”需要保持的那一点真气联系都容不下了。
他看向孟王侯发现十年以来自从与这个人结识从来没有在孟王侯脸上看见过如此沉静肃穆的样子。
孟王侯的视线似乎依旧牢牢的盯着韩文公却又广阔的绝不只是韩文公一个人的身影可以填得满。
就连承载着韩文公的那片草地那条大河那蜿蜒而去的水波最后没入的群山叠影那群山之上挂着的一轮夕阳也未必填得满这一双眼晴。
那是相当短暂又足可到地老天荒的凝视漠视回忆。
然后那双眼睛眨了一下瞳孔底下浮起了一丝仇恨很微小很平淡如同尘埃的一点点恨意但刚一浮现便已毁掉了眼中的所有。
孟王侯摇摇头看着韩文公闭上眼睛说道:“对我今天就该打死你。”
卜算子心中骤然升起无比荒谬的情绪。
开什么玩笑那是魔教啊魔教那里面的勾心斗角难道会少?那里面难道真有那么多温馨温暖可供回忆足以滋生出铭刻十年的仇恨?
既然如此这十年里也从来没听说你这个南方尊使要主动去找当初那些人报仇啊。
你在火罗道里一路攀升那是出了名的穷奢极欲。
斗智斗力强取豪夺美色金银嗜杀玩虐从来都乐在其中哪有一点身负大恨矢志不忘的感觉?
卜算子简直怀疑刚才是不是有人对着孟王侯施展了什么迷魂夺魄蛊惑人心的妖魔邪法。
可是他这些质疑、困惑、荒谬甚至想要怒骂的心情都已经来不及发泄。
因为孟王侯已经杀了出去。
他这一动他那三名护法手下也自有动作不约而同地盯住了关洛阳和姜九思。
卜算子无暇再想身影一动横移到十米之外顺手就要把一株柳树主干拖动移位。
“不能让他再布下阵法!!”
姜九思口中急喝长剑挥洒出道道剑气却不得不优先抵御那三名护法。
关洛阳的身影骤然幻变如同一团青烟凭空一晃就躲开了山中狼朝他劈去的一刀更从姜九思背后绕走瞬间出现在十五米之外。
他没有急着去援助韩文公只是双臂一展青气挥散而出所过之处碎石尘埃上浮紧接着身体猛然向下一扑双掌重重的拍落在地面上。
狂放的掌力借着地面传递出去关洛阳前方五六株大树主干重力已经被减轻再被这股从地下传递过去的力量一轰顿时土壤炸裂拔地而起窜上半空。
关洛阳直起身子连环出掌隔空掌力把那些大树主干轰然打飞出去急剧加速大半朝着那些护法飞去也有两株撞向卜算子那边。
卜算子连忙挥袖抵挡。
三名护法那边山中狼刀光闪烁他刀刃极长身子微微一转刀光就最先迎上了那些大树主干。
一眨眼间所有朝他们这边飞过来的大树主干都已经被斩成一段一段的。
但没想到那边关洛阳手掌往下一压这些本来被减轻了重量的树干又猛然加剧了重力配合原本的速度二次加速继续朝他们冲撞过去。
这一变始料未及山中狼刀刃太长在这个距离反而只能靠刀柄、手掌接连拍击、抵抗身形不由自主的朝一边跌退出去。
罗印和白不坚原在围攻姜九思碎裂的大段木块砸过来白不坚最是机警身子一闪就提前避开。
罗印却不得不反手抵挡。
他的龙爪手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各家各派的爪法如果是虎爪大多是五指齐出如果是鹰爪的话则有五指的也有屈起无名指和小指只凭另外几根指头捏成爪形的。
唯独少林的龙爪手是将小指紧紧蜷缩收起每一只手掌只凭其他四根手指发挥爪力。
所谓龙藏一指从佛学意义上来说是为了彰显少林武功仁慈广大从单纯的武学意义上来说是为了更好的象征神龙见首不见尾隐介藏形变化圆通妙用不竭的意境。
此时罗印左手刚刚弹开姜九思的长剑只凭一只右手往后一抓龙爪刺入一段树干之中忽然从极快极烈转变成沉缓舒展的感觉颠动着那一段树干左右上下的晃动把后续的五六段树干全部挡住。
诸多树干之间隐隐产生一种粘连的气场庞大的体积杂乱拼凑在一起也如同一堵厚墙般将罗印整个人都挡在了后面。
关洛阳此刻若要进击就要先破开这面墙壁。
而有这个间隙罗印就能脱身而出不至于沦落到被二人围攻的境地里面。
然而就在这堵“树干”厚墙刚刚拼成的瞬间关洛阳身边光影飞虫汇聚在掌心一掌拍在厚墙之上。
树干没有半点损毁另一边的罗印却觉得五指骤然一麻手腕嘎嘣微响脸色陡变。
“隔山打牛?!不对怎么会有这么霸道锐利的隔山打牛!!”
风蜉虽无形能毁楚人百甲。
关洛阳瞬间连打三掌渗透过去的力量让罗印整条手臂都陷入麻痹刚猛锐利的元气更直接冲到他右半边身子里面。
姜九思趁他内力不畅静水流深的剑气宛然一转从他左肋滑入。
冰凉的感觉切过心脏罗印双目充血暴吼一声整个人往姜九思身上一扑。
长剑从他背后刺穿出来一身少林内力几乎脱体而出化作一个淡金人形撞在姜九思身上。
这一招临死反扑是纯粹内力对拼姜九思只觉得奇经八脉同时一滞噗的喷出一口血来倒跌出去。
罗印的尸体扑倒在地那些树干失去他的内力粘连砸落下来把他的尸身盖住只能隐隐见到那一截透体而过的剑尖。
白不坚和山中狼不禁色变。
明明他们三个护法加上卜算子人数足足是对面的两倍。
之前对付姜九思和赵晚归的时候情况也与这类似顷刻之间就把赵晚归打的七窍流血、重伤濒死。
怎么这回刹那之间反而是他们这边被打死了一个?
卜算子心头微微一下颤栗这个新来的显然功力深厚、招式狠辣更甚赵晚归一筹但更可怕的是他的武功已经脱离了寻常匠气开始向宗匠的层面过渡了。
世上练武之人一开始只会照本宣科学练招式、内功等到能根据不同情况从所学招式里选出最精妙的一招不需要依据次序来应战就已经算是登堂入室。
但这个时候依旧远远没有能够脱离“寻常匠气”的范畴。
就好像一个人出招攻击对手被对方挡住下一招就会寻找对方哪里出现破绽再朝那边出手依旧停留在一个固定的思路里面作战的过程看似连贯实则却是断断续续的。
超过了这个层面的人就是懂得了引导破绽从天衣无缝之中引导出全新的局势。
不是靠蛮力去硬生生打出缺口而是用一种出神入化、几乎不依靠思考的战法把敌我双方当成一个整体使其变数自生、生机自灭。
面对这种人哪怕是你的功力招式毅力都完全不逊色于对方也会因为不够“流畅”迷茫错愕间被对方打死。
之前韩文公种种表演时关洛阳几乎没有说话但战斗一旦展开就算他依旧没有说话也已经成为没有谁可以忽略的一处。
因为这一下细微颤栗卜算子心中退意顿生。
他还注意到了孟王侯那边的情况。
孟王侯距离那远处的韩文公已经不足一丈。
魔教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当年身为一个魔教长老的孟王侯虽然也有不低的地位不少的享受但从普通弟子成长到长老的过程里所受过的劫难也绝不算少。
可以说魔教有好些规矩好些会让孟王侯产生联想的事物、场所都是他恨不得自己去毁掉的东西。
所以要不是被上面的人指派出来他这些年并没有太积极想要去报仇的意思他对韩文公自然是很敌视却也没觉得自己会对他有多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这只是他以为的。
等他真正看见了韩文公看见那个糟老头子用拙劣的演技表演着那种夸张的激将他在暗笑滑稽的同时心情却已经莫名的变了。
心似浮尘万变之间孟王侯才正视起了一件事。
不管是叫孟王侯还是孟修扬他这个人人生前三十多年都是在魔教里度过的。
而他的前半生他的三十多年人生所能够依托的现实基础已经被摧毁了不存在了。
今天韩文公这种表演落在知情者眼里自然只是滑稽拙劣但如果有朝一日他在大街上随便指着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婆笑称那就是当年的魔教长老孟修扬的模样。
会有人信吗?
会有人不信吗?
现实事物里又有什么存在可以反驳他这样的说法呢?
“老东西”
哗啦!!!
河水炸响涛浪飞跃跳出一头肩高比成人还高出许多的流水狂狮越过韩文公扑噬而下。
孟王侯不闪不避用自己的身体把这头巨狮劈成了两半。
他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又好像整个胸腔都在膨胀生焰情不自禁的发出炽怒的一掌。
“死来!!!”
乌光一闪一杆铁枪当面扎来怒卷的枪缨如同黑龙的鬃毛。
孟王侯一掌力劈功力极致汇聚的手掌无视这一枪足以洞穿城墙的锋芒最尖锐却也最纤细的枪尖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化为飞灰枪头像开花一样炸裂开来直到混铸一体、束以玄金的枪杆处才略微一顿。
所有白缨化作飘飞的火星。
劲力传开旁边河水中炸起一道水柱韩文公脚下草地土石炸裂式的下陷滑退手里枪杆已弯起到危险的弧度眼神惊险微笑。
水中有两道迅影从他背后窜起一棍在左一刀在右袭向孟王侯。【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